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和胖丫一直憋着劲，一个打麻将，一个相眼。而两个人的心思又全没用在麻将上。杨梅是存心要气胖丫。胖丫明知道，也不好撵她走。一直等四将牌散了，天色暗下来，杨梅才离开胖丫家。
小雨让杨梅感到讨厌。杨梅本来不想穿这件笨重的刮刮响的帆布雨衣。这件帆布雨衣，是春天和夏天时，朱大奈卖蘑菇时穿的。杨梅有好看的桃红色花雨衣，也有好看的太阳伞。杨梅不穿花雨衣，不打太阳伞，故意穿蕃瓜色的雨衣，化装成男的，是工作需要，是要和村长朱富约会。杨梅已经和村长朱富约会过了，再穿它，就多余了，心里也有些烦。
杨梅走在湿淋淋的村街上，到水关桥超市，买了一斤鸡皮和一包火腿肠，想想，又买了两包瓜子，回到家天就黑了。杨梅到家门口，看看后边没人，左右也没人，一个急转弯，钻进了蘑菇房里。杨梅把装食品的塑料袋，挂在蘑菇房的门上。然后，脱了雨衣，往里望。蘑菇房里黑乎乎的，杨梅适应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到朱大奈。杨梅不敢喊，悄悄往里边摸。有一股泥土腥，很好闻。随即，她摸到一堆新鲜的泥土了。杨梅小声说，大奈。
黑暗里传出朱大奈的声音，是你啊？吓得我屁都不敢放。
杨梅说，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啊？
朱大奈说，我哪能看见啊，黑乎乎的。
杨梅说，你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呀？
朱大奈说，你悄悄的，跟鬼一样，我上哪去听？
杨梅说，那你以为我是谁？
朱大奈没有想这个问题，犹豫着说，我以为……那个谁的。
杨梅说，你以为是胖丫，对不对？
朱大奈说，你小点声，当心叫外边人听见。
杨梅把手伸出去，拧住了朱大奈的胳膊，说，你以为是胖丫，对不对？
朱大奈说，你小声点……
杨梅说，我声音不大。你嫌我声音没有胖丫好听，是不是？
朱大奈说，你今天怎么啦？我累死累活打洞，挖水晶，让你过好日子……哎哟，你揪疼我了揪疼我了……松手你呀……哟哟哟……
杨梅说，不疼我揪你干什么啊。我就是要叫你记住我。就是叫你不敢再想胖丫。
朱大奈说，我本来就没想。我累得腿酸胳膊疼的，我哪有精神想她呀，我想我的大水晶！她胖丫又不是水晶，我干吗要想她。
杨梅哼一声，又揪住他胳膊，说，我听你说胖丫就来气，以后，不许你提胖丫这两个臭字了！还有，我不许你再说打洞了，这话不好听。
朱大奈说，我本来就没想说胖丫，是你先说的。
杨梅说，我是不许你想，你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许想。
朱大奈说，我才不想呢。
杨梅说，你不想就对了，我先饶过你！挖得怎么样啊？对你说呀，我是来检查工程的。
只要不提胖丫，朱大奈心里就踏实了。朱大奈说，工程进度还可以。我先打一个直径一米二的竖井，打到一米五深的时候，开始斜着往里走，逐渐下降，挖到老牛场，深度要下降到三至五米，洞径也要缩小到七十至八十公分，能钻下我一个人就行了。现在，一米五深的竖井已经打好了，也斜着往里打了快有一米了。对了，我在磷矿打工时发的那顶矿灯帽子呢？你今晚找给我，充上电，打洞时用得着。
杨梅说，你现在才想到矿灯帽啊，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等会我拿来给你。
朱大奈说，好，晚上我要加班。
杨梅鼓励道，加紧干，早点挖到大水晶。
朱大奈说，那是，这才开始，往后我会越打越快的。
杨梅说，让你不说打，你还说打。
朱大奈说，我没说啊。
杨梅说，你说打了，打就是打洞，你说打洞就是打胖丫，你说不想她的。
朱大奈觉得杨梅真是可笑，但他还是保证道，好了好了，我不说。
杨梅说，可我还担心你说。
朱大奈说，我不说了，我一心一意挖水晶。
杨梅说，对，挖到大水晶，咱谁也不怕了。哎，朱大奈，你说怪不怪，你从前光是嘴上说说，没动手打洞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在说鬼话。你动手打洞了，我怎么觉得，大水晶，已经在那里等着咱们了哩。
朱大奈说，你也说打洞了。
