一、去留两难
七月的深圳,已像个火炉似的,热得让人受不了。
傍晚,刘其宝早早地洗了个澡,便穿戴整齐,准备去街上一家新开的发廊抢个鲜。正当他站在镜子前,为稀疏的几根头发往哪边倒拿不定主意时,刘其贵来了。
刘其贵是刘其宝的堂弟,原在湖南老家的一家小国企当总务科长,后来企业倒闭,在家里折腾了几次小生意失败后,便来到深圳,投奔了他多年也没什么往来的堂兄刘其宝。而刘其宝此时已不再是以前那个不三不四的小混混,而是手下有了三十多号兄弟,日子过得蛮滋润的小包工头了。
刘其宝看到昔日在老家风光无限的刘其贵来求助他,立马腰杆子直了,气也比平日粗了很多。他介绍刘其贵到和他有一定业务往来的洪星饲料有限公司做了业务员。刘其宝也算争气,头三脚踢得还挺顺,半年下来,给洪星做了几单不大不小的生意。洪星的老板廖志扬一高兴,又让刘在老家同样下岗的老婆杨素娥也进了洪星。小两口在厂外租了间房,有滋有味地在特区过起了小日子。
刘其贵虽然稳住了脚跟,但初来乍到,有个什么事还得靠堂兄罩着,很会来事的他时不时到刘其宝这串串门,并有意无意地逢人便说,他有今天,是完全靠了堂兄。这多多少少让一向虚荣的刘其宝有了点成就感。
可这回,刘其宝发现堂弟一脸沮丧,好像不是来串串门的,便斜了他一眼:“怎么啦?挂着个脸,晚上一起去新开的春梦发廊轻松一下,听说里面新来了一批小姐。”
刘其贵阴着脸,说:“哪有这门心思,出大事了!”刘其宝放下梳子:“怎么了?”等他听完刘其贵的话后,才慢慢弄清楚是怎样一档子事。
半个月前,在深圳的一次展销会上,刘其贵认识了一个河南驻马店的客户,这个客户叫杨成,是一家大种猪场的采购经理。刘其贵看到他的名片,就想方设法和他套起近乎来,又是请吃饭,又是洗桑拿,几天没到,两人就成了好朋友。姓杨的回单位后,立马很够义气地给刘其贵下了二十万的订单。刘发完货后不放心,又考虑到长期合作的问题,便亲自跑了一趟驻马店。杨成同样请刘其贵在大酒店吃饭,桑拿,末了,给他开了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同时又“公事公办”地向刘要了三万元的回扣,看到人家那直来直去的豪爽劲,刘其贵觉得自己倒是小心眼了点,于是对杨成在偏远郊区的种猪场也懒得去看了,就乐颠颠地赶回深圳。可一到银行,工作人员就告诉他那张支票是假的。再打杨成的电话,杨成笑着说:“你个跑业务的,怎么这么不懂行儿?”
被骗了二十多万,廖志扬不干了。按照入职的约定,烂账业务员要承担一半,这下刘其贵要赔上十多万。虽然洪星答应可以分月“按揭”,但刘其贵觉得再做下去没什么劲了,便想偷偷和老婆一走了之,这次他来就是向刘其宝打个招呼的。
一听刘其贵出了事想溜,刘其宝想去泡妞的心思一下子全没了。他几乎是吼着对刘其贵说:“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忘了入职时是我担保的,你这一走,我在洪星的几十万工程款还怎么结算。廖志扬做生意是圈子里有名的奸,他怎会当这个冤大头?”
刘其贵低着头一声不吭,刘其宝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做生意有亏就有赚,在外面不像在老家,你要多长个心眼。赔了没问题,顺的话,以后几单就赚回来了。你现在拔腿就跑,不但脱不了干系,更何况依你两口子目前的情况,又一时半会儿到哪找这样的工作?”
说得刘其贵往地下一蹲,抱着头,叹了口气:“这要赔到啥时候才是个尽头?”
二、飞来横祸
隔了几天,刘其宝装着什么事也不知道,来洪星结算他那笔工程款。果然廖志扬告诉他:他堂弟刘其贵因为个人原因被骗货骗款,按公司的销售制度规定:他个人必须承担全部款项的一半,考虑到他的实际经济情况,公司决定分期从他两口子的工资上扣,直到扣完为止。在款项没有完全扣回之前,刘其宝的工程款暂时冻结。
刘其宝说了半天,见廖志扬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就把刘其贵叫到外面,又没头没脑地狠狠数落了一通。
几天后,刘其宝接到刘其贵的电话:过两天是他老爸的祭日,他想回老家一趟。这次被骗,一方面是自己放松了警惕,另一方面可能和长时间没去给老爸上坟有关。所以这次回去,他要多放些爆竹,多烧些纸钱,求老爸在天之灵保佑他。刘其宝听了,气没打一处来,但他知道刘其贵一向迷信这些,就说:“你回去散散心也好,早去早回!”末了,他没忘了告诫一声:“你别犯糊涂不来了。”刘其贵爽快地应了声:“兄弟,我不是那样人,我总不能坑你吧!”
