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颈和红腿走在草坪角落交谈的时候,玩累了的大翅正在高耸的池杉树顶暂时歇息。他看见灰颈和红腿在草坪的角落,那里没有阳光,显得阴暗,估计和她俩现在说话的内容一样见不得人,阴森恐怖。现在的大翅,其实不过是装作很轻松,很自在,很快活。他自己内心清楚多么在意灰颈当前的状态。夫妻之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再说话,不在一起了。傍晚归巢的时候灰颈总是提前一步飞到她们的鸽舍,似乎毫不在意大翅的期待。
不过,不管大翅把自己的失落埋藏有多深,他的朋友褐背一切都知道。这个褐背,是大翅从东西湖搬迁到西北湖公园后认识的。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褐色鸽子,显得非常特别,所以大翅迁来后,一下子就在一大片白汪汪的鸽群中重点记住了他。褐背总是显得落落寡欢,显得很有思想,平时很少参与嬉戏,也很少和谁交谈,好像很不合群。大翅接着还发现,褐背对异性没有一丝兴趣,倒是对那些表现突出的雄鸽投以关注,宁可把眼光放在那些矫健的飞翔着的雄鸽身上。大翅不止一次发现,只要是大翅在鸽群中展示自己的强大和能力时,褐背就会显得特别关注。这个阴郁的多思的褐背,很快就成为大翅的好朋友,成为大翅可以经常交谈的知己。大翅清楚,褐背身为雄性,但总在散发一股浓郁的雌性气息。这只善于思想、阴沉着目光的褐色雄鸽,在芸芸众生里更像是一个异类。
现在褐背飞到另一棵池杉树的中间树枝,背对着大翅的方向,看着隔墙的协和医院最近又耸立起的一幢高楼,感到这家医院经济实力多么雄厚。这时他听到了大翅的咕咕声。大翅发出咕咕声非常好听,是一只精神和身体都显得强大而特别的雄鸽才具备的本质,声音撞击着这里的一切植物和建筑,甚至撞击到协和医院的那幢新楼。褐背赶紧扭身,透过稀疏的池杉树叶,迎接着大翅的声音。果然,大翅看见他转身,像一支利剑,瞬间直刺过来。
“你又在想什么呢?”大翅笑嘻嘻地说:“你像个哲学家,整天都在苦思冥想,可惜你没法建立你的哲学体系,没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哲学家。”这是大翅的说话方式,站在一个似乎明朗的角度一针见血打击对方,而且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不明确。褐背冷笑了一下,说:“我在想,你和灰颈当前的处境,是始乱终弃还是另有玄机。同时我也在观察,一个忧伤得要死了,另一个却表现得无所谓。我能否成为一个哲学家并不要紧,我觉得最要紧的是,我所尊敬的朋友,我唯一最好的朋友,却在这些日子里好像十分脆弱,逐渐失去了从前的那种豁达和强大。这是动物和人类共同的悲哀。其实我真的非常想帮助你,前提是,你必须告诉我,你现在大脑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翅哈哈大笑,雄性气十足,令褐背心醉也心碎。大翅说:“你看,在广场中间,那个孤独的身影是谁?”褐背顺着大翅指示的方向看下去,广场上用白色石砖铺成的许多方格其实就是一个个十字架,最中间的十字架上,站着孤独而忧郁的翘尾。那是一只美丽的雌鸽,是大翅和灰颈关系出现裂痕的根源,是一个标准的第三者。翘尾的身影非常迷人,在众多的鸽子争相飞舞或者寻食的时候,她显得与众不同,显得异常漂亮。她总是翘着绚丽的尾巴,看上去很浪荡,但并不是谁都能占她便宜的。在大翅他们没有从东西湖搬迁到西北湖公园来以前,很多的雄鸽都对翘尾垂涎欲滴,无数的雄鸽为了得到她的垂青发生过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但是,这只倾国倾城的雌鸽总是用嘲笑的讥讽的眼神鄙视那些雄鸽的徒劳,好像他们用身体、才气或者财力拼争多么滑稽可笑。然而,当大翅到来时,短短几天时间,她就做了大翅的俘虏,做了大翅的奴隶,做了大翅公开的情妇。她知道这种事情实在无法解释,但她爱大翅,爱得死去活来,丝毫不在乎灰颈的感受。在褐背看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褐背看见忧郁的翘尾现在仰头看着池杉树上的他俩,对大翅说:“我总觉得,事情正在往最坏的方向接近。”
