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川。
遍地的鲜血与尸体如同修罗场一般，齐晨手中握着刀，即便已经力竭，却仍然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仍然与叛军拼杀。身上的盔甲已经被血染透，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亦或是那些丧命在他刀下叛军的血。
如若不是白虎川关卡狭隘易守难攻，乃是京都天然的屏障，恐怕叛军早就浩浩荡荡地攻进了京都之中。
然而即使这样，情形也不容乐观。齐晨看着身后的将士一个个地倒下。十二天的时间内，原本的一万余人，现在只剩下了不足三百。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齐晨甚至已经握不紧手中的刀，然而他还不能放弃。
十二天，一万将士用自己的身体砌成了城墙，阻挡了叛军前进的脚步。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替南宫轩守住白虎川，守住京都，守住景国！
“将士们！援军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一定要守住白虎川！”齐晨的声音早已嘶哑。
他曾经和李霜云约定半个月的时间，然而前提都是李霜云能够成功劝得李将军出兵来援。毕竟，按照南宫轩所留下来的消息，李将军极有可能坐视旁观，保存实力。
和李霜云分开之后，他就凭着令牌去调遣兵将，再没有时间和李霜云联络。因此，他甚至没有得到李霜云一句肯定的消息，李将军到底有没有出兵，十万精兵此刻究竟是在赶赴的路上，还是仍然守在南巍城。
齐晨记得，当祖父与父亲知道他要亲自守城的时候，大发脾气，告诉他这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情。的确，如果放在一年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今天他会在战场上诛杀叛军，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兵部侍郎之孙，齐晨，京都出了名的小霸王，走马观灯张扬跋扈，他是纨绔子弟的典型。
甚至，连他的祖父都抱了投降的心。这个时候，他这个纨绔却还在负隅顽抗，打着一场在众多人眼中没有一丝胜算的仗。
他记得自己一意孤行时，父亲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此行就是去送死！”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在被父亲骂的时候，齐晨没有还口没有辩解，没有叛逆。他只是在离开齐府之前，给祖父以及父母都磕了头。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明白，这一去，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他的确是在送死，而且送的心甘情愿满腔豪迈。
原本高高扬起的刀已经举不起来了，一刀刺中面前叛军的腹部，右侧的敌人却趁机划伤了他的右臂。
手中的刀终于再也抓不住，掉在地上。齐晨看着迎面砍来的刀，并未惊恐，反而放声笑道：“辞家战士无旋踵，报国将军有断头……”
“说得好！”一道女声突然出现在他耳边，李霜云身穿着白色盔甲，手中的长剑为他挡去了那迎面而来的刀刃，随后剑锋一转，便将齐晨身旁的叛军尽数诛杀。
并未再看齐晨，李霜云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援军已到，我景国的良将们，白虎川守住了……”
可惜应和她的声音已经寥寥无几。
齐晨左手捡起刀，撑着地重新站起来，看着满地的的残尸鲜血，终于闭眼倒了下去。
一盏烛火，小小的两只飞蛾围绕而飞。
盼月想将那飞蛾驱走，却被苏妙菱拦下了：“无妨，你去休息吧。”
“姑娘才应该去休息。”盼月撅嘴：“您上午受了惊，下午又忙了许久，现在应当睡下才是。”
苏妙菱的确有些疲累了，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可是，她现在又怎么可能睡得下？她侧过头，目光落在床上的南宫轩身上。
拔出箭矢之后他便昏睡过去，至今没有醒过来。他伤势严重，拔箭更扩大了伤口，不能有大的动作，因此身上染血的衣服也还没有换下。
绣着银纹的黑袍，即使被血浸透了也不甚明显。就如同他的人一样，哪怕疼极了，徘徊在生死边缘之时，他也未曾叫喊一声。全都被他隐忍在唇齿之间。
待月端来一杯茶递给苏妙菱，让她润润喉咙，然后拉着盼月退了下去，房间内只余昏迷的南宫轩与苏妙菱二人。
盼月年纪小不明白，更看不懂苏妙菱与床上黑衣男子的关系，故而一颗心只担心自家姑娘。待月虽然也未经历过感情，可是只看苏妙菱眸中的神色就能察觉几分。
那不是感激，是眷恋。
苏妙菱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描着他眉间轮廓。
明明是个冷情的人，却愿意为了她以身挡箭，难道忘了他是景国的一国之君吗？
真傻，可是……也真聪明。
苏妙菱想笑，眼泪却不知怎么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落在绣着牡丹的锦被上，倏然消失。
感动不会变成爱，但是爱一定会令人感动。
在见到南宫轩之前，苏妙菱曾经认真地为自己的以后做过规划，她承认，不知什么时候起，对南宫轩有了些许的动心。
也许不仅如此，但是，却只能终于此。
苏妙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想要的东西她也都会尽力去争取。可是有的时候，人不得不懦弱。因为他的皇帝之位，因为他的三宫六院。
离开他的这些日子，她努力地又为自己建起了心防。即使想要回景国，想要再见到他，却也告诉自己，只能终于朋友而已。
可是南宫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已经击溃了她的防备。
景国的皇帝，突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烈国，为的是什么其实已经一目了然了。而他为自己挡去的那一箭，让苏妙菱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还是这样寡言，可是即使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苏妙菱已经听懂了他的心意。
泪水凝干，苏妙菱缓缓俯低身子，将唇覆在南宫轩耳旁，声音轻柔：“你醒过来，我就跟你走。”
不管以后会怎么样，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
即便有一天，眼前这个愿意为她以身犯险的男人收回了他的深情，亦或是又有了其他心动的女子又怎么样？
她想要抓住的，只是这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