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言氏用轻柔的嗓子缓缓道来宫家隐藏多年的秘密——
当年，在她只是和宫行文定了亲而并没有嫁入的时候，一个女子介入了两人之间，那名女子正是早逝的李氏。当时已怀有身孕的李氏跪下求她的时候，她一时心软，便答应了成全，这也就是为何宫行文明明发誓不娶妾却在娶她之前纳妾的缘由。
“那孩子是？”宫沁儿问道。
“就是梅儿。”言氏淡淡道，目光转向宫知礼，“礼儿。”
“娘亲。”宫知礼应了一声，他心底大概也已经清楚自己身世，他和宫梅儿虽不是言氏亲生，但她至于他们就如同生母一般，即便知道自己与宫家无任何关系，这份亲情也难以磨灭。
“你和梅儿会怪我和爹爹么？”言氏轻道。
宫知礼笑着摇摇头，“怎会？若不是娘和爹，我和二姐可能根本就无法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言氏柔柔一笑，拍拍他的手，道：“若你和梅儿想要回自己的身份，我和你爹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要拿拖累人的身份作甚么？”宫知礼轻嘲道，“如若不是我们这身份，爹爹也不会因此……”
“礼儿，这件事你们无须自责。”言氏宽慰道，“树大招风，宫家迟早有这么……一劫。”说到这儿，言氏不禁看了宫沁儿一眼，当年大师说的“劫数”就是指这场劫么，如果真是的话，那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一直沉默的宫沁儿开口道：“娘，这件事……先皇是知道的，对不对？”
言氏眼神微闪，笑道：“傻丫头，想什么呢？”
听言氏这么说，宫沁儿却是皱了眉头，这么看来先皇必定是知道这件事，但现在这件事才被捅出来，就说明想要宫家覆灭的不止一拨人，说不定那个人也参与其中。
“沁儿！”言氏冷了语气道，“不准瞎想。”
抬眸看了言氏一眼，宫沁儿撇开脸，脸上一脸不痛快，看她这样子，言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
宫知礼看了看言氏，又看了看宫沁儿，微微低头，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
是夜，一道身影出现院中，移动方向正是大门的位置。
就在那道身影正要推门的时候，另一道相对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那人身后，然后轻轻一拍——
“啊——呜——”
那人一惊，叫声刚出口就被人捂住了。
“好哥哥，你想将所有人都吵起来？”宫沁儿捂着某人的嘴，眯眼道。
摇摇头，宫知礼示意宫沁儿将手放下，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神色怪异地看着宫沁儿，“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就要问你了，”宫沁儿挑眉，“是说五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宫知礼有些挫败，这丫头太猴精了，借口什么的还真不好找。
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宫知礼，宫沁儿巧笑道：“五哥是不是想看三姐？正巧，我也想去。”说着，挽着宫知礼的臂弯就要往外走。
“我的小祖宗……”宫知礼呻吟，这要是让某些人知道了。他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五哥……”宫沁儿压低了嗓子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觉得可行么？”
宫知礼一怔，随即苦笑……是啊，他们不过是个很好的托词，即使没有他们，宫家也不见得能在这场政治风波中保存，想想自己还真是幼稚的可笑。
“五哥，陪着娘亲好么？”宫沁儿低低道，看着夜色的萧索，唇边的笑淡淡的，竟有些飘渺的感觉。
犹豫了一下，宫知礼点点头，转身向内屋走去，须臾，他转过身，看着仍矗立在夜色中单薄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要去么？”另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在宫沁儿身边，冷冷的嗓音。
“嗯。”点点头，宫沁儿挑眉道，“当然要去，有些事我想确定一下。”
浅浅勾了勾唇，宫知义一把捞起宫沁儿，纵身一掠，消失在夜色中。
……
今夜的太子府灯火辉煌，恍如白昼，巡逻的兵士络绎不绝。
