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不会因为你去掩盖，就会消失。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真相都一定会大白于世的。不论是美丽还是丑恶，都要睁开双眼看清事实。这才是记者。
——《匹诺曹》
【壹】
“去见见吧。”雅弥的手搭在乔乔的肩上晃了两下，“人家开餐馆的，你去认识认识，我们以后去蹭饭也方便啊。”
“就知道吃！”乔乔对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还是默认了雅弥的牵线。
乔乔在相亲路上的所有的战果，也就只是为小伙伴们找到了理发店、面包店、鲜奶吧的打折卡而已。现在又会多一家餐厅。
感觉餐厅折扣券的价值比面包店应该高一个层次，乔乔出门前好好挑了件衣服还化了个妆。然后在看到一边说着“你好”一边拉开椅子的男人时，心里轮番上演了“还好打扮了”、“我为什么要打扮”、“我在惊讶什么鬼”和“为什么是这个人”等等等等的情绪。
见到相亲对象是多年未见的熟人，下意识会感到说“还好打扮了”，可是，熟人还分为两种，故友和仇人。
乔乔的手指迅速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下，翻出了雅弥之前发给她的短信，“他叫程聿哦~”后面还跟着一个活泼的波浪号，可是乔乔的表情却一点也活泼不起来，“我还叫落雁嘞。”她回复过去。
这个程聿嘛，长得确实不错，却偏偏属于第二种熟人。
“我不知道是你。”乔乔板起脸，说着就转身拎包准备离开。
“欸。”程聿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这么久没见，既然来了，吃完饭再走吧。”
“不用……”乔乔那个抑扬顿挫的“了”还没出口，突然转过身，迅速地拿起过路侍者手中托盘里的红酒杯，毫不犹豫地对着程聿的脸倒了过去。
路人们一脸“什么仇什么怨”的表情，乔乔看了一眼程聿，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六年前，乔乔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家里在大学城开着一家还比较有名的自助餐厅。不过乔乔在学校里过得自在，也不太去店里。直到这一天，她遇上了程聿。
店里总会有学生过来打工，人家过来打工都是端盘子洗碗，只有这个程聿跑来说想去厨房学习一下。父亲倒也挺喜欢这些大学生，就同意他当了帮厨，还感叹了一句“长得那么好看，做服务生的话我们的生意肯定更好了呀。”
然后乔乔立马就跑回了寝室，宣布了“我们家店里来了一个超好看的……帮厨”之后，接着收拾东西搬去了店里，在老爸随口的一句“陈聿你有空帮我们乔乔补补高数”下，名正言顺地得到了和他聊天的机会。
年少的恋情，在天意的推波助澜下平稳地发生着，似乎一切都是最最美好与最最童话的样子。
“乔乔。”陈聿追了出来。
“干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红酒渗透了他的衬衣领子，渲染出一缕深邃的红。
“你还要装什么啊，餐厅出了事之后有的人过来安慰，有的人过来讨工钱，只有你程聿完全消失。不是没脸出现是什么？况且厨房里面的那些事情，能拍到的不就只有那么几个人吗？”乔乔气急败坏地说，仇恨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而因为多年得不到抒发而在一夕之间引起了她的暴怒。
“就因为我没有出现？”程聿反问。
“还因为你是新闻系的呀，大记者。”乔乔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程聿明显愣了一下。
本来是不会知道的，附近那么多大学那么多专业，他随口编了一个，老爸也不会去查，所以来应聘的时候也就没问。可是因为喜欢，因为后来被乔乔称为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的喜欢，而去调查了他的学校和专业。当时看到新闻系没什么感觉，餐厅被电视台曝光之后才想起来，除了新闻系的程聿，又有谁这么无聊去厨房里拍视频。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特立独行，只是蓄谋已久罢了。
乔乔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
【贰】
