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学术自由和科学精神产生在权力的缝隙和边缘地带,大燕朝由古传承下来的绝对皇权,使人们产生人格奴性和对精神的束缚,同时也就导致了思想的封闭和科学精神的匮乏。
大燕朝现在的天文学和数学成就很高,那是因为经常要进行大规模的兴修水利工程,丁庆元就是这个时代数学方面的代表,但是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正如这些文人士子,他们的这种正统思想,重纲常伦理轻贱技艺,对自然科学是不认同甚至是反对的。
重农抑商的政策,在现在演变成农桑为本,工商为末,手工业也被置于末业的位置,现在已经在人们心目中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
陈韵是没办法一下子扭转人们的观念,要做的就是逐步打破这种思想,这次辩论正是一次契机,一次好的开始。
燕回轩和陈韵在观念上已经达成一致,其实在几年前,芳草园的格物院发展,陈韵手下手工业作坊的壮大,他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陈韵就当时的社会制度,经济条件,地理环境,人才培养,经验知识的积累,科学思想的启发,科学实验方法的应用等等,阐述了,如果没有她的强行参与,在现有条件下,想自发的形成并迅速发展出这些发明创造,手工制造,根本就不可能。
燕回轩两人在包间里坐定,只等着开始。
“夫人,你说这两方谁会赢啊?小川他们行不行啊?”小芙真的很担心。
“小芙,对他们这么没信心吗?”
陈韵知道,小芙的心态也是大多数人的心态,芳草园格物院创造的各种东西被世人津津乐道,人们也能接受,但是真正和那些卫道士对立起来,他们明显会信心不足,可见士人高人一等的观念早在人们心中扎了根。
“不过你家夫人我还真不在乎这个输赢,因为真正的输赢在后面呢。”
陈韵正在酝酿废除现有的科举政策,推行新的取官政策,这将会对大燕朝的世家,文人学子都是强力的冲击,阻力也将会非常大。
不一会儿,外面喧哗声起,许多人互相打着招呼,在大厅落座,格物院和上京城的文人士子的座位,泾渭分明,这是陈韵让云明枫安排,在还没进行辩论,就将双方对立起来。
这些主持这场辩论的是丁庆元,虽然他属于格物院,但是在文人士子中也很威望,正是好人选。
“各位好,今天在座的各位,虽然在认识上有分歧,但都是我大燕朝的栋梁之才,今天请大家各抒己见,一展风采。”事已至此,丁庆元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坐等结果。
众人纷纷向丁庆元回礼,在说到双方都是栋梁之才时,士子方明显有人面露不屑,甚至觉得与末技之人相提并论是种耻辱。
待所有人落座,丁庆元宣布辩论开始。
士子方首先有人站出来,对古来圣贤大加歌颂,称圣人一直以六德,六行、六艺教化众人,乃是我国之根本,尔等小民、愚民自是不能了解的。
陈韵看得出这些人的大概想法,就是除了统治阶级,知识分子和农民之外的人是不予考虑的,认为是卑贱的。
小川作为这次格物院的代表站了起来,先向在座的各位施礼,表现出绝佳的风度。
小川的声音是十六岁少年特有的清越,但并不会让人觉得稚嫩而产生轻视。
他没什么激烈的言论,首先同意要先读书识字,然后知耻知礼,但是这些只是做为人就要懂得的基本东西,就跟我们平时吃饭一样。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要创造更好的生活,让百姓的生活更富裕,这才是真正的栋梁之才。
“这孩子倒是越发出息了,我倒觉得这一番做派,更有名士风范。”燕回轩不住点头。
陈韵乐个不停,“你这是夸小川,还是夸你自己呢?”陈韵可是知道,昨天燕回轩将小川叫去,消磨了一整天,这个老师可不是白当的。
“韵儿,这你就不懂了,我是教了他些东西,可是这个悟性,别人可是学不来的。”他还是很欣赏这孩子的,是个好苗子。
士子马上有人分辨,连对方都承认要读古人圣贤书,受圣人教化,才能世事通明,这才是我们所要遵循的标准,那些发明创造,经商只是淫巧之技和小人所为,怎么可以和我们相提并论,并驾齐驱。
小川拱手,“我想这位兄台弄错了,好的品德我们要学习,我刚才说读书识字,并没有说要照搬前人的行事方法,而是在学习的过程中,知道重诺守信,勇气自信,乐于助人等等是良好的美德,能够自我约束,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生出的力量,让我们不断的战胜困难和苦难。”
对面站着的人,张了张口,似乎没有想到要反驳的话,气愤的坐了下来。
“这位小公子,我想你才是弄错了。”旁边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一位书生站了起来,“其实道理很简单,只有饱读诗书,世事通明,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为朝廷分忧,为人们谋利,使得国家繁荣,百姓安居乐业,那些舍本逐末之计都是不入流的。”
“这位老先生,先不说匠人商人的地位如何,就从您这话里就听得出,您这是重理论轻实践、重读书轻务农。”小川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连番讲了下去,“不知这位老先生具体怎么做,才能让国家繁荣,让百姓安居乐业呢?”
