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玲玲今天上班第一天，本来是不需要值班的，她在海鲜馆和刘硅分手后，没有立即回家，而是上了106路公交车，又返回太平洋宾馆了。虽然她和慧姐的第一次见面，让她不愉快，但是，对太平洋宾馆，她还是挺喜欢的。她觉得这家宾馆很气派，很干净，比她先前工作过的几家单位好多了，而且，太平洋这个名字她也喜欢，还有她的新搭档小董，她不但不讨厌，还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她工作的十六楼的环境也让她舒心。所以，鬼使神差的，她又折回来了。她觉得，先前冷落了人家小董，小董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有一搭没一搭的，还把脸背过去跟小董说话。人家小董不跟她计较，依旧是软声细语地跟她介绍，告诉她，一共有几间客房，单号在哪边，双号在哪边，有几张床铺，哪一间是值班室，跟她们倒班的陈丽丽和王霞怎样怎样。说过这些之后，小董又让她回家歇歇，等下一班次再来上班，还说今天就她一个人顶着就行了。唐玲玲觉得自己脸不脸腚不腚地对待人家小董是不是有些过分啦。所以，她才折回来，一方面是陪陪小董，另一方面熟悉熟悉情况。至于自己的牙齿，迟早会让人家晓得的，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让小董早点适应适应她的牙，以后会更习惯跟小董相处。
唐玲玲在楼底等电梯时，一个男人也在等电梯。唐玲玲并没有注意对方，当唐玲玲进入电梯后并按亮了十六楼的指示灯，对方跟唐玲玲点一下头，似乎是点一下头，还感谢地一笑。唐玲玲警惕地退在角落里，心想，他也是上十六楼？那么他是十六楼的客人喽？唐玲玲刚来，不认识，可以不跟她打招呼。再说，也不一定是客人，也可能是太平洋宾馆的某位领导，反正，不打招呼不为过。不过，如果真是十六楼的客人，她不打招呼也不好，因为她明天是白班，她还是要跟他打交道的。唐玲玲注意地看对方一眼，他大约四十不到或多一点点吧，穿一身很考究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锃亮，长得也不错，有鼻子有眼的，嘴巴像刘德华，脑门像葛优，戴一副眼镜，脸上很干净，有一种笑意始终依恋在脸上。这种男人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如果他还有钱，那就是钻石级的了。
“你是这里的服务员吧？”他说。
唐玲玲习惯性地抿嘴一笑，轻轻点一下头，也随即放松了警惕。
“你是唐玲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哈哈……”
“是啊，你怎么知道？”唐玲玲突口而出。说过她就后悔了，后悔没有把牙齿藏起来，因为她在说话时，她看到对方的眉头跳了一下，鼻翼扇动着，好像是一种恶心的反应。唐玲玲把脸别过去了。
“我就知道……有人告诉我……你今天才来是不是？我认识小董……我叫苏维埃。”
唐玲玲在嘴里噢一声，没有再说话。
电梯到了十六楼，唐玲玲让苏维埃先走。唐玲玲看到他走出电梯时，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门卡。唐玲玲知道了，他不是太平洋的领导，他是十六楼的客人。唐玲玲想，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他说他认识小董，那就是小董说的了。小董真是多嘴。
唐玲玲看到服务台上没有小董。
