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沿着巴滨河的支流逆流而上,直奔斯基纳河的方向而去。地势越来越高,路也越来越崎岖不平。托尔离开了发现马斯卡的那个山沟,现在已经走了七八英里了。从这时起,地貌开始发生改变,山路被一条条阴暗、狭窄的山沟割裂;路上尽是各种各样的大岩石,有的呈锯齿状,有的像陡峭的刀锋,山路崎岖不平。溪流变得更加湍急,行路愈发困难。
托尔来到了自己的一个据点。这里有无数个藏身处。在这个地势陡峭的荒野之地,利用这一天然地理优势,托尔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干掉一个大猎物。当然,它也不会担心人类会追踪而至。
托尔慢腾腾地走了半个小时,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小熊一直尾随其后。当然,托尔能够听得到它的声音,也闻得出小熊身上的气味。
马斯卡这一段路走得很辛苦。它那胖乎乎的小身板和粗粗的小短腿根本就不适合这样的长途跋涉。但是,它虽年幼,却很勇敢,半个小时里,它只哀求地哭了两次:一次是因为它从岩石上跌倒,滚到了溪边;另一次是因为它下坡时走得太急,被刺猬的刺扎到了。
最终,托尔没有继续沿着小溪走,而是进入了一条深谷。沿着深谷,托尔来到了开阔的山腰处的一片洼地。托尔停了下来,它看见小山坡上有块岩石,山坡向阳,坡上长满了青草。也许是马斯卡那充满稚气的友谊,也许是它那粉色小舌头关爱的舔舐,抑或是马斯卡执拗的跟随,这一切的一切引起了托尔情感的共鸣,给它带来了心灵的慰藉,融化了它粗犷的心。好一阵子,托尔在四周嗅来嗅去,然后它趴在岩石上,舒展开自己的整个身躯。直到这时,小熊终于可以躺下来歇歇了,它早已筋疲力尽,倒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刚过中午,托尔又觉得有些饿。托尔想,马斯卡也该饿了吧。托尔决定继续前进,但小熊这会儿还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温暖的阳光下。
北方的山谷在六月底七月初格外宁静。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一直叽叽喳喳叫着的地鼠们也累了,纷纷趴在岩石上晒太阳;老鹰在高高的天空盘旋,从下往上看,它们就像一个个小黑点;隼叼着它的猎物消失在树林里;山羊和绵羊躺在遥远的天边。如果附近还有食草动物的话,那么它们肯定已经吃饱了,都在打盹呢。
托尔是最佳山林猎手,它明白现在该轮到自己去树林间、草地上搜寻猎物了。直觉告诉它,当其他动物都吃饱熟睡之时,它可以更加大胆地行动。如果发现猎物,它可以安静地等待时机。偶尔,它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掉一只羊或者一头驯鹿。在短距离内,托尔跑得比任何山羊或者绵羊都要快,与驯鹿的速度不相上下。不过,托尔的猎捕时间多半是在日落或者夜幕刚刚降临之时。
托尔从岩石边站起来,大吼一声,唤醒马斯卡。小熊爬起来,向着托尔眨了眨眼睛,在阳光下摇晃了下身体,又一头栽到了地上。
托尔有些心疼地看着这只小熊。它特别想吃一顿鲜美多汁的肉食,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男人渴望一块厚厚的牛排,而不只是手指饼或是蛋黄沙拉酱一样。托尔只想吃肉,最好是饱餐一顿。但是,带着这个饿得半死又特别有意思的“油瓶”,它怎么去捕杀一头驯鹿呢?这真让它发愁啊!