“那定然是作为一方父母,为官清廉,造福地方,让百姓穿暖吃饱了。”
“为官清廉是好的品德,但是老先生您还没回答我怎样造福一方呢?是凭借做一手锦绣文章呢,还是几首优美的诗呢?”
小川语调轻缓,温温和和,却惹来堂上堂下哄堂大笑。
“老先生,那文章诗文可是不能当饭吃的,会饿肚子的。”蹲在楼梯口的小二哥,忍不住接口道。
“你这混蛋小子,多什么嘴,赶紧给我滚下去。”
得意楼的掌柜一看着了急,赶紧呵斥着将他赶了下去。回身向在场的诸位施礼,“是小老儿管教不严,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请各位先生见谅。”
在场之人都不是普通人,如果有人怪罪,小柱可是要遭殃。
“无妨,他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小川做了个总结。
掌柜的心说,公子您就别火上浇油了。
这位书生脸色涨红,抖着手指向小川,“你这无知小儿,怎知这其中为官的道理,与你说不清楚。”甩着袖子做了下去。
这时旁边一个同小川年纪相仿的人站了起来,正是张老夫子的得意弟子徐静文,“听这位兄台的口气,对治理这一方百姓很有心得喽,是否可以传授于我等。”
此话一出,大堂里鸦雀无声,似乎都在等小川如何接茬。
陈韵站起来向门边张望了下,“哎呀,这怎么蹦出个有脑子的?小川要不说出点什么来,岂不是让他们抓了把柄。”
“怎么,连韵儿也没信心了?”燕回轩也扫了眼站起来的少年。
陈韵没说话,这场辩论对她这经历过后世洗礼的人,实在是没什么看头的,毕竟小川年纪还小,有些本质的东西他是看不到的。
小川对这明显的刁难并不慌乱,拱手一礼,“在下年纪还小,确实没有治理一方百姓的经验。”
他的话一出口,堂下有些人便露出失望之色,不免认为这也是一个空谈之辈。
小川接着正色道:“但是,在我芳草园格物院设有这样一门学科,它叫行政管理,就是运用国家权力对百姓事务进行管理。当然它也可以运用在店铺,商行等的管理上。”
话落下面便是一片窃窃私语,他们何时听过什么行政管理。
燕回轩瞟向陈韵,“他倒是会学以致用,这明显是你给他们上的课嘛。”
“行政管理不是我们所以为的坐在衙门里当官,它是一门非常复杂的学问,拿一个县令举例,他所要管理的对象,有这个县的经济、文化、城市建设、县内的安定秩序维护等等,要运用有效的方法,减少人力、物力、财力的支出和浪费,提高工作效率。当然这不是让县令大人亲力亲为,但是他必须要懂得计划、组织、指挥、控制、协调、监督和改进。”
小川长篇大论下来,其实也没说什么具体的措施,可是在场的人都傻眼了,在他们认知里,这和官场学问完全相悖。
“我们大燕朝想要繁荣发展,百姓要安居乐业,不需要只会欺上瞒下,逢迎拍马,左右逢源,收取贿赂,瞒报政绩,削尖脑袋钻营往上爬的官!”
小川的话铿锵有力,一番话下来,彻底的寂静无声,没人敢再乱接话,已经有议论朝政的嫌疑了,这不是明显的歪楼了吗?
“看到没,这可是你说的原话。”燕回轩道,这小川的师傅可不止他一个。
“我那只是发发牢骚而已。”陈韵扶额,这孩子还真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