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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哪怕你的生命只有一天

待到下年,就是鹿女较为松懈的时节,陆仔去天鹅洲收棉花,鹿女一个人在家看店。陆仔这两年的收棉生涯,已将他们家的八万块败得只有三万了。想当初用包裹裹着那八万块到青苔农行去存,银行职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旁边的客户望着鹿女小不起眼的身材打扮,只说:原来真是存六万块,俺六百块都没有,都不知咋地这么有钱,一看就不是青苔人……那时鹿女心中还蛮为陆仔骄傲的。

可如今陆仔根本不能做任何事了。起初,陆仔不肯回去收棉,尽管平时他嘴里总念叨,但真要去,却诸多犹豫。但想这世间,还有什么事做得好呢?还只有收棉花了。

待到金秋的九月来临,他们一点也感觉不到丰收的喜悦了。因没再生长在那片土地上。从那时起鹿女才知道,扎根这个世界各色人群中确很重要,它们就象你生长所需呼吸的氧气,只有溶入这种呼吸,才会活得更好。只是鹿女今天乃至从前,永远都没有溶入过。

这样金秋的九月,记忆的天空仍是天鹅洲光洁的小路,天鹅洲庸懒温和的气息。九月的天鹅洲如轻柔的翅膀,不需躯体独上天空。哪个时候,她心底广阔单纯的,所处世界永远单一,却从未消除欢快与想象。那是因为她所处的乡村是个博饶丰满的自然。而小镇却没有那么博饶丰满的。或有这样的丰饶,他们永远也感受不到。

如此丰收迷人的九月,陆仔这个土生土长的农人,怎耐得住?那丰收的气息透过长江树林长堤,从天鹅洲传来。他便背着包裹,驮着花袋回去收购棉花。可他从未单独记过帐,算过帐。账目与钱数总对不着。就此之前,他们在家乡的米厂酒厂,一切账目都是鹿女打理掌管着。也从未出过差错。可陆仔一个人收点棉花却管不好账,该怎办?

鹿女就此事跟他一提,他就暴跳如雷:你以为我把那些钱吃掉了吗?我知道它们哪里去了,怎么就对不着?我一回家,你就只知道查账查账,查我的帐……骂着骂着,就把椅子一摔,跑了。边跑边还骂:我听见你的声音都不好,你这个女人就知道钱,钱,钱,不知道我在外面的辛酸,我出去了,再也不回来了……就这样,不知跑到了哪里?气消了才回来。鹿女时刻还担心着,生怕他如小姑父一样做出什么蠢事。

鹿女每次面对如此状况的陆仔,只觉得悲凉已淹到了喉咙。她无法呼吸也无法言语。他身上的愚昧简直无法形容。她不是要查他的帐,不是不懂他在外面的辛酸,可在外面再怎么辛苦,为什么呢?不就为多赚几个钱吗?帐弄错了,钱就没了,在外面辛苦不是白辛苦了吗?这是个基本原则问题,一个做生意的人,弄不清账目,做什么生意呢?可无论鹿女怎样苦口婆心的劝说,他总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就象鹿女是根鱼刺,卡着他不舒服。对自己的失误毫无知觉与悔悟。只说鹿女这个女人刻薄歹毒。这是那跟那,八杆子打不上。可陆仔的愚昧就是如此的触目惊心。就象吴汰一样,总把自己所受的苦难,说成是别人赐予的,对这个生在的世界充满仇苦。

自来青苔镇后,他还患上了另一种病。生怕人家以为他赚钱少了,总鼓吹自己赚了好多好多钱。若是棉花涨价了,那他必定是囤棉花最多的。或只有两万斤,他偏说有五六万斤。人一听,无不夸赞的竖起了大拇指,说他精明能干。他无不十分的高兴,仿佛自己真的囤了那么多棉,赚了那么多钱。在他心上并不以为这种鼓吹有啥不合适。鹿女每次面临他对着外人鼓吹脸不红心不跳时,真是惊讶的口瞪目呆。阳光依旧灿烂。时光一样美好,青苔镇街道仍旧人来人往,鸟儿仍旧飞跃鸣唱着咿哟咿哟的歌,临近的村庄仍旧绿树缭绕,传播着长江对岸另个村庄的气息。这自然的一切仍未一点改变,而陆仔却改变了这么多!