挂电话之前,刘其贵让刘其宝开车送他去火车站一下。刘其宝正忙,就让包工队里会开车的小张开着他半新的桑塔纳去送刘其贵。
谁知,第二天中午,刘其宝正在午睡,电话响了,一接,居然是刘其贵的老婆杨素娥。杨泣不成声,说了半天,刘其宝才听明白,原来是刘其贵出事了:他坐的大巴车没出韶关就在高速上和一辆载重货车追尾,现在交警部门通知家里人前去处理,具体情况没说,只是说死伤了不少人。刘其宝一听,不对呀,刘其贵是坐火车回去的,会不会弄错?他赶紧找来小张一问,小张说当时是去了火车站,可是火车站没票了,刘其贵急着回去,小张就将他送到了长途汽车站。刘其宝骂了一声:“急着奔死!”就连忙和杨素娥及洪星派的一个处理此事的工作人员赶往韶关。
到了出事地点,几个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尽管经过交警部门的前期处理,现场的惨烈还是让人触目惊心:大巴车前半部分撞在大货车屁股上,瘪得不成样子。大货车的头已经冲出了隔离带,呈半倾斜状态,车上装的沙石,有一半倾倒在路面上。地面上到处是血迹斑斑,从车底下流出的血蜿蜿蜒蜒已经变成深褐声。乘客的行李和身上的零碎物品更是抛散得一片狼藉。当地公安、交通、民政等相关部门正在紧急处理此事。事故中共死亡二十六人,重伤十八人,只有几个人幸免于难。
刘其宝他们被带到当地医院,一下车,就听到医院里哭声一片。一具具尸体被黑色的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整齐有序地排放在医院的水泥地上。接待他们的医生问清楚他们要查找的名字时,对他们说:“节哀顺变吧,人已经死了!”一句话,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的杨素娥当场昏了过去……
刘其宝战战兢兢地问了句:“不会弄错吧?”医生说:“不会的,每个人都是根据身上所携带的证件判断的,刘其贵坐在前排,虽然面目皆非,血肉模糊,但他的身份证还在身上。你们可以去看一下!但要有心理准备,人已经变形了。”
刘其宝和洪星的人被带到一具尸体旁,塑料袋子上贴着标签,写着:“4号:刘其贵。”刘其宝让工作人员解开扎口,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刘其贵的头已经深陷下去,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刘其宝不敢再往下看,慌忙叫工作人员将袋口扎上。接着他们又被带到遗物招领处,刘其宝一眼就看到刘其贵出差常使用的一个公文包,这个仿真皮的公文包还是刘其宝送给他的。
三、欲望无边
由于此次事故属于重大交通事故,广东的多家媒体都做了详细的追踪报道。死亡者名单也于次日在报纸上公布,刘其贵的名字依然排在第四位。杨素娥住进了医院,刘其宝自然而然成了后事的当然处理者。他和洪星的人一起一方面照顾杨素娥,一方面马不停蹄地办理各种后事手续,忙得像个小二似的。刘其贵的尸体就在当地火化了,保险公司共赔付每人十二万元。事后,洪星公司又给了抚恤金两万元,刘其贵死后共得到十四万元的赔偿。
办完这些事后,刘其宝和杨素娥护送刘其贵的骨灰返回湖南常德老家。在常德的刘家埠镇,刘其贵年迈的老母亲,在家带着刘其贵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女儿六岁,小儿子四岁。回家没两天,刘其宝和杨素娥就为那笔赔款和抚恤金产生了矛盾。出事的时候,杨素娥悲痛欲绝,身体状况很差,为了安全起见,刘其宝将全部款项都存入了他个人户头。可回到家里有几天了,他只字不提给杨素娥钱的事,倒对刘其贵的母亲说:“杨素娥年纪轻轻,又没有结扎,肯定会改嫁的,这钱是刘其贵的性命换来的,可不能给她带走。”在刘其宝的老家,出了这档子事,按习俗,母亲改嫁,孩子都是要留在夫家,不能带走的。老母亲一听很有道理,如果杨素娥走了,孩子留下来,没有钱怎么成?她就对刘其宝说:“其贵是你带出去的,后事也是你办理的,你是我们刘家有体面的人,一切你做主吧!”刘其宝拿到这个尚方宝剑后,就对杨素娥置之不理了。