唐玲玲径直走进值班室，值班室里也没有小董的影子。唐玲玲就在值班室里坐下来。值班室其实还不如叫休息室更为准确些，因为它的确是供值班人员休息用的。值班室里只有两张床，是上下铺的那种，四个床位，唐玲玲、小董、陈丽丽、王霞，每人占一个，唐玲玲因为后来，靠门边的上铺就是她的床了。唐玲玲现在坐在小董的床上，小董的床里边挂着换下来的衣服，就是唐玲玲上午看到她穿的那件灰呢裙子，这件裙子穿在小董的身上真漂亮，唐玲玲想，自己要是有一件，不一定比小董差，说不定比她穿得还好看。可唐玲玲暂时还买不起灰呢裙子，她只能穿普通的牛仔裤。小董的床上还放着一个纸盒，盒子上的花样，唐玲玲很容易就判断出是装羊绒衫的盒子。小董又新买了一件羊绒衫？她上午看小董穿的那件菊花黄色的羊绒衫已经够漂亮了。好奇心让唐玲玲小心地打开了盒子，让她惊异的是，盒子里果真是一件漂亮的羊绒衫，咖啡色的，色彩很洋气。更让唐玲玲惊异的是，羊绒衫上还放一张发票，价格是三千二百八十块。天啊，一件羊绒衫要值这么多钱啊，唐玲玲的脑袋里像开飞机一样嗡嗡了两声，突然觉得自己过得真的没劲。
有脚步声响着进来了。唐玲玲来不及放好盒子，小董就走进了值班室。
“真的是你回来了啊？”小董说，“怎么样唐玲玲，这件羊绒衫漂亮吧？”
唐玲玲偷看人家的衣服，不好意思，脸红了。
“好看。”唐玲玲说。
“你牙齿怎么啦唐玲玲？我看看来。”
“我这牙齿你不能看，丑死了！”
“好不好治啊？应该能的吧？四环素牙吧？还是虫牙？医生没告诉你怎么治啊？我牙齿也不好，后槽牙老是疼，它要是再疼，我就去拔了它。”
唐玲玲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小董的话，因为她话里的问题太多了，太多了就不好回答了。但是，小董的热情和并非瞧不起她的语气，还是让唐玲玲心里略略好受些。唐玲玲说：“我上初中时，我妈带我去镇上的医院看一次，医生要把我牙齿全拔了。”
“不会吧？这叫什么医生？唉，说真的唐玲玲，我特别喜欢这种颜色的羊绒衫，我穿给你看看噢。”小董说着，就在唐玲玲面前脱下了深蓝色的制服，又脱了身上的那件菊花黄羊绒衫。唐玲玲看到小董不光是屁股大，胸脯也大，好在她身材高，腰肢显得长，小肚子虽然也丰满，还不难看。小董换好了衣服，在唐玲玲面前摆着身体，说：“好看吗？”
“好看呀！”唐玲玲也站起来，拉拉她衣服，不无羡慕地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唐玲玲是说真话。唐玲玲看出来，小董心情有些亢奋，她美美地在镜子里照，变换着角度和身姿，脸上一直笑笑的，也一直露着两排美丽的牙，那两排像贝壳一样纯白的牙配合着丰满的红唇，真有些特别的风情。有好牙的人，都是喜欢把牙露出来的，就像孔雀，见到人就开屏一样。唐玲玲有些自惭形秽，她不由得又紧紧抿着双唇了。
“唐玲玲你今天可以不来的，在家休息休息明天再正式上班的。不过呀，你来也好，我正好有点事情，你值下班啊？我要去玩一会儿好吧？等你有事了，我也替你的。”
唐玲玲说：“不要紧，你去吧。”
唐玲玲就是在小董走后，接连收到刘硅的短信的。她无端地生气，无端地指责刘硅，自己还一点察觉不出来，所以，她在接刘硅电话，跟刘硅道过再见后，才觉得让刘硅在湖心岛等了两个多小时很不好意思。唐玲玲又给刘硅发短信了，问他回到工地没有。刘硅回短信说都睡下了。唐玲玲和刘硅来来往往又互发了几条短信。唐玲玲得知，刘硅有一个叫秃驴三的工友，欠刘硅五十块钱，刘硅发狠明天一定要讨回来。唐玲玲就嘱咐他，别再跟人家打架了。刘硅说，恐怕不行，肯定要有一场恶战，因为秃驴三欠他五十块钱，还他的是一张假钞。唐玲玲就在心里替刘硅担心。但是，欠账还假钞，也太让人憋气了，该揍！
发过短信之后，就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唐玲玲很少这么晚睡觉，除非和刘硅约会。就是和刘硅约会，也是要趴在他腿上让他抱着睡一小会的。