程聿去自助餐厅打工的时候，已经是电视台的实习记者了。就业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能不能留下来转正，就看实习期的表现了。而程聿被分派到的任务，是潜入大学城的餐厅调查食品安全问题。比起一般的小餐馆，自助餐厅浪费会比较严重，而且有招大学生打工的机会，于是程聿找到了乔家的餐厅。
如果程聿接到的题目是“自助餐厅的食物浪费现象”，他轻轻松松就可以收工了。可他需要拍到的内容是地沟油或者重复出售，而一个月下来，程聿都没能捕捉到类似的画面。本来还以为是他们做得隐蔽，不让自己这样的临时工发现，后来一想，他们一家都在自己的餐厅吃饭，又怎么会加奇怪的佐料去毒害自己。
而电视台的上司已经发来了最后通牒，“其他人都交了报告，只有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想干了吗？”
“我有每周交汇报啊。”程聿反驳道。
“你交的那是什么东西，我是让你去调查黑幕的，不是让你给人家去写广告词的！”
“可是他们确实没有食品安全问题……”
“不可能！”对方气势汹汹地挂了电话。
什么叫“不可能”？如果你是已经掌握了证据，就自己去报道嘛。程聿撇了撇嘴。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另谋他路后的某一天，有人到餐厅说希望周六能接待一个团队云云，并且交代多准备一些海鲜，还交了定金。于是乔老板在前一天的进货单上，把海鲜的量加了一倍。
可所谓的团队并没有如期而至，只有交定金的那个人过来表达了歉意，把定金做了赔偿。真的要仔细算算的话，餐厅也并没有多少亏损。只是厨房里今天剩下了一倍的残料。
“唉。”乔老板叹了口气。
“怎么办？”程聿问，“这么多，扔了多可惜啊。”
“食物绝对不能过夜，都得扔了。”乔老板说，“你如果要的话，倒可以拿点回去。”
“我住在寝室，拿回去也没用啊。”程聿一副深思的模样，“这些海鲜本来就是冷藏的嘛，多放一天也没事，而且刚好是一天的量，明天的采购也省得再买。”
“这怎么行……”乔老板有点动摇，不过真要说起来，冷藏一夜对品质也没什么影响。
“浪费多可惜啊。”程聿一脸“我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小孩最看不得浪费了”的表情，“再说了，等这些东西做成菜，他们哪里知道是哪天的鱼哪天的虾。”
“说的也是啊，这么多，扔扔也麻烦。”乔老板说着，打开了冷藏柜的门，却不知道程聿口袋里的摄像头，正对着他的动作。
第二天的都市新闻如期开播，曝光了大学城一家餐厅重复出售食品的内幕，新闻引用的视频中拍到了食物被重新摆放进冷藏柜，并在第二天一早再次加工的画面，还给了包装袋编号的特写。剪辑过的视频里，只有厨师长模糊的话语，却足以让人捕捉到一句，“这么多，扔扔也麻烦。”
这句话在后来一度成为该城的流行语，老师布置作业的时候学生们会说，“这么多，记记也麻烦。”然后做出一个关冷藏柜门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把作业关进黑板里。
在这句话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时，做了马赛克处理的“某餐厅”也毫无悬念地被群众扒了出来，发泄不满莫名就成为了打砸抢，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倒闭关门的结局。“为富不仁”四个字占据了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
【叁】
餐厅里的灯光昏暗，似乎这样就能将整个氛围变得文艺起来。“怎么样啊？”点完菜，雅弥把手搭在乔乔的肩膀上，问起了相亲的进展。
“别提了。”乔乔摇了摇头。
“程聿可是一表人才啊，这次又嫌弃什么呀？”
“他就是之前报道我家餐厅的那个记者。”
“呃。”雅弥傻了一下，乔乔家的事情她也只是略有耳闻，从来没听她主动提起过，“然后你现在去做记者了，他去开餐厅了？”
“对。”乔乔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头一抬就看到了某个不想看见的人。“等一下，这家店谁开的？”
“啊，这个，”雅弥挠了挠头，“是程聿。那个，本来以为你们聊的OK的话可以蹭饭吃……”乔乔听到答案就站了起来，“别走呀，”雅弥拉住她。
乔乔一下子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想了想说：“不走，我随便看看。”她说着避开了程聿所在的位置，七弯八拐地进了厨房。