刘其宝将钱压在手里,是有自己小算盘的。他一方面想独占这份钱财,另一方面又对杨素娥起了觊觎之心。三十出头的杨素娥虽然生过两个孩子,但依然皮肤白嫩,身材高挑,特别是那丰满的胸部和一头乌黑的长发,更是让刘其宝一见丢魂。刘其宝混到近四十了,头顶谢了半边,远看就像上了五十的人。虽然凭着点小聪明,挣了不少钱,但他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也没留下什么家底,至今光棍一个。平日里“老婆”倒是有不少,就是没老婆过年。如果能和漂亮、能干的杨素娥结婚,再将刘其贵的一双儿女往她奶奶家一撂,把杨素娥带出去,那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这天,杨素娥第三次来到刘其宝的老屋,索要赔款。前两次,刘借口异地取款,电脑联网不上,给挡了驾。这次,他干脆挑明了讲:“我兄弟死了,但还有一双儿女,你这么年轻,肯定是要改嫁的,我们刘家的孩子要留在刘家,所以这钱根本就不能给你;给了你,这两个孩子谁来养?”一句话说得杨素娥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刘其宝见打中杨的要害,就厚着脸皮走近杨素娥:“其实也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是以后你跟着我过,我们共同来抚养这两个孩子。”杨素娥脸涨得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转身走了。
刘其宝见杨素娥没有回绝他,心里暗暗得意。刚死了丈夫,她哪好意思表这个态,更何况在村里,大家知根知底,难免有人说三道四。如果将杨素娥带到深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想到有一天美人在怀,刘其宝心里甭提多美了。
晚上,乡下的天气和深圳一样热。刘其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到了杨素娥。刘其宝好一段日子没去发廊骚情,感觉自己在这个燥热的夜晚,随时要爆炸似的。刘其贵的家离这也不远,不如快刀斩乱麻把杨素娥给办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过了这个坎,看她还撑个什么劲。
刘其贵家是老式的两层小楼,还是刘当总务科长时盖的,在村里很是显眼。刘其宝知道两个孩子和他奶奶睡在一楼,就大胆地从外面的楼梯直接上了二楼。乡下的门锁不是很牢靠,做泥水工出身的刘其宝三下五除二将门锁给开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借着屋内的壁灯,看见杨素娥正穿着单薄的内衣,脸朝里睡得正香,刘其宝一个饿虎扑食就上去了。哪知杨素娥并没有睡着,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刘其宝捂着脸,低声说:“是我!”杨素娥抓起一个凉枕扔了过来:“知道是你,想打我的主意,你死了这份心,我嫁猫、嫁狗,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吃喝嫖赌的王八蛋!”刘其宝听了恶狠狠地说:“好,你狠,那些钱,你一个子儿也得不到!”
回到家,刘其宝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刚起来,杨素娥就走了进来:“刘其宝,我的那些钱赶快还给我,否则我就告你强奸!”刘其宝没想到杨素娥会来这手,也吓了一跳,但他毕竟是在外面混的人,就冷笑两声:“你个臭婊子,说什么胡话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强奸你?说出来,不怕毁了你名声!”杨素娥说:“我没有证据证明你强奸,但你那些赔款不给我,是违法的,我咨询过,只有妻子才是法定的第一继承人!”刘其宝哈哈大笑:“但你可能忘记了,你老公生前还欠洪星十来万元饲料款,是我给担保的。现在他死了,当然这钱要赔给洪星,否则我不是要自掏腰包填这个坑。你告到任何地方,我也有理说!”
杨素娥傻了,她只知道洪星给了刘其贵两万元抚恤金,但这个欠款如何处理的,她一点也不清楚。其实刘其宝早就私下将此事结了。两万元抚恤金拿到手后,刘其宝就找到廖志扬,说刘其贵的家属因为洪星没有给刘其贵购买社保,要来洪星闹事,还要到劳动部门举报。廖志扬嘴上很硬,但单位里除了给部分管理人员购买了社保外,大部分员工都没有买社保这是事实。“在深圳这地方,这方面倒抓得很严!”廖志扬心想。无可奈何之下,廖志扬就和刘其宝达成了协议:刘其宝负责刘其贵的家属不闹事,廖志扬则将刘其贵被骗的款项一笔勾销,同时将刘其宝的工程款全部结清。当然,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杨素娥还躺在医院,是根本不知道的。
杨素娥见刘其宝搬出这件事,恨恨地骂:“你是欺我娘家没人,刘其贵都死了,哪还有什么欠款,你不把钱给我,小心刘其贵的鬼魂来找你算账!”刘其宝哼了两声:“只怕他在天有灵,感激我还来不及了。”杨素娥气得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