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查，这参中含有沄炘草的毒。”
梓逸从棋盘上收回目光，转过头去一挑眉，“沄炘草？”
“是，”院使仔细查看着梓逸的表情，“沄炘草是一种致热致寒的毒物，极其罕见。”
我闻言也是一惊，与梓逸对视一眼，还是他开口问，“可有解？”
不想那院使却摇头，“沄炘草起源外邦，我朝并无种植记载，也几乎不曾见过，此物无色无味，性杂且不可逆，几乎与所有药草相克，误服之人，医药无用，且药性越强，毒性越甚，轻者损毁身子，重者——衰弱而亡。”
梓逸手中的棋子啪嗒的落在了棋盘上，“你说什么！”
院使见状连忙解释，“皇上不必忧心，这参中的毒素含量不大，想来是为了掩饰药效，并没有直接下毒，而是将人参用毒草的水浸泡了，再晒干而致。臣等查验过药方，淑妃娘娘所服的汤药补品中人参用量都很少，故而中毒极浅，并不碍事。”
“当真不碍事么？中毒有多少时日了？”
“大约是半月左右，原本——”
院使说到这里却踌躇着停住了，梓逸面上隐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沉声不悦，“原本什么！若有隐瞒，仔细你的脑袋！”
“是！是！”院使诚惶诚恐的，“娘娘中毒不深，原本，该是察觉不出的，按照这个用量，约摸要月余才会有所发作，且就算发作出来，也不会疑到这参上，如今早早的发现了，总是庆幸，也是娘娘吉人天相，皇上洪福荫蔽——”
“闭嘴！”
没等院使说完，梓逸猛的一拍棋案站起来，那棋子一颗颗的都跳起来，噼里啪啦的滚落满地，直接毁了这一盘好棋。
梓逸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要庆幸什么，庆幸你还留得命在么！你现在说的头头是道，早前做什么去了！朕把淑妃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尽心尽力的？中了毒还一无所知，说什么要月余才会发作，发作了会如何？再多久会损毁身子，又多久会衰弱而亡！什么原本该察觉不出，察觉不出原是你们应当的么！察觉不出朕还要你们做什么！”
院使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
一边的环佩也白了脸色，不声不响的一齐跪了。
“你的确罪该万死！”梓逸怒气未消的斥道。
眼看梓逸压不住火，要说出什么处置的话来，我在一边轻轻的拉他的衣袖，“皇上——”
梓逸这才强压了情绪，重又坐下来，“可查了来源？”
那院使沉吟了一下，语出惊人道：“这参是在送来翊仁宫之前，就被人动了手脚。”
梓逸听了又是一惊，“你可确定么？”
“是——”院使看看我，又看梓逸，小心翼翼的，“经查验，不光这翊仁宫中的，这两日新送来的参亦是含毒。”
院使说的胆战心惊，我听得心如刀绞，我知道若不是那日我执意要去册封大典，也不会服了环佩配的一剂强药，不会灌下一杯浓浓的参茶，也就不会因药毒相撞而剧烈发作于坤裕宫，当时觉得是祸，此时看来，倒是阴差阳错的福了。不然，如今的我就算还留得性命在，想必也是无药可治的苟延残喘了罢。
想起这些，总是觉得矛盾。
我打心里不敢相信也不希望问题是出在我宫里面的，但如果不是在翊仁宫内，想在贡品上做手脚，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牵涉多少地方，多少人，闹开来，会惹起多大的风波，实在让人不敢想。
梓逸有些不耐的把那院使打发出去了，看着他沉默，我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有些黯然的嗫嚅出声，“能如此大费周章，原来，芫儿是这样的被人痛恨着。”
梓逸的眼睛骤然阴沉了，他抓了我的手，“芫儿，你别这么想——”
“算了，”我扯一抹笑，告诉他我没事，“这案不要查了，就这样罢。”
“那怎么行！”梓逸的语气坚定起来，又无限温柔的用手摸了我的头，“芫儿，朕只要一想起来差点又要面临失去你的危险，就会胆战心惊的不得安宁，所以，一定要查，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朕自己。”
我咬了唇，说不出什么，只是顺从的点头，梓逸这才回身，“常远！”
“是。”常远一躬身，等着梓逸吩咐。
“叫院使去乾元宫候着，还有赵安康！”梓逸拍拍我的手，才松开了，迈步朝外面去，边走边继续吩咐常远，“叫皇后也过去。”
五月中的时节，已经有些热了，身子好的差不多，那一群太医离开以后，我与梓逸要求了不要再派太医常驻，就只让太医院使隔日来问诊。
自从我年初回宫以后，身边发生了太多事，我又伤重两个多月出不得房门，都没什么机会好好看看这翊仁宫。
闲来无事，随意的在宫里走走，此时没了那些来往的太医和司药内监，没了那些跟着梓逸或者来找梓逸的各色人等，就只有我和份例内的二十个下人，分散在这硕大的宫院内，除了跟在我身边的环佩，几乎看不到人，还真是安静的有些空旷。
环佩照理是不该这样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她是这翊仁宫的管事姑姑，全宫院上上下下多少需要她打理的事务，以前的景和宫只有这里的一半大小，桃云管事的时候，我都很少能看到她在跟前，何况现在不但地方大，宫女内监的，要管的人，要迎来送往的场面还多了不少。
想到桃云，我忽然记起一件事，“环佩，长青呢？”
“他和环铃去内务府点领份例了，”见我不解，环佩又道，“只是些日常的布匹金银之类，便叫他们去了，食物药材还是奴婢自己去的。”
我并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回头叫他得了空来见我，我有话要问他。”
我知道现在翊仁宫的事务大多都是环铃和长青在料理，特别是在发现我中毒之后，环佩更是几乎荒废了所有的职责所在，除非少量必须她出面的地方，其它时候就只寸步不离的守着我，让人生叹，却又不忍苛责。
“好几天没看见环铃了，”我顺着树荫慢慢的向前踱步，似作无意的提起，“这丫头，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小姐，”环佩沉默了一会，才道，“环铃现在稳重了许多，处事也清透明理，待明年她满了二十，把这宫里的管事之职交给她罢。”
“便是不满二十，也不打紧，我开口，那赵安康还能说什么不成，”我看了一眼她，不紧不慢的，“只是，为什么？”
环佩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她经过深思熟虑的话，“小姐，奴婢面对事务繁多，力有不逮，以后，奴婢想全心全意的在你身边照顾你，不想为了旁的事分心。”
“是力有不逮还是心结难平呢？”环佩的心结我是知道的，她一直觉得我会中毒完全是她的错，这么久以来的痛悔内疚几乎拖垮了她，完全在靠着想要照顾我的信念在支撑，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环佩，你不要这样，这件事，不怪你的。”
环佩跟了我这么多年，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不料她却摇头道：“小姐，你不用宽慰我，照顾好你，从来都是奴婢的责任，这几年，环佩已经辜负了你太多的信任，你不责怪，奴婢却不能原谅自己。”
我一怔，没想到环佩是如此深的自责着。
“能在贡品上做手脚的人，绝非善类，非一人双手可为，毒草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能接触到贡品的，毒液泡晒再混进去，都不是简单的事，说起来，礼部、内务府、宫内宫外都少不了人参与其中，用的又是那无色无味的罕见之物，剂量把持的刚刚好，若不是阴差阳错，咱们到现在还无从察觉，”我第一次仔细的给环佩讲这些，轻轻的摇着头，“这个局比以往的都要大，我都看不透，无从防备，何况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