“欸，厨房不要随便进来哦。”有人拦住了她。
“你们程老板叫我来观摩一下。”乔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对方看到报出老板的名号，见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就让她待着了。
乔乔走到冷藏柜前时，柜子的反光中出现了第二个人影，“你在做什么？”
“看看咯，”乔乔没好气地说，“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没有，你看吧。”程聿说。
“哟，还挺谨慎的嘛。”乔乔冷笑了一声，“不过我可不像你，会随身携带摄像头。”
“你误会了。”
“是啊，误会了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不过我可不像你，”乔乔说着指了一下冷藏柜的温度，“还可以调高一度，太冷的话鱼肉会冻坏的，木木的，没味道。”
在这场不欢而散的聚会后的第二天，雅弥接到了程聿的电话。“sorry啊，我不知道你和乔乔……”她一接通就解释起来。
“她为什么会去做记者？”程聿反问了另一个问题，“她不是学金融的吗，这专业比做新闻好得多吧。”
“是这样。我听说乔乔那个时候一直在准备出国的，后来出了这样的事，她爸气得生病了，她先得照顾家里吧。而且那些供应商的订单啊，合同期内的房租啊，这些东西还是要付出去的，又有顾客来索赔，家里基本上把前些年赚的钱都赔进去了，也没有这个闲钱再让她出国了。”
“嗯……”程聿低头应了一声。
“乔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四的时候跑来电视台应聘，那时也刚好缺一个财经节目的主播，她又有专业背景，形象也好，竟然真的放弃了本专业的应聘者录了她。虽说也是运气好，但真要说起来，到底是比不上做金融有前途啊。”雅弥说道，“很多事情呢，也说不清是谁对谁错，但有些人的一生就这么改变了。”
【肆】
找到乔乔的家花了程聿许多功夫，自然不再在大学城那个高地租的地方了，雅弥说是在市里一个建成了几十年的住宅区，大概是长辈留下来的房子吧。
小区里还保持着一种许多年前的平和氛围，似乎与外头光怪陆离的街道是两个世界。“您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一户姓乔的人家？”
“有两家，你找哪个？”
“他们家有一个女儿……”
“哦，”那人看了程聿一眼，“你说以前卖早饭的那家啊？”
“啊，好像是。”程聿也不好一副不熟悉的样子，只得先点头应着，“他们家现在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啦，本来在小区门口卖早饭么，他们也好，我们也方便的。后来有人说他们以前用地沟油还是什么的，被电视台曝光过，砸他们的摊子，生意也就做不成了。我们是住的近，老乔什么人我们清楚，哪里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啦。”
大概能明白了那一杯红酒的意味，比起他们承受的，乔乔甩给他的那杯红酒根本算不了什么。
都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敲开了乔家的门之后却得到了乔叔叔热情的一句“小程啊。”
“您还记得我？”程聿有些惊讶。
“当然记得啦，每一个都记得。”乔叔叔很和蔼地笑笑，似乎完全不知道当年偷拍他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乔乔走到楼下就听到家里传出了一阵笑声，家里这些年算是和旧朋友老亲戚都断了联系，哪里来的客人？乔乔皱着眉头小跑上了楼，果然看到程聿在谈笑风生。“你……”
“乔乔啊，还记得程聿不，他以前给你补过高数的啊。”看老爸一脸开心的样子，乔乔只能挤出个笑脸来坐了下去。
然后便开始了更漫长的唠家常，老乔听说程聿开了一家餐厅之后特别开心地跟他介绍起做菜的经验来，后来干脆把程聿拉近厨房现场演示了起来。
直到吃过晚饭看过新闻联播，程聿才一脸不舍地起身告辞。“我送你吧。”乔乔这次很主动地站了起来。
然后一出门程聿就赶紧跳开了乔乔的身边，“你别拿包砸我啊，砸个半死不活的警察还得来找你。”
乔乔翻了一个白眼，用力握着包带的手松了松，“你来干什么？”
“我那个……”程聿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没想到事情会弄得这么大，真的很抱歉，想来跟树树道歉的，但他好像……”
