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问胡客:“你知道‘荆棘鸟’吧?”
“荆棘鸟”是北方最顶尖的暗扎子之一,曾在京津一带暗杀过不少名流,甚至包括一位刺客道的显要人物。胡客没少在北方活动,荆棘鸟的名头,他自然是听闻过的,之前在火车上,白孜墨也曾提及过这个人。只是此人向来行踪诡秘,世人只知她是女的,见过她面的人,除了赏金榜上的某些大买主外,其余的大多都已去阴曹地府见了阎王。
青衣人说:“‘荆棘鸟’揭了上一轮的赏金榜,在火车上准备行刺铁良时,被你用炸药炸死了。这只右掌,就是从她的残肢上截下来的。”
胡客一下子恍然了,原来在火车上刺杀铁良的老鸨,就是荆棘鸟!胡客本以为这只手掌是中了某种剧毒才呈现恐怖的淤黑色,哪知居然是那个老鸨的。至于手掌变成淤黑色,自然是炸药的杰作了。胡客虽然明白这群人抓他的目的,但他不懂的是,青衣人为何要将这只手掌拿给他看。
青衣人没有让胡客过多地疑惑,他说道:“我奉命潜伏在火车上,以便观察你和屠夫守杀的情况,但是我发现荆棘鸟的残肢后,立刻截下了这只手,快马加鞭赶来京城,布置抓捕你的事宜。只因在这只右掌的掌背上,有一道伤口,是被你用武器所伤。这道伤口的形状、深浅,还有力度的变化,和雾寒山上死去的十一位青者中的那三位,完全吻合。”说到这里,青衣人猛地合拢盒盖,深吸了一口气,“胡客,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客冷冷地道:“若不是设下这等圈套,就凭你们区区十三个人,焉能困得住我!”
一句话,非但没有激怒十三个人,反而令每个人都生出一种颜面扫地的感觉。要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放在道上,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厉害人物,然而为了对付胡客,却要在这间不易逃离的狭小起居室内设下此等圈套诡计,只因人人都清楚胡客的能力,没人有把握能正大光明地擒服这个仅用一只左手就令荆棘鸟负伤的男人。
安静片刻后,青衣人终于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沉寂:“刺客道和寻常的拳家武派,本就有本质的区别,既然是行刺杀之事,就没有正大光明一说。以最小的损耗击杀目标,这才是王道。”一番说法,又令其他人有了底气,纷纷振作脸色,点头同意。
“胡启立身在何处?”青衣人又喝问。
“他死了。”胡客道。秦道权临死之前,将胡启立自尽的消息告诉了他,但秦道权还没来得及说出将胡启立葬在何处就断了气。胡客没办法亲自去父亲的坟冢前跪拜扫墓,一直是心中的歉疚。
“你不必骗我们,被烧死的不是他,你也没有因‘六断戒’而杀他。”青衣人穷追不舍,“他到底身在何处?”
“他死了。”胡客仍是这句话。
一旁坐着的黑衣人忽然站了起来:“你们南……南家,到底要折……折腾刺客……刺客道到……到什么时候?”原来他并非话语精简,而是有口吃的毛病,是以向来言语简短,以掩盖口吃的尴尬,此时一急,话语冲口而出,口吃的毛病立时显露无遗。
胡客脸色阴森:“我南家但有一人在,便当有冤申冤,有仇报仇,至死方休!”