阁楼之上，宫钰儿轻抚着腹部斜倚在软榻之上，侧耳听着外围的声响，脸上淡淡疲惫，又过了许久，她淡淡开口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话音刚落，两道声音自窗户中跃入。
被宫知义放下的宫沁儿连忙走到窗户旁将窗户关上，然后转身面对宫钰儿，笑嘻嘻道：“三姐。”
无奈地笑了笑，宫钰儿起身拉着宫沁儿的手走到屏风之后，宫知义则是立在原地，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跟着宫钰儿走到屏风之后的宫沁儿不解道：“三姐，要作甚么？”
宫钰儿不语，只是从书架上拿下一个墨色的盒子。
“这盒子是？”宫沁儿问道。
“你那么聪明，应该不用我说明白。”将盒子递给宫沁儿，宫钰儿笑笑道。
接过盒子，宫沁儿微微皱眉，这盒子里……该不会是一份名单，知道那件事的人的所有名单？
“知道怎么用么？”宫钰儿道。
点点头，宫沁儿将盒子收起来，抬头纹宫钰儿，“林白有来过么？”
看了宫沁儿一眼，宫钰儿低低笑道：“担心了？”
“三姐！”宫沁儿不依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宫钰儿难得调皮道，“你的林大哥的的确确没来过。”
“是么。”宫沁儿低声道。
牵着她的手走出屏风，宫钰儿将宫沁儿的手交到宫知义手上，低低道：“走吧，这段时间不要再来了。”
宫知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搂紧了宫沁儿的腰，一闪身，已消失在屋中。
有些冷的夜风缓缓吹进，宫钰儿痴痴地看着那一小片夜空，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了她身后。
“再想什么？”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身子也被包围在温暖的气息中，宫钰儿放任自己靠着身后人，看着窗外的夜色，声音淡然道：“其实我不在乎那个虚名。”
身后之人沉默了片刻，方答道：“可是我在乎，我的一切只能同你分享，能够正大光明站在我身边的是你，永远只是你。”
身子微微一震，宫钰儿闭上眼，不再言语。
朱瞻基环抱着宫钰儿，良久低低道：“快了，就快了，就要结束了……”
……
洪熙元年五月，仁宗驾崩。
这位在位仅十月的皇帝，终年47岁。在位期间，立皇后皇后张氏。共有子十人，女七人。死后葬于北京昌平天寿山献陵。在位期间发展生产、与民休息，为仁宣之治的繁荣打下基础。
皇帝崩，举国大丧一年。
在这一年间有许多事发生，但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另一场的争权夺利罢了。
这一天，宫沁儿等人在郊外翘首以盼，终于在接近正午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众人面前。车门打开，一个颀长消瘦的人走了下来，言氏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疾步走向那人。
“老爷……”双眼尽红，言氏低低唤道。
轻轻将言氏拥入怀中，宫行文语气亦动容道：“夫人，辛苦了。”
几声“爹爹……”错落有致，宫行文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孩子，淡淡一笑。
“爹爹，我们走吧。”宫知义走上前，轻道。
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宫行文点点头，“走。”
“沁儿……”
待所有人的手都上了车，宫知义看着仍站在车外的宫沁儿，唤道。
犹豫了一下，宫沁儿登上车，车门关的那一刹那，她仍不禁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却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随即，她低低叹了一声。
马嘶声起，马车缓缓驶离。
“不去追么？”隐在不远处的两人缓缓走出，海文轻问。
“还不是时候。”看着远去的马车，林白摇头道，“有些事，我要确保万无一失。”说完，他转身离去，丝毫不留念，海文摸摸鼻子，跟上。
……
江南富庶之地——苏州，搬来一家吕姓人家，男主人儒雅，女主人柔美，几个小姐少爷也是各具风华，一时在苏州城内引起众人猜测，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这一天清晨，吕府门前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来人身材健硕，脚下的褐色布鞋沾满了尘土，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轻轻叩门，不一会儿，便有门童应门。