唐玲玲犯困了。她准备睡觉。但是小董还没有回来。小董说玩玩儿，没说上哪去玩，她是出去了还是在宾馆里？唐玲玲突然想起电梯里碰到的那个男人，那个自称苏维埃的男人就住在这里，莫非他是小董的男朋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他说他认识小董的，小董的那件咖啡色羊绒衫，说不定也是他买的——不是说不定，一定是了。不知为什么，唐玲玲心里有些怦怦地跳，她发现了别人的秘密，就像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紧张。
唐玲玲悄悄走出休息室。其实她没必要悄悄。宾馆里没住几个人，她感觉出来。五一长假还有十多天，旅游旺季还没有到，没有客人让她惊动。她蹑手蹑脚，屏息敛气，主要是心理因素，她要去偷窥，要看看那个体面的男人的房间里，是不是还有小董。一定有，这是不言而喻的。唐玲玲对什么事情的判断都很果断，而且很准。这回又让她想对了。在1608房间的门口，她听到里面的声音，是笑声，小董的笑声，快乐的笑声。小董在笑过之后，说道：“没想到你这人还真行，什么都懂啊，你要是开门诊，做个牙医还行呐，你有没有不懂的事啊，你让我好崇拜哦！”苏维埃得意地笑道：“还有一种美牙方法，叫光子美牙，没听说过吧？你只知道离子烫，没听过光子吧？光子比离子更先进，光子美牙，就是将光子技术应用在牙齿美白过程中，通过波长，催化过氧化物，让牙齿上的色素颗粒溶化分解，就能恢复牙齿的光洁亮泽了。不过，你那个搭档唐玲玲的牙恐怕比较难，我还没见过那么黑那么丑的牙，我猜呀，她的牙里里外外全是黑的，没法做美牙手术了，除非拿锤子，把一嘴牙齿全敲掉！”小董说：“不能这样说话噢，这样说话是要烂舌头根的——你不巴人家好，不够善良，我不喜欢噢。”苏维埃说：“我是说着玩玩的，其实我也是同情她的。”小董说：“我看你说得全是假话——要是我也长那样的牙，你一脚就把我踹下床了，你说是不是？”苏维埃说：“哪能会呢，你是我的小心肝……”
唐玲玲听不清下面的话了。唐玲玲也不想听下面的话了。唐玲玲真的很受伤，不过她这次没有哭，她这次是很愤怒。两人躲在这里干鬼事，却拿别人嚼舌头，可恨。唐玲玲真想一脚踢开门，好好羞辱他俩一番。但是唐玲玲没有这样做，她回到值班室睡下了。
唐玲玲一觉醒来，看到小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在她的床上了。唐玲玲翻身，故意把床弄得咯吱咯吱响。
“我一猜你就没睡着。”小董说。
“在哪里玩的呀，这么晚了。”唐玲玲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声音怎么这么温柔啊，临睡前还发狠不理她的。
“反正天还没亮——唉，唐玲玲，问你一句话，你有男朋友吗？”
“有。”
“没分？”
“嗯？什么？”
“我是说，你们还没分手？”
“我也奇怪。”
“你们在一起，说很多很多甜言蜜语吗？”
“不，我们在一起老是吵架。”
“不会吧。”小董抬起了头，“那多没劲。”
“是啊……”唐玲玲也是个不能免俗的女孩子，她好奇地说，“哪像你们啊，那么亲密。”
“看出来啦？”
“羊绒衫也是他送的吧？”
“你全知道啦？”
“一看就是个大老板。”
“有多大呀嘻嘻嘻……”
“很大的……很有钱是吧……他是住这里吗？”
“他呀，每星期来住一晚，是专门为我们约会方便的。”小董的口气里充满了自豪。
“那要花多少钱啊？”
“小钱，他才不在乎，唉，唐玲玲，你知道苏维埃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很漂亮。”
唐玲玲这才不说话了。唐玲玲心里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明明在说我的牙，在说我不好，稀罕她来为他讨我好。
“不过呀，苏维埃说了，他说你的牙，要是舍得花钱，是能修好的。”
“我晓得。”唐玲玲又觉得小董并不坏，她肯说真话，便把小董当着朋友了。
两个女孩子就悄悄地说了大半夜话。这话越说越投机，越说越知心，把各自的私房话都交给了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