“道歉？”乔乔揉了揉脑袋，完全没有被他故作可爱的表情所萌道，“我看你是来我们家笑话的吧，看看你当年的影响力现在还有多大威力，怎么，找到卓越感了吗？”“我……”程聿刚要说句什么，就被乔乔打断了，“我看这是你这辈子笑得最开心的一天了吧？”
“我是怕乔叔叔不开心，就跟他讲了点笑话。”
“我爸开不开心不用你管，你给我滚远点，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就不止拿包砸你了。”
【伍】
可程聿对乔乔的威胁完全无动于衷，过了几天又拎着水果和营养品跑上了门，不过乔乔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明智的告辞了。
可他第二天一走进餐馆，就听说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以为她是来还东西的，结果发现这个女人拿着手机在厨房拍视频。
真是败给她了。
“你要不拿个三脚架在这支着，要不干脆装个监控，这么站着多累啊。”程聿笑着劝道，出于对往事的愧疚，他对乔乔真是极度的容忍。
“你当年也没怕累啊，领导说了，干我们记者这一行，一定要有吃苦耐劳的觉悟。”
当着员工的面再次旧事重提，程聿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毕竟还是人家跟他说“有个女人来捣乱”，让他来劝阻的。“所以呢，你一定要找到把我也拖下水的证据才肯罢休吗？”
“对。”
“报复吗？”
“对。”
“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当年没有识破你的计谋才是幼稚和蠢。”乔乔收起了手机，“不过没关系，刚才你们的厨师长已经承认了，你们的厨房，需要保密。”她对程聿大咧咧地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你这样妨碍别人工作了。”几分钟前，乔乔拿出手机拍了一阵后，厨师长忍无可忍地过来制止她。
“不好意思哦，”乔乔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个职业式的微笑，“师傅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为什么餐厅的厨房要标明‘闲人勿入’呢？”
“因为是工作场所，就像你们电视台的办公室也不会随便让观众进去的吧。”对方有些不耐烦。
“我们是为了对报道内容保密，你们也是吗？”
“是啊是啊。”厨师长随口应道，“我们也要对独家配方保密啊。”
现在的网络比五年前发达的多，再也不是电视台说什么就可以控制舆论的时代了。与其把视频交给台里还要审半天，乔乔把视频剪到那句“是啊”后面戛然而止，转手发到了微博上。
【陆】
“在做什么？”乔乔下班回家，一开门就发现家里乌烟瘴气的，到处都飘着灰尘。
“咳咳，整理一下。”
“好端端的整理什么？”
“万一有客人来，也显得房子干净一点嘛。”老乔笑笑，“你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女婿过来，家里看着也好看一点。”
“欸。”乔乔摆了摆手，眼疾手快地制止了老妈的动作，“我房间我自己理自己理。”她一把按住了抽屉的拉手。
等老妈出了门，才缓缓地拉开了封尘已久的抽屉。里面放着当年报道“自助餐厅黑幕”的报纸，正中央摆在从电视报道里翻拍的照片。乔乔看着忽然愣了一下，凑近去发现上面写着记者XXX，报道XXX，却没有程聿的名字，连常规的应该跟在后面的摄影人名也故意做了省略。
开什么玩笑。
“能帮我要一下电视台五年前一段新闻的录像吗？”乔乔拨通了同事的号码，“我把具体的日期和内容发给你，拜托啦。”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对方很靠谱地把一小段视频发给了乔乔。
反复看。
没有发现任何和程聿相关的信息，连“我台记者潜入某餐厅”这样常规的开场白都莫名做了省略，只是用了“根据得到的视频内容”这样含糊不清的句子。记者的直觉让乔乔在屏幕上看到了“猫腻”两个大字。
既然都肆无忌惮地做了报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需要隐瞒。
乔乔把报纸塞进包里，确定没有留下任何会勾起父母不悦回忆的物件之后，转身出了门。
这几天一直在忙台里的事，完全把程聿抛到了脑后。乔乔走进餐厅，就听见有人在喊“为什么不能让我进厨房，麦当劳不就开放厨房给餐馆吗，人家还是快餐呢。”