马斯卡似乎明白了什么。它跑到托尔前面,跑了十几码远,然后停下来,淘气地回头看了看。它的两只小耳朵向前竖着,脸上的表情活像一个小男孩在向爸爸证明它完全有能力抓到人生中的第一只兔子。
托尔大吼一声,朝着斜坡猛冲过去,转瞬到了马斯卡面前。接着,它右掌猛地一挥,小熊崽就滚到了它身后十英尺的地方。这是托尔的表达方式:“要想跟着我,要跟在我的后面才对。”
然后,托尔缓慢前行,眼睛、耳朵和鼻子都在努力追寻猎物。它一直向下走,走到离小河不到一百码的地方,它不再走那些平坦的路,而是沿着崎岖不平、支离破碎的小路走。由于路况不好,它以“之”字形慢慢地走,小心地绕过周围的大岩石。遇到深谷,它会嗅一嗅再往前走。托尔一路细心探究着旁边的小树林,随时留意可能会突然出现的猎物。
托尔一会儿爬得很高,离山上裸露的页岩很近;一会儿又在河底的砂石上行走。它嗅到了夹杂在风中的很多味道,但是没有一种味道能勾起它的兴趣。有一次,在页岩旁,它嗅到了山羊的气味,可托尔从来没有在页岩上捕过猎。有两次它嗅到了绵羊的味道,而且就在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它看见一只大公羊站在一百英尺高的峭壁上俯视着自己。
托尔低头用鼻子嗅着豪猪的踪迹。它时不时地将头凑近驯鹿的脚印,嗅着来自前方的味道。
山谷里还有其他的熊,它们大多在河床附近活动。有一次,托尔嗅到了另一头灰熊的气味,它发出了充满敌意的吼叫。
托尔离开那块向阳的岩石都快两个小时了,这段时间里,它一次也没有注意过马斯卡。出来的时间越久,马斯卡越饿,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恐怕再没有像马斯卡这么勇敢的小熊了:在崎岖不平的地方,它跌倒过好几次;上坡时,托尔一步就能跨上去,但它却得使出吃奶的劲;有三次托尔涉水过河,马斯卡跟在后面,差点淹死。它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湿透,脚也疼痛不已,但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托尔后面。有时候,它勉强还跟得上;有时候,它不得不快跑才行。太阳快落山了,托尔终于找到了猎物,但马斯卡快要累死了。
马斯卡不明白为什么托尔会突然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紧贴在石头上。从这片草地向下看,它可以看到一个小山谷。马斯卡突然很想哭,但又不敢,它很害怕。它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妈妈,此刻是它最想妈妈的时候。它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把它丢在石堆之中,再也没有回来。而且,它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现在还不回来找它。要知道,它才三个月大,正是晚上睡觉前要吃奶的时候。根据熊家族认定的“熊妈妈守则”,它还得再吃上一个月的奶才行。
马斯卡的出生和其他动物不一样,马斯卡的妈妈在冬眠结束之前就把它早早地生下来了。等马斯卡降生,妈妈却还在冬眠。在出生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内,它什么都看不见,全身光溜溜的。妈妈给它喂奶,自己却不吃不喝。六周后,熊妈妈才带着马斯卡从洞里出来,为自己寻找第一口食物。又过了大约六周,马斯卡有二十磅重了。也就是说,它曾经有二十磅重。但是,现在,它的肚子比任何时候都空,很可能连二十磅都没有了。
托尔所在位置的下方有一小片香脂树丛,离它们有三百码远。小树丛环绕在小湖旁,湖水顺着山谷缓缓向下流淌。在那片树丛里有一只驯鹿,也许是两只或者三只。托尔确信无疑,就像它能清楚地看见似的。就托尔所知,驯鹿和山羊的味道是不同的:一种是淡淡地飘在空中,就像从身边走过的女人裙子上和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令人回味无穷;另一种则非常浓烈,像是香水瓶被打破,香味四溢。
连马斯卡也嗅到了这种味道,它静静地跟在托尔后面,趴了下来。
足足十分钟,托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山谷、湖畔和通往树林的那条路,鼻子嗅着风传过来的味道。它的判断非常准确,就像指南针的指向永远都不会错一样。托尔十分谨慎,原因是它正处于风向边缘,一旦托尔站在它现在位置上方五十码远处,嗅觉灵敏的驯鹿肯定会顺着风闻到它身上的气味。
马斯卡向前竖起了小耳朵,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明白了自己正在上人生中的第一节狩猎课。托尔蹲伏着身子,肚皮都快贴在地面了。它缓慢地朝着小溪的方向走去,肩胛骨耸立,就像狗背上坚硬的脊椎骨。托尔足足向前走了一百码,马斯卡一直跟在它的身后。在这期间,托尔停下来过三次,朝着树林的方向嗅一嗅。终于,它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风扑面而来,捕猎大有希望。