“这位公子有何事？”
“禀报你家七小姐，就说故人来见。”来人低低的嗓音带着一些疲惫。
那门童也乖巧，将人迎进门房，好生招待后匆匆向后院走去。
片刻之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奔了过来，小脸上尽是希冀，但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化为虚无。
“任九？”有些失望的宫沁儿缓缓走过来，似是不确定道，“你……还活着？”
任九点点头，已不复初见时的那般面无表情，带着淡淡的笑意，他道：“不知七小姐当日说的话可还算数？”
“什么话？”
“收留在下。”任九低低道。
“啊！”宫沁儿一拍手，“这件事啊，刚好，文偃哥正准备把牙行迁过来，有你的话，我就不用愁了。”
宫沁儿盯了任九半响后，似是不经意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看了宫沁儿一眼，任九沉默不语。
想了一下，宫沁儿也沉默了，看来这场戏也是安排好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在京城，你的作为或许会更大点。”
“可我的卖身契还在你这里。”任九淡笑道。
“名字都是假的，怎么会有效。”宫沁儿不满地嘟囔道。
“从今天起，我就叫任九。”任九淡淡道，宫沁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收留你好了。”一句话，说的任九都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宫沁儿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任九看她神色就知她想问什么，便道：“林少爷……”
“我不想知道！”一捂耳朵，宫沁儿跺脚，然后跑开了。
任九摇头笑了笑，还是等正主儿来了再说。
……
“你这是在威胁本太子么？”一身素稿的朱瞻基阴晴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冷道。
“不敢。”林白不卑不亢道。
“不敢？”朱瞻基不怒反笑，他抬眸看着林白，冷笑道，“全国十分之六的财产，你还说你不敢？”
“我只要你一句承诺。”林白淡淡道。
“承诺？”朱瞻基冷了神色道，“你不相信本太子？”
林白摇摇头，“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敢相信你的身份，虽然你现在放过他们，不代表日后的你会放过这个潜在的危险。”
朱瞻基脸上神情变换，最后归于冷淡，“好，本太子答应你，我有生之年绝对不动宫家。”
“希望殿下能够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不然，我林白无甚能力，但也能让你国库一夜之间空虚。”林白不带任何语气地叙述道。
挥了挥手，朱瞻基闭眼道：“你走吧，告诉那家人，我在的一天绝对不会有人动他们，否则，我将……不得善终。”
“多谢殿下成全。”林白一撩衣摆，单膝跪地，而后起身，潇洒地出门。
“林大哥。”缓缓走来的宫钰儿轻唤。
林白停下脚步，轻轻一礼。
“林大哥，替我好好照顾他们。”宫钰儿浅浅一笑，而后与林白擦身而过，直直走向书房。
看了宫钰儿的背影一眼，林白转身离去。
那是一个烟雨朦胧的早晨，一大早，便有人来敲吕府的大门。
打着哈欠，小厮探出个脑袋应门，就见一个修长白衣的人打着一把青色油纸伞立在雨中，揉了揉眼，小厮心说自己不会是碰上什么了。
“这位客人可是找我家主子？”小厮问道。
青色的伞面微微上扬，露出伞下一张俊美的容颜，清润的声音带着笑意，“小哥，告诉你家七主子，就说故人来找。”
从一瞬间的惊艳中醒来，小厮红着脸，一边嘟囔着“这那人怎么这么好看……”，一边向里走去。
不到半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白衣人微微勾了勾唇，看着向自己本来的小身影。
“讨厌鬼！”宫沁儿怒道，一把扑了上来，青色的油纸伞落地，渐起一片水花……林白伸出手狠狠将宫沁儿搂进怀里，低低道：“我回来了。”
窝在林白怀里的宫沁儿眨了眨眼睛，硬生生将即将溢出的热意逼回去，声音却不自觉多了几分颤抖，“你还知道回来？”
缓缓放开宫沁儿，林白带着笑意的桃花眼看着她良久，低低笑道：“娘子，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你养我么？”
看着眼前人那一笑的风华，宫沁儿抽了抽鼻子，豪气冲天道：“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