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05年11月29日
终于，他妥协了，很不情愿地从里屋拿出照片给她。一看照片，车小玮就明白他不愿意拿出来的缘故了。比赛结果一目了然，她拍的照片完全胜过了他拍的照片，他的作品只能算是比较好的生活照，而她的作品则具备了一些艺术效果。
“不要沾沾自喜，这根本是不公平的比赛，你的模特本身就很完美。”
他注意着她的表情，适当地进行反击，与其说是反击，不如说是自我安慰。听到他这样没道理的辩解，车小玮起先是觉得好笑，而后又觉得自卑，他不知道他的完美对她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她没有驳斥他的辩解，也没有感到生气，因为他并无恶意，只是在维护他自己的自尊心。而且，这种维护并不过分，也符合他的个人条件。
“可以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吗？”车小玮拿起他给她拍的照片问。
“为什么拿我的作品，要拿拿你自己的作品。”
他从她手里拿走照片，然后把她拍的照片递给她。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反正他的行为让她兴奋。他留下了她的照片，而把他的照片给她，这样，彼此就可以天天看到对方。是这个意思吗？还是她想歪了，车小玮看着手里的照片，感到心跳有点乱。
“老师同志，就算你的作品很成功，也不用看这么久吧。”他冷笑着调侃她。
“我的学生，欣赏作品等于欣赏你，不想被老师欣赏吗？”车小玮将照片放进自己的包里后，微笑着回应了他的调侃。
他盯着她，傲气不改，但也显露出因为被欣赏而感到的喜悦。然后他像是想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们的身份，称既然中介人他们都认识，身份证就不需要查看了，但最起码的了解还是要的，不可以永远这样莫名其妙下去。
“何必了解呢，只是短暂的一份业余工作。”车小玮淡淡地回应，因为心虚，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年龄，不想破坏短暂相识的气氛，永远这个词，她没有想过。
“你真是奇怪啊，名人似的隐藏自己。”他嘲讽着问，“那么，尊贵的名字可以讲吗？”
这个要求她很快满足了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后，车小玮也顺便询问了他的名字。他很大方也很自信地报上自己的资料，古海峰，22岁，就读于本地的视觉艺术学院。听到他的姓，车小玮惊讶了，周子恒的弟弟竟然姓古。
“你姓古？”
“不用感到奇怪，周子恒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他快速地作了解答，然后催促道，“你打算消遣到什么时候，别忘了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调查家庭户口的。”
“知道，从开门到现在，你一直在提醒我要做个有责任感的老师。”
“有吗？”他装出受冤的表情。
“没有吗？”她反问。
古海峰微微一笑，知趣地把话题转到照片上。他们这样坐着说话，找不到工作的气氛，倒像是两个朋友在聊天。所谓的年龄距离，仿佛根本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种距离，男女之间的界限距离。
时间过得有些快，没有一点痕迹似的，就飘过了半个月。
二十九日的天气很阴，越来越展现冬季的天气，那种淡灰色的天空，就像被雨污染过的绵花，湿重而又不干净。这样的天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褪色的青春，原本是令她情绪低落的季节，奇怪的是，这个冬季，在如此阴霾的云层间，车小玮却看到一种奇妙的光，没有色彩，透明的光线，如梦幻般。
她知道那种奇妙的光产生的原因，却不想去弄清楚光的真实度，因为朦胧的感觉才是最美好的。获取一份记忆，这就是车小玮目前的心态，她要得只是一份美好的记忆。就是不成熟不现实，到如此糟糕的境界了，还是不能认真面对生活。对母亲的评语，车小玮完全认同并接受，然而她不会因此改变自己。对于她来说，没有幻想的生活如同死亡。
看看时间差不多，车小玮拿起包，走出房间。她要去赴约，昨晚黄明宇打电话定的约，因为三天后他就要走了，临行前吃一顿饭，算是替他送别。这是应该的，她虽然拒绝了相亲的事，但并不拒绝这个童伴哥哥。
