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一毛不拔的钟开山这一次被拔了一大堆毛。不过,这一大堆毛是他自己拔的。
自从女友莫名失踪后,钟开山就开始拔毛了。实在是不拔不行啊。他把一张银行卡给死党蒋万福,说,只要能找到韩悦然,你全部花光都可以,你一天花几十万都可以!蒋万福看到钟开山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哆嗦,没有一点迟疑,但他脸上的麻子却一颗一颗地在跳动着,快速地跳动着,似乎这话并不是从他嘴里出来,而是从一颗颗麻子里蹦出来的。蒋万福就在私底下骂了句,他妈的,这小子来真的了。
韩悦然就是钟开山的女朋友。但现在,韩悦然不见了。所以蒋万福的手上就多了一张银行卡,蒋万福说这麻子公鸡总算不全是铁的了。
当然是不得已啊。这段时间里,钟开山一度把自己沉入了深海里,连呼吸都不会浮上水面冒个泡。晨曦微露时,他对着自己说,没了没了,完了完了。日上三竿时,他对着自己说,没了没了,完了完了。暮霭四合时,他又对自己说,没了没了,完了完了。其实,钟开山就是这样一直对着自己说,一直对自己说着,从早说到晚,从晚说到早,所以,他连浮上水面冒个泡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他要把更多的时间让位给蒋万福,让蒋万福在他觉得人生没什么意义的时候去大把大把地花钱,花到他的人生有意义为止。
钟开山不仅觉得整个人生都没有了意义,就是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他也没什么意义了。他现在理解了那些个皇帝老儿们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心情了,这事搁男人身上都一个性质。若是真有男人拍拍胸脯说,女人就是一片菜,捡起放下无所谓的话,估计这男人也未必是真男人,估计这男人也未必是有七情六欲的性情中人。所以,一回忆起当初拥着韩悦然雄心勃勃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时,钟开山的眼泪就一次又一次地从眼眶里喷出来,如喷泉般不停地冒出来,然后洒落在莫斯科冰冷的街头,洒落在波罗的海边的冷风里,洒落在2009年这个如火如荼的6月里。
掐着手指算,来到莫斯科已经是三年有余,2006年的夏天,知了正在死啦死啦的聒噪时,钟开山在死党蒋万福的怂恿下,怀里揣着一本旅游护照,揣着一本只能在俄罗斯呆半个月的护照,离开了杭州边上那个高高低低的小镇,他把一个大包用力地甩到背上,然后开始朝着北方的太阳奔跑。铁公鸡的跑法当然是不一样的。在蒋万福看来,这纯粹就是自找苦吃。从北京直飞莫斯科时间再怎么长也只要区区八个小时,可是钟开山就是要钻进绿皮子的长虫里,从北京到长春到哈尔滨到满洲里,再到莫斯科。真是要命啊。这六天六夜让蒋万福叫苦不迭,可是钟开山倒是高兴得很,说是省了好多好多的费用。省倒是省了,可是省的是什么呢?若是坐飞机,机票要4000元人民币,火车票当然省多了,只要1600元人民币。可是当蒋万福讽刺钟开山时却还是被钟开山数落了一通,他说,你小子懂个屁啊,你去过蒙古吗?你坐飞机能看蒙古的景色吗?我这是旅游懂吗?我到莫斯科这六天六夜,我可以看多少的风景啊!雪山,草地,岩洞,沙漠,这些你看见过么,你能说给我听听是啥情况么?还有,可以省下两千多块钱,两千多噢,可以吃得很好喝得很好噢,你小子懂个屁!对了,你这1600元的火车票得你自己付钱,不能白让你看了这大好的风景了。说这话时,钟开山的麻子没有跳,是横在他脸上的肌肉一大块一大块地跳着,这种笑着的跳动让蒋万福拿他没有办法。
就这样,蒋万福被钟开山死拖着坐了六天六夜的火车,要命的是钟开山并没有将省下的两千多块钱用来吃好喝好,而只是买了六箱康师傅方便面对付。到最后还要让蒋万福自己掏腰包。一说起这件事,蒋万福每次都恨恨地直跺脚,说,我真是自己不要好自己不要好啊!居然摊上这么个麻子铁公鸡!
可是说归说,蒋万福依然是钟开山的铁哥们兼死党。至少,要想见到莫斯科的太阳总还是需要靠他的。向导嘛,从杭州边上的小镇开始导,一直导到莫斯科的批发市场里。这下终于让钟开山见到了他想见的莫斯科那明晃晃的太阳。
莫斯科的太阳很特别,这是一个不太能见到太阳的城市,但钟开山见到了。这一度令钟开山觉得幸运,觉得幸福。钟开山的太阳从一开始就阳光猛烈,出门时猛烈,进门时也猛烈,这一点只要从同行们的脸上便可以发现。他的同行们脸上挂着好几种色彩,这几种色彩有些无法形容,有些可以口语化,比如眼红,有些可以书面化,比如羡慕,有些可以俗语化,比如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