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莫小念在景宜镇的生活虽然艰苦,倒也算是平淡。
这里保守的镇民刚开始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的外来人多少有些排斥,不过这个不过才三十不到的女人,生活确实太过艰苦,他们因为同情慢慢地接受了莫小念的存在,邻里之间也变得融洽起来。
“堂堂,去隔壁林叔叔家玩的时候不要乱吵乱闹知不知道?”莫小念指着一个长相俊秀的小男孩有板有眼地教育道。
“妈妈,我知道了。”那小孩乖巧地点点头,一蹦一跳地朝门外跑去。
这个叫做堂堂的小男孩确实是莫小念的亲生儿子。
三年前的呕吐让莫小念早就有了些许的感知,因为她确实有很久没有来月经了。她一开始以为自己不过是太过劳累使然。可是当她来到医院,经过妇产科门前,无意听到那些孕妇的谈话时,竟发现自己的症状与她们一模一样。恐惧令她发疯,她没有选择看病而是想要逃离医院,她还没有做好面对这个事实的准备。就在她慌乱地坐电梯到了楼下的时候,遇到了失去理智正举着拐杖的莫逸,当时莫小念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伤害祁雪,所以她用自己的身子扑倒了祁雪,而自己的腿却没能幸免。
后来,祁雪一路哭着开车将莫小念送到了另一家医院。从那天起,莫小念的腿被打上了石膏,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而那一个月,莫小念的肚子开始明显变大,幸好宽大的病号服可以遮住肚子,所以祁雪没有发现。
莫小念是自己回到景宜镇的,祁雪因为美国公司有重要的事务所以不得不离开杉城前往美国。莫小念一个人住在母亲留下来地破房子里,她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感受着奇妙的胎动。奇怪的是,当她在感觉肚子一天天变大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有觉得恐慌,更没有想过要放弃肚子中的这个生命。她在病床上的时候,就认定冥冥之中这是上帝赐予她的一个礼物,在剥夺了她那么多的幸福和快乐以后还与她的恩赐。
孩子出生在八月的大暑,镇里的产婆接生。一切顺当,没有意外。
邻里都传,莫小念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的丈夫一结婚就去城里找工作了,后来飞黄腾达了,就不要这对可怜的母子了,真是作孽啊。莫小念不去理会这样的传言,也不想更正这样的传言,因为她的确可怜,这样的传言也可以让堂堂的存在符合情理,也能让邻里的人接纳她。
孩子取名为“莫望”,小名为“堂堂”,寓意“堂堂做人”“仪表堂堂”。
莫小念在镇里摆起了卖首饰的摊,首饰大多是她偶尔进城挑的便宜货,卖给镇里的镇民赚点微薄的利润。虽然收入不高,但刚好可以养活一大一小。祁雪偶尔会来电话,内容是简单的寒暄和关心,她在走之前给过莫小念一张银行卡,她说以后自己每年都会往里面打些生活费。莫小念从来没有取过,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每当祁雪电话来询问钱,她只是应付地说够。生活平淡如水,但是也可以沉淀自己的心。
前些年遭遇了那么多,是该平静地生活了。
这三年里,因为堂堂的陪伴,让莫小念重拾了生活的信心。三年前的点滴都已经成了她不想要忆起的往事。只是,心底最深处还是有个名字一直消散不去,每每想起,都会心痛不已。
又是一年要过去了,景宜镇虽然是个小镇,但是也不会对春节这个传统的节日含糊,现在家家户户都忙着糊灯笼、贴剪纸。莫小念这几日也因为新年的来临,首饰卖得格外得好,一天赚了近乎平常的四、五倍。
莫小念心情愉悦地将摊子收好,抱起喊着要吃猪肉饺子的堂堂往菜市场走去。
“今天妈妈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猪肉,买了猪肉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莫小念哄着怀里的堂堂。
“哦!太好喽!吃饺子喽!”堂堂显然对于即将到来的晚餐充满了孩童的向往。
买完了菜,莫小念有些手酸,拉着堂堂慢悠悠地走在镇里小小的巷道里。
“妈妈,你看!家门口站着一个奇怪的叔叔。”堂堂稚嫩的童声响起,莫小念顺着堂堂手指着的方向望去。