母亲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她出来也没有反应。车小玮知道母亲还在生气，自从她婉拒了相亲，母亲一直不能原谅她。无论黄明宇有什么问题，在母亲眼里都不是问题，何况仅仅只是另有所爱，一个男人心里有别的女人根本不算什么。母亲的观念属于传统的女卑主义，而她则是现代的女尊主义，真的没法沟通。
“今天的午餐是明宇哥请的，替他送行。”车小玮故意说出约请的人。
“明宇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事有分寸，有礼节。”
果然，母亲的情绪就活跃起来，只要一听到黄明宇的名字，母亲就会心有所动。黄明宇也的确值得母亲喜欢，他的优点是非常表面化的，而缺点又不明显，是父母们容易相中的类型。可能是她太不知珍惜了，拒绝一个如此优越的男人，仅仅为了一点自尊。对自己的决定，车小玮是不会后悔的，她要的可不是一个归宿。
“我觉得我也很懂事。”车小玮自我肯定。
“好端端的，干吗拒绝相亲呢。”母亲终于发泄出怨气，“你的时间不多了……”
“唔，时间真的不多了，我走了。”
车小玮顺着话抽身逃了，对母亲的埋怨之词她已经听了又听，不想再多听了。她也知道，这些埋怨都是做为父母关心子女的方式。也许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以自己的方式去关心子女，而并非关心子女内心的真正想法。也可能不是他们忽略子女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些想法都不可靠，都是错误的。他们坚持自己的想法，因为这些想法都是他们几十年生活得出来的，里面还累积了上一辈的教导，所以他们总想竭尽全力说服子女接受自己的想法。
这是没办法解决的矛盾与沟壑，车小玮也从来不与母亲争执想法，总是采用软手段应付。她的淡然性情，这时候发挥极大的作用，不去勉强别人，不去企图改变别人，也不去说服别人，因为她觉得每个人都有权力坚持自己的想法。
黄明宇选的西餐厅就是他住的宾馆内部西餐厅，由于是高级宾馆，内部的西餐厅一点都不亚于外面的西餐厅，同样有着优雅与时尚。车小玮还是第一次进入高级宾馆，单单从大厅走进来所感受到的气氛，就让她深深领悟到高级的含义。
餐桌前的男人招呼服务员、看菜单、点菜等动作，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姿态，都代表着体面。现在车小玮才真正理解母亲对黄明宇的爱不释手，拥有这样的女婿，等于拥有了体面的生活，这是可以提高家庭档次的一个绝好机会。母亲的虚荣心是正常的，如果她的虚荣心强烈一点，也会拜倒在黄明宇的脚下。
“地点选在宾馆里的西餐厅，希望你不会有意见。”
“当然不会。”车小玮歉意道，“为你送别，按理应该是我请你才对。”
“我比你年长，由我来请是应该的。”
他的礼仪语中又显出暧昧的味道，对黄明宇的说话风格车小玮有了一点适应能力，不会感到不自在了。看着文雅的他，她还是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岁月在他们之间隔了一道竹帘。每次面对黄明宇，车小玮总觉得看不清楚对方，只知道他是一个体面成熟的男人，其他的感觉一无所有，更不要说小时候的那种轻松亲密感觉。
“原以为明宇哥会生我的气。”车小玮微笑道，她对他的宽怀很感动。
“恰恰相反，因为你的拒绝，我反而对你有了兴趣。”黄明宇不怀好意地微笑道，“所以就想着接近你，然后制造相爱的机会。”
“明宇哥的幽默不是很好哦，开得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车小玮勉强笑道。
“呵，我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打算和你相爱。”
午间用餐的人不多，服务员很快把他们点的东西送过来，这样很好，车小玮马上装出很饿的样子，正式用起餐来，用进餐来忽略黄明宇的话。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复他的话，如果是在开玩笑，还可以笑脸化之，偏他又说不是在开玩笑。
黄明宇不急不慢地切着牛排对她提要求，他回国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时间出去玩一下，下午她陪他走走吧。又问她，小时候他们常去的那个公园现在还在吗？如果还在，那就去公园看看，回忆一下童年时光，也许童年的记忆会唤醒一些感情，让久别的他们找到相爱的感觉呢。
车小玮对黄明宇的话越来越迷惑，迷惑到不能自如回答。不管他嘴上怎么说，她还是觉得他在开玩笑，或许，说得不好听一些，是在故意戏弄调侃她。她不想再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觉得还是讲些常规性的话比较好。
“明宇哥回去后还会再过来吗？”