乔乔傻了三秒钟，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好几天没登陆的微博，任务栏里接连蹦出挤压了数日的转发与评论。虽然只是一个很粗略简单，甚至完全没有拍到什么事实依据，但也许仅仅凭借“餐厅厨房为何要进行保密”这样的标题，就能赢得人们义愤填膺的追问。
乔乔比较了一下转发量和视频的点击数，大部分人只是跟风讨骂，压根就不管视频里拍到了什么。舆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再没有人关心事情的起因、经过，只要发布者给予一个不辨真假的结果，就会有无数的人前扑后拥“伸张正义”。
或者打着这个名号前来骗吃骗喝。
“你们这样随便进去会带入细菌的，我们也是为了保障食品的安全。”程聿焦头烂额的模样和当年疲于解释的老爸还真有点像，可如当年一样，围住他的那些人才不管他有什么原因，他们在来之前，已经认定了这个餐厅有问题。
“乔乔。”程聿居然在人群拥挤的缝隙间看到了她，还试图挤出人群跟她说话。他肯定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发布了奇怪的视频吧，为了避免被他拿锅铲敲一顿，乔乔眨了一下眼睛，撒腿就跑。
【柒】
后来就接到了雅弥的电话，希望乔乔能把视频删掉，说她也知道新闻这个圈子的，程聿当年还是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有能力做卧底去报道这样的新闻，说不定就是被人利用了，人家现在自己开店也不容易，希望乔乔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一下什么的。
乔乔只是“嗯嗯嗯”地应着。
之后还路过几次程聿的餐厅，从之前的宾客满门成了如今门可罗雀的模样。唯一的几位客人看起来也像是来找事的愤青。就像自己当年记恨他的情形一般，程聿如今或许更加倍地怨恨着无事生非的乔乔。
却并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是听到田馥甄的《无事生非》就会不安起来。
站在餐厅落地窗外的乔乔，突然撞上了里头程聿的目光。明明看到了她，却没有动作，累的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论去争辩。在他心里自己一定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破孩吧，乔乔摇了摇头，走进了餐厅。可以的话，还是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你好，请问你是姓乔吗？”站在结账台附近的一位中年男子突然问乔乔。
“对啊。”乔乔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就是之前被曝光的那家餐厅老板的女儿！”中年男子突然喊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以及空气中蠢蠢欲动的混乱感，“原来是一伙的啊。”
“走。”在乔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程聿拉着她的手绕过后厨，从后门跑出了餐厅。身后的大厅里吵嚷着起“还说要等卫生部门过来检查，还有什么好检查的……”与“不知悔改”之类的言语，紧接着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吗？”乔乔喘着气问。
“他们又不需要解释，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店里不用管吗？”
“总归是这样了。”程聿耸了耸肩。
“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把我扔在那里让他们讨伐我吗，”乔乔问，“不要以为救我一次我就会原谅你。”
“你可不可以放过我？”程聿换下了刚才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因为认定了是我拍的视频就要置我于死地吗？”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当年你不也是先鼓动了我爸，然后再拍下视频的吗？”
“他如果真的坚定的话，也不会受到我的鼓动。”程聿说。