微风轻抚,树枝摇晃。大翅看了一眼远处的草坪角落,没有看见灰颈和红腿,也许她俩已经走进低垂的凌霄花下。大翅移动目光,看了翘尾一眼,翘尾赶紧低头。大翅收回视线,对褐背说:“我现在感到,这个世界如果去掉责任两个字,才能有真正的自由,才能出现新的规则和秩序。”褐背笑了,摇头说:“如果没有了责任,也就没有了生命。”
“其实我并不爱翘尾,”大翅感叹着说:“我承认她令我心醉神迷,但我不爱她。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初我之所以很快就占有她,是因为我知道,占有她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很快确立我到这里来后的地位。从前我在东西湖的时候,我说一,不会也不允许有谁敢说二,就是因为我能斗也能胜,所以才被换到这个鬼地方,到现在我还是很不喜欢西北湖公园。”褐背点头,问:“你肯告诉我吗,当初你是怎么打动翘尾的呢?你要知道这里谁都没能征服她啊?”大翅神秘地笑了笑,忽然闭口,故意给褐背卖关子。褐背很着急,连声说:“我叫你一声哥哥好不好?求你别卖关子了,我真的想知道。”
大翅跳跃了一下,落到与褐背挨近的树枝。于是褐背闻到了大翅身上发出的雄性气味,整个身心都为之颤抖起来。大翅小声问:“真的想知道?”褐背说真的。大翅微笑着说:“其实非常简单,我强奸了她!”
“啊?”褐背惊讶,坚决否定:“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以你大翅的性格,你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情!”大翅疑惑地摇头,看着褐背因为惊讶而扭曲的脸,问:“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你怀疑我说的是假话?你认为我是怎么勾引她的呢?”褐背连忙摇头说这没法猜想:“我怎么知道呢?你知道我对雌鸽不感兴趣,所以我想象不出像你这样聪明而健壮的雄鸽,会使用什么方法迷倒她们。”
大翅说:“好吧,我告诉你。那是一个阴天,眼看就要下雨了,管理员要我们都飞回到鸽舍里去。平常不是雨点打下来,我是不会进鸽舍的,所以我还是站在鸽舍门口。这时我发现鸽舍顶上,站着翘尾。你知道当时所有的鸽子都进鸽舍了,我老婆她们也都进去了。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就纵身飞到了翘尾的身旁,对她说,我是大翅,刚从东西湖搬来。翘尾不理睬我,这让我很恼火。我说,听说你在这里对任何雄鸽都不感兴趣,你要知道,我要是对哪只雌鸽感兴趣,从没有遭到过拒绝的,你也不例外。翘尾说,哼,你是什么东西。我走近她,小声但是很凶狠,说,不信你就试试。我忽然扑向她,她惊慌着飞起身。不管你往哪里飞,我知道你不会飞离西北湖公园,不会飞到不见。要知道我从前飞过北京,飞过上海,飞过广州,如果你跟我玩飞翔,你一个雌鸽,怎么能跟我比?你就是飞到天边,我今天也要把你弄到手。我一边追逐她,一边跟她讲这些,她终于投降了,在解放大道我们公园的大门上,她停下来,一边哭泣一边接受了我的强奸。事后我说,我不希望你说出去我强奸了你。她哭着说,你真坏,真是一个流氓,我会报复你的。我看着她因为满足而红润的脸颊,微笑着说,好啊,从今往后,你主动的话我保证每次都满足你。翘尾不停说我真坏。完事以后,我飞回鸽舍。灰颈那天感觉到了什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我的心里有点发虚,不敢看灰颈的眼睛。”
褐背说:“没想到你会这样下流。”
大翅说:“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