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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到中央戏剧学院的入学通知，甭提多高兴，舞台美术设计全国今年只招12名，而报考竟有1500多人，可谓百里挑一。三月在北京中戏专业考试就要过五关，第一关是素描，第二关是色彩，第三关是速写，第四关是创作，第五关是理论。第一关都要淘汰一批人，黄女凭较扎实的美术功底闯过一关又一关，第五关闯过后只剩20人，发了专业过关通知还有文化考试这道大关了。没奈何，我又一头扎在枯燥的数字里，黑白的文字里苦苦寻觅色彩图形，终于又咬牙闯过这一关，一跃龙门。事物都有两面性，接到通知入学的同时也通知立交1.7万元入学费。万元对达官贵人牌桌上一戏，而对父母下岗的家来说，无疑是一座大山。母亲工作25年给1.2万一刀切，把旧房一买还倒贴100元，父亲黄军在厂子弟校教书，工厂一夜改制变了质，学校撤了，内退下岗，每月430元，一家三口，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干到猴年马月。考起读不起，对教书一辈子的父亲是一次重大打击和莫大的讽刺，为了凑学费，我去跑保险，头天就碰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保险？工厂都整垮了，政府都不保险，你保啥子险？滚——！”气得我差点哭出来。我突然想起高玉宝的故事《我要读书》，电影《武训传》：“让穷孩子都能念上书啊！”父亲托朋友在报上刊登求助学情况，一栏一栏的几十个，没登的又有多少？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等待选富起来的人送钱来。嘿，还真有人电话通知我到报社见面。我随父亲一到报社，眼镜主编正和一位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交谈，一见我们到便讲：‘你咋才来？这位章小姐是魏总的秘书，酒厂赞助你的女儿一万元上北京读大学……”“感谢，感谢，魏总咋没来？”父亲高兴得直点头。章秘书轻柔地说：“魏总工作忙，二是不愿张扬。”主编感动地说：“高风亮节，高风亮节啊！我报明天就专门登个追踪报道，加编者按。魏总不简单啊……”呵，魏总，多好的魏总，救苦救难的魏总，慷慨、善良、富有同情心，还不愿留名，他一定慈祥像菩萨？出钱不露面像雷锋？我要见他一面感谢他，为他画一张像。
当天下午，我背上画夹急冲冲赶到酒厂，门卫不让进。再三要求，门岗才勉强打电话进去，章秘书回电话：“你要给魏总画像，魏总知道，谢谢，魏总工作很忙，没时间就免了，现魏总正与银行同志谈工作，抽不出空见你，只要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算报答……要谢就谢三个代表……。”啊，多好的领导，多好的长辈，说得多好。不见他一面，行么？这时走来两男一女三个老人也被门岗挡住。老人们悲愤地讲：“我们走了几十年，现不准走了。”老妇人手拿一大把发票颤微微地说：“我要找魏厂长报药账，当年我还不是为救他而受伤的，他不能不管……”门岗早有经验回答：“你找歪了，你要找社保局。酒厂早垮了，你们看招牌都变成公司，魏厂长没有了，现是魏总——”
“没有了，死罗？”另一个老工人愤愤接上“他龟儿子，黑心肠，每月300多元就把我们打整，他50万价就把厂买下，他龟儿哪来的钱？还不是吃我们的血汗？为啥卖给他不卖给我们工人？”
“他出个毬的钱，厂里会计一划50万就算他的，凭这厂他拉人评估值1000万元，以厂抵押他又从银行贷款一半500万元，空手套白狼，套我们工人阶级的脖子，毒啊——”
“走开！走开！”出来二个年轻新招的保安，全副武装打扮驱赶三位老工人，仨一边走一边骂：“有奶便是娘，有枪就是草头王……”
魏总究竟怎么样？更增加我的好奇心。下班他总要出门，不就可以见我一面么，下班铃响了，新工人们纷纷走出一脸倦容再问门岗，回答：还没出来，每天出来都与章秘书一道的。又等半个小时，只见三辆锃亮的小轿车开出，一眨眼便不见，他们到哪？门岗悄悄告诉我：“又是‘春来宾馆’，你最好别去……”当我匆匆赶到春来宾馆时，天已黑下来，走进餐厅问领班小姐，小姐手一指一包厢，进去一看杯盘碗一桌，空瓶一地，二个戴银行徽章人正醉酒胡说，其余人皆不知去向。上前问服务小姐，小姐眼一眨，咀一呶：“喏，里边歌舞厅、按摸洗足屋去了，每周都来，今天你来迟了，他的女秘书已经给他又挑一个新伴，咳，傍大款挣大钱哇。”说完不无遗憾地补一句，“我老了，年轻十年也挣大钱。”商品社会，钱真的成万能？斗起胆轻轻撩开歌舞厅猩红色的长幕，黑洞洞一片，一二只猫眼鬼眨眼一闪一闪暗绿色的光，突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手使劲一拉，我便一个窜窜跌过去，跌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哈哈，又飞来一个，今晚老子耍双飞”我猛使劲挣脱，只听边上一女声：“双飞双倍钱。”
“钱嘛，纸嘛，只要老子高兴，十倍钱都给，小菜一碟，别跑”。边说又伸手来抓住我，我使劲挣扎并叫：“我来找人，我不是小姐……”
“你不是小姐跑到这儿干啥？”男人气喘喘地骂。“算了，她真不是小姐。”黑暗中一熟悉的女声低吟劝解，那人一放手，我一步冲出舞厅，紧跟出来的正是章秘书，黑沉一个脸：“你这娃娃咋这么不懂事，这地方也是你追来的么？发什么书呆子、精神病，快回去。好好读书，清清白白做人。”
“魏总他——”
“魏总，伪总，八千女鬼，你太年轻不懂社会，不识真伪画像，刚才拉你的就是他——”“啊！”几步冲上街，回头霓虹灯一闪一闪，天一下漆黑，一下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