杨梅想了一下，扑哧笑了，说，算了，说就说吧，只要挖到大水晶，你想胖丫你就想吧。
朱大奈说，打洞这两个字，是不好听，你这样想就对了。可我现在打洞，是通往水晶窝的地洞。我都看到水晶了，它在地层深处，跟我笑了，不是一块水晶，是好多水晶，紫晶，发晶，水胆水晶，一大窝，它们对我说，快来啊快来啊。你想想，我哪里还能想到胖丫啊。
杨梅也在黑暗中笑了，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齿。杨梅说，其实，我也是逗你玩的，不说不笑，死没窍，哈哈……是不是啊，咱们回家吧，我炒鸡皮给你吃。
朱大奈伸出手，说，你拉我上去。
杨梅就哼哧哼哧地把朱大奈拉上去了。
朱大奈说，下不下雨啦？
杨梅说，下。
朱大奈说，好。
杨梅说，好什么呀，烦死了。
朱大奈说，下雨了，没人串门，我好一门心思打洞啊。
杨梅突然想到一个大问题，她说，你打出来这些土，怎么处理啊？
朱大奈胸有成竹地说，我想过了，也核算过了，分两步走，第一步，先把土打出来，运到洞口；第二步，用独驴车，把这些土均匀地铺在蘑菇房里。先铺三十公分厚，要是铺不了，再铺二十公分。把蘑菇房垫高高的，明年春，在这些新土上种蘑菇，产量肯定大丰收。
杨梅说，要是打到一窝大水晶，种什么蘑菇啊？
朱大奈说，这倒也是。
朱大奈和杨梅往蘑菇房门口走。在夜色的掩护下，杨梅拎着鸡皮，还有火腿肠，腰一弓，钻进了小雨里。杨梅淋着小雨，走在前边，朱大奈走在后边。他们迅速地走进了自家的小楼。朱大奈反身把门关好，然后到卫生间洗脸。朱大奈把水扑在脸上，哗哗的，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今天你在哪转了一天？
杨梅说，你说什么？你跟我说话呀，你说我能去哪里？我不敢在家里看电视。我怕有人来找我说话，暴露了你。我在胖丫家看打麻将了。
朱大奈说，你跑胖丫家啦，没有人问我吧？
杨梅说，有啊，好多人都问你，我还能不把你掩护好啊？我照我们研究好的话说了，说你不在鱼烂沟，打工去了。他们都信了。
朱大奈说，好，就这样说。
朱大奈洗好脸，出来看电视，把声音调得小小的。杨梅在在厨房炒菜，一会儿，鸡皮炒土豆丁、火腿肠炒洋葱，两个菜就端上来了。杨梅给朱大奈开一瓶啤酒，给自己也开一瓶。杨梅说，我陪你喝一杯，喝完了，咱们接着打。
朱大奈说，打什么？
杨梅一个媚眼送过去，说，还能打什么。
朱大奈噢着，哈哈笑了。
笑声刚落，门口就有人敲门，把防盗门敲得咚咚响。
朱大奈要去拉灯。被杨梅用眼神制止了。朱大奈也意识到，要是拉了灯，人家会怀疑屋里有情况。朱大奈小声说，不会是派出所来人吧？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杨梅脸色铁青，摆摆手，让朱大奈藏起来。朱大奈起身就往楼上跑。
杨梅说，谁呀？
对方说，我。
杨梅听出来了，是村长朱富。杨梅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紧张了，她问，干什么啊村长？
村长朱富说，你放放门。
杨梅怕对方乱说，不敢放门，她望一眼楼梯，说，我睡了。我家朱大奈不在家，你这时候来找不到他，他到连云港打工去了。
村长朱富说，我不是找他，我有话要跟你说。
杨梅生气地说，半夜三更的，说什么话，不听！你不走，我要喊人啦！
村长朱富说，我是村长，你不开门，明天不要后悔！我都闻到你家炒鸡皮味了，你在喝酒对不对？你不是一人在喝吧？你根本就没睡。好吧，你不开门，我也不能硬闯进去，你好好喝酒吧，我走啦！
走了村长，有事我找你啊。杨梅隔着门说。
我不走你也不放门……让我进去吧。村长还没走。
不行，我真的睡了。
那怕什么……
杨梅觉得再这样纠缠下去，村长朱富肯定会说一些露骨的话，她赶快发着狠腔，说，你这人真不要脸啊，我一个女人在家，怎么开门啊，你想干什么，你想当流氓啊？
门外的村长朱富说，好好好，我走。
等村长朱富走了一小会了，朱大奈才下楼。朱大奈说，以后，咱们要小心了，村长要是盯上咱们，就坏事了。蘑菇房你不能再去了，有事没事你也不能去——这太危险了。
杨梅连连点头。
朱大奈又说，我那顶安全帽呢，找给我，我再去干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