黑衣人站了起来:“好,如此说来……那就只有杀……杀了你,再……再杀胡启立。”他从腰间取下一柄刻有竹节纹的青色短剑。那是刺客道的刑刃,专门以“六极刑”处死叛徒所用,在道上的地位无比尊崇,等同于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对刺客道的叛徒可以先斩后奏。这黑衣人随身携带刑刃,定是道上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他取下刑刃,那就是对胡客下达了诛杀令。
和六伏躬的拜竹礼一个道理,六极刑共分六刀,第一刀开胸肉,二三刀断左右手筋,四五刀断左右足筋,最后一刀穿颈结,前五刀均不致命,只是将无与伦比的痛苦加诸受刑者之身,使其受尽痛苦的折磨,最后一刀刺穿颈部后,受刑者才会在漫无止境的痛苦中缓缓死去。背叛者所受刑法之严酷,也是众多刺客宁愿因任务失败而死,也鲜有背叛刺客道的原因之一。
胡客被牢牢地锁在木椅上,根本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一步步地走近,看着刑刃的尖锋从两条铁链之间穿透,看着刑刃一寸寸地刺入左侧胸肉,又一寸寸地横拉至右侧胸前。第一刀开胸肉结束时,剧痛已令胡客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如同压缩在一起的弹簧,额前和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突,如同有蚯蚓在体内蠕行。但直至刃尖离开身体,胡客始终面不改色。鲜血从划开的皮肉下涌出,如同瀑布倾泻,瞬间染透了他的上半身,令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血人。
“第二……二刀。”黑衣人绕到胡客的身后,将刃尖凑近胡客被反锁在椅后的手腕。只要手筋一断,人的这辈子就算完了。胡客的手腕感受到了刑刃寒气逼人的锋芒,他闭上了眼睛,脸色坚毅不改。
然而这一刀还未割下去,当铺的老板忽然撞开房门冲了进来,大声叫道:“不……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帮巡警,把铺子围了,要硬闯进来!”
黑衣人停下行刑,撩起窗帘,只见院子对面的围墙上,好几个巡警正翻墙而入,手中都持着枪。
使者揣测说:“最近京城发生了三大案,乱得一塌糊涂,想必是闯进来搜捕凶手的。”
黑衣人看了一眼满地的鲜血:“这里待……待不得……从后门走。”
使者指着胡客问:“那他怎么办?”捆缚胡客的铁链锁具太多太重,原本是为了防止胡客逃跑,此时却难以在急切之间解开。
“丢……丢在这里,”黑衣人说,“他是朝……朝廷通缉的……嘿,走!”他原本想说:“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在直隶、奉天和山东接连犯案,朝廷绝不会让他活,让他被抓去,必定难逃一死,甚至还会遭受更多的折磨。”但他说话口吃,这句话又实在太长,索性不说了,招呼所有人即刻撤退。
这群人刚从后门鱼贯而出,几十个巡警就持枪涌入了会客厅,并分散搜索各处房间,解救出了被关押的铁良,另有两个巡警闯进左侧的起居室,发现了业已昏厥的胡客。
两名巡警将情况禀报给了领头的警探,那警探走进起居室看了一眼,忍受不了血腥的场面,骂了一句:“妈的,真是造孽!”赶紧退出,吩咐一个巡警说:“快去外面请索大人进来。”
“不必了。”伴随一个和善的说话声,一辆木制轮椅从厅门外缓缓地推入,轮椅上坐着一个面相和蔼的中年人。
警探急忙行礼:“索大人!”
“陈大人不必拘礼。”索大人滑入起居室,看了胡客一眼,冲姓陈的警探点头说:“就是他了。”
姓陈的警探急忙吩咐一个巡警去请大夫,特意叮嘱一定要请回春堂的顾大夫,然后又叫几个巡警速速解开胡客身上的铁链和锁具。
索大人冲姓陈的警探说:“陈大人,这一次多亏你帮忙了。”
姓陈的警探受宠若惊:“能为索大人办事,下官是三生有幸,求之不得。”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至于我的那一件事,还望索大人……”他不再往下说,脸上只是堆笑。
“陈大人尽管放心。”索大人点了一下头。
有了这句保证,姓陈的警探心情大好。正因为心情大好,他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脱口问出了一句不该问的话:“索大人,你要这废人做什么用?”姓陈的警探说的不错,胡客胸前的伤口又长又深,几乎致命,即使医治好了,恐怕也只是废人一个。
“陈大人,”索大人脸上的和善忽然不见了,“御捕门的事,陈大人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姓陈的警探脸上挂着发僵的笑容。
“眼下乃多事之秋,你统领京城东区的防务,万万马虎不得。”索大人说,“‘三大案’的事,我答允了你,就一定会在老佛爷面前替你压下来,但如果再有第四件案子发生,恐怕神仙也难搭救了。”
一番话,说得姓陈的警探冷汗涔涔,连连点头:“是,是,下官谨记,下官谨记……”
“弄好之后,把人送到总领衙门来。我在此先谢过了,陈大人。”留下这句话,索大人滑着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起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