时间静止了,那个人就在眼前,很近很近。想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骂过、恨过,却一直没有停止爱过的男人就在几米开外。他穿着挺拔的西装,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他的身型如记忆里一般没有丝毫被岁月打磨,他有光彩,有一度失去了的光彩,这光彩失去后重新散发后更加耀眼、灿烂。景宜镇冬日的晚霞烧了起来,莫小念看见他的身后开出了一千朵太阳。
她笑了,笑靥如花。
尾声
“我要结婚了。”莫逸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静静地流淌着。
“嗯,带我向嫂子问好。”莫小念笑着回应。
“你认识她的。”莫逸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是崔晓。”
“我猜到了,三年前我在医院里看见了她。真好,她是个好女孩。”莫小念记得三年前当她转身离开的最后一眼,是崔晓从电梯里奔跑出来,只是当时她无暇顾及。
“嗯,她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莫逸抬头望着天上粲然的星辰,幸福得无以言表,“她也怀孕了,两个多月了。”
“那要给她多补一点,多吃一点,宝宝才能健康。”这个夜晚,令莫小念快乐极了。
“小念,祁雪后来跟我一直有联络,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莫逸的眼睛里倾泻出了深深的懊悔,“对不起,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一点都不怪你。”莫小念打断了这些令她不知如何应对的话,她已经不苛求什么了。莫逸能够来找她,让她知道他过得很好那么她真的就心满意足了。
“妈妈,妈妈!我的小火车不会开了。”堂堂从里屋跑了出来,叫喊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他把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玩具火车递给了莫小念。
“堂堂乖,小火车今天要睡觉了,明天早上醒过来就又能开了。”莫小念慈爱地哄着嘟着嘴的堂堂。
“妈妈,你和叔叔在干什么?”小孩的注意力总是很简单就能被分散。
“妈妈和叔叔在看星星,你看,星星是不是很漂亮。你要知道,在大城市里就没有这么多星星了。”莫小念将堂堂抱在自己的怀里,指着远处的星辰。
一旁的莫逸早已沉静在了这温暖而动人的一景中。他没有过问这个孩子的出生,也不在乎这个孩子的来历。因为在莫小念看这个孩子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温暖和爱护,这是母爱,是这世界上近乎完美的爱。莫小念早已成了一个母亲,她不再是一个少女了,这样的改变让莫逸心疼。不过他可以立刻说服自己不再心疼,因为在莫小念的脸上,他也看到真实、饱满的快乐,这样的快乐让他欣慰、心安。
堂堂从母亲的怀里跳了下来,走到他们的面前,也开始装模作样地看起了星星。
“妈妈,那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云?”堂堂转过身,他的眼眸灿若星辰。
那一刹那,莫小念和莫逸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眼神,太熟悉了,记忆里谁的脸上曾经也有过。
突然,雪悄无声息得降临。
番外崔晓篇
我一直认定我将是碌碌无为的一号人物,当然,事实证明在我二十五岁的人生之前除了帮助我大学同宿舍的好友莫小念施以长期留宿的大善举以外也着实没有了其他值得说出口的事迹。
莫小念在我的大学生涯里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们是大学同班同学,亦是室友,亦同是杉城人。小念在学校里常常能引起轰动,因为家境殷实,而且样貌姣好,她全身上下都是我不能企及的名牌商品。在还与她不熟络的时候,几乎整个学校都已经知道了她是被收养的孩子,所以她的身世总是会成为议论的说辞,尽管如此,小念也从不会因为这些纷杂的语言表现出一丝丝的不满和恼怒,她洒脱得像一个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她太过光鲜亮丽,所以我一度不敢接近,即使我们有太多地理和时空上的契合点。不温不火的大学生活让我们彼此有了多多少少的交集,熟络起来亦在我的意料之外。
后来,当我逐渐走近了小念,我才惊觉她是个多么出色的女孩。