“你们就那么没事情报道吗，还要这样千里迢迢地潜伏进来制造新闻吗？”
“我也只是根据上面分派来的任务拍摄而已，既然也干了这一行你就应该明白，要报道什么哪里是我们这样最底层的记者可以决定的，你的领导要是让你蹲点拍黑幕告诉你拍不到就走人你怎么办？”
“我走。”乔乔说，“为了一份工作就要去陷害别人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却为了报复来陷害我，又有什么区别。”程聿冷笑了一声，“你要是真的想报复，就去问问你爸当年来预定的那个客人是谁，她才是真正下棋的那个人。”
【捌】
不用回去。连同那些报纸一起，当年的预订单作为“回忆的见证”之一，一起睡在乔乔的包里。
签名龙飞凤舞，但是乔乔一眼就认了出来。太熟悉了，如今已经胜任副台长的女人，在每一次开会的时候教导所有人“要写出能抓人眼球的新闻”的女人，自己的顶头上司。
怪不得程聿要这么说。潜台词是“有本事你去找你上司的麻烦啊。”
“你和汪霞什么关系，她还特意跑来为你制造机会？”
“不是为我，是为她自己。”程聿说，“她盯着这个选题很久了，终于等到进了一批年龄合适的实习生可以去做卧底。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拍到，她只能亲自跑过来‘制造’。”
“然后呢？”
“我把视频交给她以后，她说什么如果写上我的名字会被乔家发现，我想毕竟还要跟着她工作就没说什么。”
所以报道了这种重磅新闻之后明明应该升职嘉奖的程聿什么也没有得到。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后来发现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会为了拍到学生跳楼的画面而在一边喊“有本事你跳啊”这样的人。”
“你辞职了？”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厌恶，乔乔问，“与其辞职，为什么不去举报她？”
“你太天真了。”程聿笑了起来。
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程聿的预料。本来以为乔乔面对汪霞终于能体会到自己当年的处境，然后就此收手。结果她虽然删掉了视频，做了澄清。却拿着那张预订单去找台长，要求还原当年的真相。对方自然是跟她说，何必自己拆自己的台。可乔乔十分坚决，即使对方提出了赔偿，依旧不肯退步。
叙述这些故事的雅弥一脸“快被气疯”的表情，“她家里现在完全就靠她一个人的收入撑着，居然还去和台里对着干，真是没见过这么冲动的女人。”
后来听说乔乔跑去了省台举报，依然是一样的答复。甚至苦口婆心地劝解她说，“就算你把事情发到网上，大家也就是抵制汪霞罢了，没人会有这个闲心来还你清白的。而且你这样破坏我们台的声誉，我们……”
看到乔乔瞬间异常委屈的表情，对方马上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今年的工作表现一直很优秀，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调到省台。”又吧啦吧啦地劝说了好一阵，乔乔终于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这位台长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发现网上已经炸开了锅，汪霞的“设计报道”全纪录被曝光，程聿当年写的“广告文”报道紧随其后，一时间涌出了许多怀念大学生活的人前来声援。可事情的主导者，是程聿而不是乔乔。
台长还没找到别的理由去处置乔乔时，已经被外调到了穷乡僻壤。乔乔也就拿着之前得到的调令，去了没人知道她过往的省台工作。而程聿的餐厅被卫生局证实没有任何问题，反而因为他揭露了这起记者误报食品安全问题的真相，得到了大众的支持。
“你们是说好的吧，一起玩了台长一把。”雅弥瞪着面前的两个人。
“对啊。”乔乔笑了起来，“我才不会蠢到像某些人一样又丢了工作又看着别人为非作歹。”
虽然人们会想要从新闻中看到“曝光”和“秘密”，会从挑刺与讨伐中感到痛快，但大众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想要传播所谓的“真相”给其他人。而记者的任务，就是传递出最初的、最真实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