从前他是很低调的,赚了钱,也不一定说。人家一问,总谦逊的笑:就那样,一般般。事业做的那样成功,从来都听不到他说一句不现实的话。而如今,总是说的漫无边际,生怕人家不知道。鸟儿仍在毫无改变的叽喳叽喳叽喳喳的轻快鸣唱,它们那般欢快,直把鹿女烦死了,仿佛都来嘲笑她似。就现今的陆仔,鹿女怎么也看不明白。

前不久回青苔,小河镇剥绒厂的老板还打来电话骂他。鹿女在旁边亦听见那人在电话里大声的对他嚷:你这样做为什么呢?妒忌我吗?妒忌我办剥绒厂赚钱了吗?你心里不平衡吧?你眼红我赚钱了吗?骂得鹿女实在听不下去,直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剥绒老板亦是天鹅洲出来的,叫王传播。是陆仔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住在斗岸浃附近的废堤上。鹿女与陆仔恋爱时,一直把那儿当中转站。每次去陆仔家总会落哪坐会,搞得王传播大惑不解的说:喂,鹿美女,你到底对我有意思,还是对陆仔有意思呢?怎么每次去他家都要先落我家呢?鹿女便答:实则你家在堤上坡第一间,门前路过,不落下吗?后陆仔与她一起也去过王传播家几次。每次,他都用好大的钵炖着斗岸浃的鱼汤给他们喝。他屋后有个堤坡,堤坡上长满了树,树下是条荒凉的小路,小路过去就是斗岸浃。靠近斗岸浃边还有一袭袭碎小的荷塘,如给斗岸浃镶嵌了一线青绿花色的荷叶边。王传播常在这荷叶边上钓鱼,钓着了大鱼,定会呼朋唤友的来吃。

就天鹅洲的年轻人当中,王传播算是比较开朗活泼的,谈了个只有一只手的媳妇子,就是小伍,与陆仔是同村人,与鹿女是高中同学。

小伍,鹿女青春时期并没有什么过密交往,只是同学。她家在斗岸浃东岸,王传播在斗岸浃西岸。可是斗岸浃阔大,一声喊不应,一下飞不过,陆路大约十来里。

鹿女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小伍曾给她讲过一个狐狸精的故事,与故河口时期的肖噶大婆如出一辙。那被狐狸精精着妇人就是她外婆。外婆发病就跳到树尖上去,把身上的衣服全撕破,然后跑到床上,脚一搭就上了床上的衣柜。那时的六弯床,顶端都有一个如黄鼠狼箱样的衣柜,横亘在床架上。跳上那衣柜的她飘然若仙,妩媚之极。但很快她就将蚊帐全部撕碎了,在那又是痛哭又是狂笑,不知事了。小伍的那只手就是拉她外婆时摔断的,本来没多大问题,只是打针太多,年岁太小,把肌肉神经都打死了,再也不长了,就成了一只手。但小伍长得漂亮,皮肤好,脸白得象瓷,一说起她外婆的故事来,两眼发光发神,仿佛自己也是个神仙而不是凡人。她还喜欢讲队里一个叫王二宝的故事。每一讲,开白场就是:那王二宝长得实在好看,白净文弱的怎似一个种地的呢?他老婆更是长得好看,温婉妩媚的纯香,每次我背着书包路过,都听见她轻声的歌唱,云雾缭绕着她的歌声,缠绵如丝,只叫我幼小的心灵颤抖。他媳妇儿怀孕了,每天清晨提着小篮子到菜园摘菜,云雾缭绕着她轻盈的影子在菜地上穿梭,就如仙子……小伍每天上学都路过他们家,真是爱死他们了……有日她再路过,只听见那屋里传来凄惨的哭声,原是王二宝死了,都不知道年纪轻轻的,乍死了?据说王二宝有心脏病,是结不得婚的。但小两口的确相爱,就结婚了,不到一年,就死了。留着那年轻的媳妇儿就成了寡妇,那未出生的孩子成了个半孤儿。

小伍心中向往的就是王二宝的那种爱情,只是她只有一只手,村上男子哪个肯爱她。就她跟王传播好后,去他家,他母亲开始还没看出小伍是一只手,喜欢得不得了。可后来发现了,就对王传播说:你家不是大户,也没有大树可靠,你弄个一只手的媳妇儿,以后怎么生存?可王传播就是喜欢,任谁也阻挡不住。