小念是个外表矜持,可是内在及其开朗、热情,她将带来的我和其她室友从来没有尝过的进口的水果和零食与我们共享。她在我们面前从来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参加廉价的聚餐、与我们一起吃路边摊、逛夜市,寝室大扫除的时候她也不会介意最脏最累的工作,室友生病的时候她会着急得叫家人开车来送去大医院,自己一整夜在床边悉心照顾。她在我们面前从不谈自己的家庭是多么的优越,当有意无意地说到收养的问题她也会最真诚地告诉我们就是这样子的。她的真诚和热忱让我愿意与她成为至交,而事实上,我们确实是。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四月的一个傍晚,昨日淅沥的春雨将地面打湿,校园寝室门前的走道里还有三三两两的情侣还在流连。我在寝室门口等着小念从图书馆搬参考书回来,她在十分钟前发了短信给我告知自己借了七本参考书,所以要我在寝室楼下等她帮她搬书。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小念摇摇晃晃得搬着书出现了,我正想跑上去帮她,却发现有一个男生抢先了一步夺过了她手中的书。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我知道那不是小念男朋友,小念的男朋友是楚西,他送她来学校的时候,我在大门口见过。其实,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了那是小念的哥哥,即使因为特殊的出身,小念极少谈及自己的家庭,但是我们都知道她有一个特别疼她的哥哥莫逸,这从他们俩高频率的通话记录和交谈内容就可以找出些端倪了。
我停在原地,他们离我越来越近,男生的面容也愈来愈清晰。他的轮廓在越来越暗的夜色里却明朗了起来,那是一次记忆深处最迟缓却真挚的心动。在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黑胡椒的味道迫近我的鼻腔,小念将一根戳着鸡排的竹签送到我的嘴前,“啊——”将一块鸡排送到了我的口中,“崔晓,这就是我哥哥莫逸,你不常嚷着要见他吗?哈哈!”莫逸有些气恼地向一旁的小念撇了撇嘴,可是眼里有那一汪太深太深的宠溺。他向我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穿过我径直将书送到了宿管阿姨处。
“小念,先放阿姨这,等会儿你自己搬上楼。”
就是那么一句浅显的嘱咐,就是那么一个友好的点头,就是那么一个疏离的擦肩而过,我仿佛突然找到了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一种情愫,我始终不明白的一见钟情终于在我身上也灵验了。我也终于明晰自己逃不过这世俗的暗恋。可是后来那么长一段时间里我竟然那么甘愿。
往后忙着毕业,这段莫名其妙发生的感情却也让我与小念的距离进一步地走近了,她长时间地呆在实习单位工作,我便帮她打理些学校里能够应付的杂事。自从我见过莫逸以后她开始在我面前频繁地谈起他,而每一次关于他的消息都能让我神往很久。
这样的单方面的相思应该没有被谁发现,小念偶尔地笑谈说我常常谈起莫逸是不是对他感兴趣我也知道那只是玩笑话罢了。
毕业以后,我们各奔前程,大学四年的感情在这个时间点被分割,我怀揣着那份我以为的最纯洁的感觉和小念道了分别。我们说好的,同在杉城,以后我们彼此要常常见面。可是,这个“说好的”都在现实里湮没,如果不是出了那么大一件事,我想我不会再与他们再有任何的联络的。
好像是毕业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起关于车祸的报道,我本是无心关注这些新闻的,只是报纸上的那一小张照片却足以让我瞬间失神。那是多么惨烈的一次撞击才能让这么一辆轿车粉碎,玻璃和残骸碎落了一地。触目惊心的是,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的影子,即使一个是背影,一个是侧脸,我也可以清楚地辨别那是小念和莫逸。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完整篇报道,最后一句话是“截至发稿时间,记者已在医院确认轿车司机林某不治身亡。”“林某”这个姓氏只要在脑子里稍稍划开一点记忆就能找到,这是小念母亲的姓。如此巨大的一场灾难,让我突然间哽住了喉口,我的手指在手机通讯录里一直颤抖着,我还是没有打出那个电话。
谁都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头。
一个星期以后,父母告诉我杉城最大的上市公司之一——莫城的公司倒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