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食品公司的门口，有三人在排队，他们蜷缩在三轮车的车厢里，闲散地吸着烟。
肉食品公司的门灯是盏很亮的灯，把天都打白了。三轮车上的三个人，脸和灯光一样苍白，像落了一层霜。听到车声，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抬眼皮，似看非看地逮一眼大年，又拉下了眼皮子。
大年排在第四号。大年比往日几乎早去了一个小时，却排在第四号，这让他心里有些不爽。大年看看前边三位，一个是在民主路市场卖肉的二鬼呆，这家伙卖了十多年肉了，是个老油子；另一个光面熟，不知叫什么；第三个叫大老张，好像在城西一带摆摊，也是个难缠的主。大年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有事。大年想好的，今天要多拿些腰子的。昨天，大年拿了八个腰子，一个早市就被抢光了。莫非二鬼呆和大老张也知道猪腰子抢手啦？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昨天早上刚开市，一个生面孔的女顾客，一家伙就买四个腰子，还神兮兮地说：“是猪肾吧？新鲜的？”这是一个信号，试想，一个从没买过肉的少妇，买了四个猪肾，说明什么呢？更蹊跷的是，临近中午时，还有一个黄头发的年轻女人去打听有没有猪肾了，当对方听说没有时，脸上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难道这仅仅是个偶然现象？大年觉得此事有必要慎重一些，不采取措施，弄不好拿不到腰子了。
大年从腰上取出手机，给左露发了一条短信：给我留二十个腰子。
五点钟开门时，大年看到左露正往身上穿工作服——她是刚到啊？她看到短信了吗？应该吧。左露穿一件红羽绒服，由于蓝布工作服有些偏瘦，瘦小的左露也显得圆滚滚的。左露还是那样鲜艳，脸上亮亮的，又阔又厚的嘴唇，涂得红红的。大年一直钦佩她这一点，起这样的大早，还要化妆，真是个爱美的女人啊，他心里头怪异地动了一下，觉得她的红唇皓齿，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大年还钦佩她不戴口罩。肉食品公司的员工，只有两个人不戴口罩，一个是过秤的老贾，一个就是她。大年为她想过，她不戴口罩，是因为她的嘴太漂亮了。按照常理，大而阔的嘴，应该不好看的，可她是个例外，她嘴唇厚，嘴型笑笑的，再加上一嘴玉色的牙齿和两颗亮亮的小虎牙，用当今时尚的话说，叫性感。
左露看到大年了，她大嘴一咧，说：“为看你的短信，滑了一跤，腰都跌疼了。”
“小心啊，都是大人了，还摔跤。”
“下雨路滑，都是你短信害的……哎呀呀，我这腰……二十个腰啊？疯啦你！”
大年又竖了三根手指，说：“三十。”
“呀，谁要这么大补啊？看不出来啊。”
大年赶紧说：“不是我……”
“没说是你啊嘻嘻嘻……你是卖腰子的……”左露用手撑住腰，“对你说，你得补补我这小腰……哟，还真疼，唏——”
说话间，屋里拥满了肉贩子，这种玩笑的话，不便再说了。左露给大年一个飞动的眼神，一边忙去了。
大年也到那边排队，扛了半片猪肉，过秤，交款，把肉扔到三轮车上。大年干完这些，回来拿猪腰子时，听到左露正跟人吵架。
“对呀，就是没有腰子了，正常啊，我又不补腰，卖给谁不卖啊。”
“二鬼呆刚拿走十个腰子，小涝子也拿十个，就没啦？我明明看你用铁锨铲了两锨扔到那边的。”说话的是大老张，他嗓门很大。
“你说话讲不讲理？一共杀了三十五头猪，五十个腰子，二鬼呆和小涝子一人拿十个你是看到的，还有三十个，卖了。”
“卖给谁啦？我排第三号的。”
左露看大年过来了，像是来了救星似的：“你排三号有什么用，人家大年，排在一号。”
“胡扯，我看他排在我后边的！”
“说话注意用词啊，”左露拿出手机，“你要不要看看？朱大年在四点五十五分，就排了队了，他要三十个腰子，短信都发到我手机上了。”
“那那那……那叫什么排队？”
“这就是排队。没法子，都什么时代啦？信息时代。”左露从一堆猪下水里拔出一只塑料筐，往大年脚下一扔，“你的腰子，三十个，那边过秤去。”
大老张嘴都气歪了：“这叫什么事，我要找你们经理！”
“找啊，找天理都没有用，我手机短信保留着哩。”
大年在那边过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过分了，觉得二十个行了，不该贪心要三十个；再说了，三十个猪腰子，也的确多了，万一卖不完，放到明天，颜色变黑，就不好卖了。可事情都这样了，要是退十个回去，不是不给左露面子嘛。
大老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就算朱大年拿三十个腰子，还有二十个呢？你不是说杀了三十五头猪吗？那应该是七十个腰子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杀三十五头猪，就是五十个猪腰子，没办法，有的猪，没有腰子。”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太可能了，现如今，人还有一个腰子的，别说猪了，一个腰子的猪，多了，满街都是。”
人堆里有笑声。
左露也为她的俏皮而得意，白皙的脸蛋突然红了一块。
“你，你骂人！”大老张不干了，他前年刚换了肾，体内只有一个肾，还是别人捐的，花了他二十几万，本来以为不能做生意了，没想到，他适应得非常好，休息了一年多，又重操了旧业。大老张自称是残疾人，本事比先前大多了，管理费啊、税收啊，都要比别人少交，就连他周围的摊贩，都让他三分。他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啊，他不像一个男人地破口大骂了，还扬言道：“今天不做生意了，我一定要跟你理论理论！我就没听说，猪还有没有腰子的，猪还有一个腰子的！我倒是要看看，猪腰子到底在谁的腰里！”
大老张的脸气得跟猪肝一样，蹦蹦跳跳指手画脚，要不是隔着低矮的柜台，他真要揪过左露揍她一顿，吓得她直往后退。大老张不依不饶，弯腰从柜台里捞出一件新鲜的猪下水，对着左露甩了过去。那是一挂猪大肠，左露不及躲闪，被猪大肠击中，猪大肠像一根硕大的项链，挂在左露的脖子上。
别看左露嘴巴泼辣，遇到大老张这样的，她也惧三分，被猪大肠一挂，心更慌了，怎么甩，也甩不下猪大肠了，猪大肠在她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拿肉的小贩们更是乐成了一堆，就连肉食品公司的同事，也乐呵呵地笑。左露要哭了，她理屈地看一眼大年。
这时候，大年也是笑的，但他在左露眼光下，觉得笑得有些不该。大年立即不笑了，但不笑也晚了，左露看到他笑了。
大年拉过大老张，说：“张哥，别吭声了，不就是十个猪腰子嘛，从我这拿。我……这次多拿，是有人预定的，得，我让十个给你。张哥，不能因为几个腰子，就不做生意了，跟女人，斗不出高低的，来来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