“你希不希望我再回国呢？”黄明宇笑着反问。
她觉得这样说话真累，因为他的话总令她摸不着边际，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有装腔作势的本事，更没有虚情假意的本领，每一句话都是自己内心真实的表白。所以，面对难懂其意的话，车小玮真的有点力不从心。
“这应该由明宇哥自己决定，我的希望并不重要。”车小玮找了合适地回答。
“越来越觉得你有意思了，看来，我的决定没有错。”黄明宇得意地笑着问，“想知道我的决定是什么吗？”
“是什么？”车小玮停下刀叉，真的有点紧张他的决定。
“我决定和你发展感情，让自己爱上你，也让你爱上我。这样挺有意思的，猜测对方的想法，尽力掳获对方的情感，就像玩一场爱情游戏。”
黄明宇说完发出开心的笑声，自我陶醉的样子。车小玮忽然感觉完全不认识对面的人了，这是童年时的那个单纯无邪的邻家哥哥吗？人的思想改变路程到底是怎么变化的，怎么会将一个天真的思想潜移默化成这个样子。他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好意还是坏意？她是一点儿都分辩不出来。
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公园，是每个城市都有的中山公园。在七十年代，那算是最好的玩乐场所，而现在，它只是普通的一个公园。虽然公园也做了翻新与改善，但终归只是一个追随不了时尚的陈旧园子，成了老人们休闲的地方。
车小玮已经有十年没来这个公园，陪同黄明宇再次走进公园，的确令她心潮起伏，很多小时候的情景都一一浮现脑海。那时候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在公园里尽情的玩耍，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两个人会以如此陌生的方式走进公园。
公园很多景物都不曾改变，保持着旧时的容貌。他们沿着以前的熟悉小径朝公园内部走去，还挺好的，公园正在办山茶花展，到处都有山茶花的影子。初冬是山茶花的季节，那些花瓣正快乐地绽放着，带给冬天无限春光。
“小时候怎么会那么喜欢来公园，现在感觉这里就像人间沙漠。”黄明宇失望地看着周围，“我不喜欢没有朝气的地方。”
“明宇哥的话，是会让这些花难受的，它们把自己的生命与美都奉献给了公园。”车小玮抚摸了一下身边的山茶花，替它们反对黄明宇的话。
“我说的人间沙漠是指情感，这里缺少激情色彩。”黄明宇指了指前面河堤走廊边的长椅，“别走了，就坐那里吧，欣赏流动的河水，要比欣赏静态的花更有意思。”
看来，他的爱好就是动感的事物，包括感情。这样的人为什么外表又那么文雅，宛若静派人士。由此可见，黄明宇的人格是矛盾的，外表与内心的不协调，说明他喜好的，只是他本性不能拥有的，为了满足内心的渴望，而喜好起动感的事物。
“呀，你怎么也在这里！”
旁边的小桥上有个熟悉的声音，车小玮扭过头，是她的帅学生，拿着照相机正从桥上走下来。这时候遇到他，说不出是惊喜好还是尴尬好，因为黄明宇就在身边，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帅学生与自己的关系。
“你，你怎么在这里？”车小玮尽量自然地微笑。
“今天下午的摄影课，是来公园课外实习。”
古海峰很快注意到她不是一个人，身边的男人是陪同她的人，好像领悟到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理解的，反正他本来轻松的神情沉重了起来。接下来，没有话题了，他做了一个忙碌的手式匆匆地走了。
“他是谁啊？好像还是个学生。”黄明宇问。
“是一个朋友的弟弟。”车小玮觉得这样答最合适了。
“哦。”黄明宇轻飘飘的哦了一声，却像是对她充满怀疑。
车小玮心虚地朝长椅快步走去，坐到长椅上，呆呆地看着前面的河水，感觉自己的血液比河水流得还快。为什么要在这里遇到他，为什么她的心情会跟着他的沉重而沉重，他究竟误会什么了，越是想这些，她越是心情沉重。
黄明宇在她身边坐下，瞟了她一眼，仿佛看出她的异样，但又没有揭穿出来。他慢悠悠地向她提建议：既然她现在失业在家，不如去渥太华替他打工吧，虽然他不是做平面广告，但也需要平面设计师。她过去后，他们会有许多时间相处，增加感情，就算真的不能结婚，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让我去渥太华？”车小玮惊讶地问，“明宇哥说得是真话吗？”
“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个喜欢说假话的人吗？”黄明宇显出讶异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