托尔开始行动,一路变换着步调,一会儿疾走,一会儿连滚带跑;一会儿耸肩快跑,一会儿又踱着小步。它庞大身躯的每一块肌肉时刻都准备着运动起来。不到两分钟,它就到达了香脂树林边缘。灌木丛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托尔循着声音走了过去,掩藏在树丛中。一头大驯鹿出来了,它的角还没有完全长好,上面还有些细小的绒毛。一头两岁左右的驯鹿紧跟其后,身体圆润,光滑的皮毛在落日的余晖中闪闪发亮,犹如棕色的天鹅绒。大驯鹿十分警觉,站在原地足足有两分钟,眼睛、耳朵和鼻子四处搜寻着危险的信号。跟在它身后的那头小鹿却没有这么警惕,正小口地啃着青草。没有察觉出危险,大驯鹿低下头,慢慢踱到小湖边喝水。那头两岁的驯鹿跟在它的后面。
现在,托尔离驯鹿只有五十英尺了。突然,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球一样,迅速地冲了出去。当它已经跑了一半距离时,驯鹿们才听到了动静,吓得四处逃窜。太迟了,托尔已经抢占了先机。
托尔风驰电掣般逼近那头两岁驯鹿的一侧,然后一个急转,又换到另一侧。它就像一个大球一样,蹦上蹦下,毫不费力地将猎物拿下了。很快,这场短跑竞赛就此结束了。
托尔挥动着健硕的右臂,忽地一下打在那头两岁驯鹿的肩上。当这头驯鹿刚一倒地,托尔的左手掌就紧紧地捂住了驯鹿的鼻子和嘴巴,它巨大的手掌就如同人手一样灵巧。托尔将驯鹿扑倒在地,这是它一贯的伎俩。托尔先弯起后腿,随即又伸直。它的趾爪就像五把锋利的尖刀,一下子就将驯鹿的五脏六腑全都挖了出来。不仅如此,它还轻而易举地拧断了驯鹿的肋骨,好像这肋骨是木头做的似的。然后,托尔悠然站起,环顾四周,抖抖身体,发出隆隆的咆哮声,听起来像是它吹响的胜利的号角,又像是邀请马斯卡过来赴宴。
如果这真是邀请,那么马斯卡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赴宴了。这是马斯卡生平第一次嗅尝到血肉的滋味,就像数年前托尔经历的一样。这味道在马斯卡生命中有着特殊的意义,给它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不是所有的灰熊都是捕杀大猎物的好手。实际上,只有极少数的灰熊可以做到。大多数灰熊都是素食动物,通常只会捕些小动物来充当肉食,比如襄地鼠、土地鼠和豪猪。如果运气好,它们也能捕到驯鹿、绵羊、山羊,甚至是麋鹿。托尔就是这样的猎手。或许,马斯卡将来也能成为像托尔那样的猎手。虽然它只是一头黑熊,并不属于灰熊家族。
接下来,托尔和马斯卡美美地大吃了一顿。它们不像饿狗那般吃得狼吐虎咽,毫无看相,反倒像个美食家一般,慢条斯理地品味美食,吃得极为满足和享受。马斯卡袒露着它的小肚子,坐在托尔的两只前臂之间,用它那两排细小的牙齿咀嚼着鲜肉,用细软的舌头舔着鲜血,还不时地嘶叫着,极像一只小猫。托尔从驯鹿的肾脏和肠子中抽出薄薄的脂肪,眯缝着眼睛,咀嚼着。
太阳最后一丝余晖在山间慢慢褪去,黄昏过后,夜幕悄然降临。当托尔和马斯卡吃完了,天也黑了,马斯卡的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托尔是最虔诚的自然环境保护者,它从不会浪费好吃的东西。即使现在有一头老驯鹿故意在它的身边走来走去,托尔也不会杀了它。托尔已经有食物了,它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来储藏它们。
托尔又回到了香脂树林。马斯卡吃得很饱,这会儿跟着托尔就不再那么费劲了。马斯卡十分满足,它猜托尔绝不会扔掉剩下的肉。果然,十分钟后,托尔回来了,证实了它的猜测是正确的。托尔大口咬住了驯鹿的后颈,然后,侧身摆动了一下,就拖着驯鹿肉朝树林走去,就像是一条狗拖着一挂十磅重的咸猪肉。
这头驯鹿大概有四百磅重。就算是它有八百磅重,哪怕一千磅重,托尔也拖得动。要真那么重的话,托尔会顺势将猎物甩到背上,驮着走。
在香脂树林边的地上,托尔找到一个坑。它将驯鹿肉扔进坑里,又找来干枯的松树叶、树枝、腐烂的树根,还有一根原木将驯鹿肉盖了起来。马斯卡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做完这些,托尔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在旁边的树干上“署名”,以警告其他的熊。它只是嗅了嗅四周,就走出了这片树林。
马斯卡跟在托尔的后面。它肚子圆滚滚的,这反倒给它带来了麻烦,以致走路的时候,控制不好方向。此刻,繁星满天,在这片星空下,托尔径直爬向通往山顶的斜坡。斜坡陡峭崎岖,它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马斯卡还从没爬过这么高的山坡。它们穿过一片雪地,来到一个地方,这儿看上去像是被火山喷发摧毁了一般,乱石嶙峋,破败不堪。托尔带着马斯卡来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托尔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它正站在一块狭窄的岩壁上,身后是垂直的石壁。在托尔的下方,一些碎石不停地往下落。山谷很深,像一个黝黑的无底洞。
自打它在山谷里受伤之后,托尔还是第一次躺下来休息,它将头放在双臂之间,悠然地叹了一口气。马斯卡爬到托尔跟前,挨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托尔身上的温暖。它们吃饱喝足了,倒头就睡了,睡得那么香甜、安静。在它们头顶,月亮出来了,星星愈发明亮,整个山顶和山谷沐浴在一片银白色的月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