成年后的小伍除了漂亮外,似乎没有其他的了,这是鹿女感到极失望的地方。小伍曾对鹿女说,她只想当个老板娘。这在鹿女早成了现实,结婚后在天鹅洲当了好多年的老板娘。小伍还说,夏子奇与又蓝结婚了,然后又离婚了,现在打着单身,在麋鹿保护区工作。夏子奇?鹿女年少时的又一个追求者,这里不多叙。夏子奇不是考上了电大,在村小教书么?的确鹿女许久许久与他们不曾往来了。小伍说起他们来,鹿女只觉得陌生,仿佛他们不是天鹅洲人,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确从嫁给陆仔,开了米厂,酒厂,受洪灾,然后搬迁,十多年过去,鹿女才发现自己除了那个家,真不再有点别的什么了。

而小伍与她比起来,也强得多。自嫁给王传播,就在村小教书。王传播有八弟兄,根本没钱做生意。直到最近天鹅洲发生了些变化,有本事的都搬离了。小伍的妹子出去打工赚了些钱支助他,他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做起了棉花生意,赚了些钱。然后到小河口伙同人家办了剥绒厂,赚了些钱,就将那伙同的赶走了,单独做起。最近两年形式确不错,赚了些钱,红了些人的眼。

但陆仔妒忌他,眼红他,倒未必?陆仔亦是风云中来的,在天鹅洲有过辉煌的过去,就陆仔在天鹅洲开米厂的时候,王传播还在贩小鱼。如今,陆仔在青苔镇也有房屋,有做生意的本钱。一步步走得正,不象王传播做个事就绞尽脑汁算计别人。据说开始剥绒厂亏了不少,目前势力还不如陆仔。陆仔是天鹅洲最大的棉花贩子,棉籽是一车车的卖给他,也算是对故乡人的一种支持。都不知今天为何在电话如此阴损怒骂陆仔?鹿女心中真是不好受。直问陆仔到底怎么回事?

陆仔说,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小河口镇就比较偏僻,棉贩子信息不灵通。整个小河口镇棉市里,陆仔信息算是比较灵活,知道棉籽涨价了。王传播为了封口,买他棉籽比别人高个一斤两分钱。再三交代陆仔不要与别的棉贩子说。那时棉籽就四角五分钱一斤。然后一直往上走,走到了五角六。陆仔可能太善良了,觉得王传播不地道,一出门就将这个事捅穿了。人家棉贩子哪里肯依,都跑去找王传播要补偿。闹得不可开交。王传播恼火极了,就打电话骂陆仔。陆仔也很尴尬,气得面红耳赤。

这要是搁在从前,断不知会怎样?谁这样骂过他呢?连说都怕说重了。现在倒好,脸皮真是厚了很多。面临这样的尴尬与轻视也不知奋起。或因现实或因心理。他连天鹅洲似乎也害怕去。因着自己的鼓吹很不得业内人喜欢。俗说,同行多妒忌。本来他底子就比一般的硬,生意也做的比一般人早,生意操作上也无大错。人都以为他真的赚了很多钱,有很多钱,不免眼红。于是业内有人指使村上小混混将他摩托车胎爆了,将他收的棉花包偷了,还扬言,他再到某地盘去,就要打断他的腿。于是陆仔吓得不敢去天鹅洲了。渐而的,村上的小混混都把他逼到了他乡去收棉。

起先,鹿女还不知道陆仔为何放着天鹅洲熟人熟地的棉不收,要跑到流港大农场去收?那儿更是人生地不熟。求了当地一个棉贩子带着,收着的棉拉回来时,却被棉贩子掉包了。白绒绒的换上了烂瓣子。鹿女那天去帮忙监车,拉了一车,发现了,怎么也不肯拉,让陆仔发话。可陆仔却害怕那棉贩子报复,坚持四五个小时,不发一言。鹿女实在忍不住了,就对那棉贩子说:你的这些烂瓣子,今后我们再来和着好棉花带去吧,只是今儿不能带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也知个行情,这烂瓣子几角钱一斤,好棉几块钱一斤,我们多大的老板呢?怎么贴得起。我们垮了,往后你做生意也没那么方便,若是我们赚钱了,也少不了你沾光啊……这样,那棉贩子就放了行,很豪爽的对鹿女说:还是老板娘有魅力,陆仔倒是女人都不如,看他那像,死不吭声的,又不要他的命,不知道他那么害怕干什么?这天地公理在,人总不会违背天良,光天化日下吞噬你的棉吧?

陆仔的心理衰弱到何种地步,可见一斑。

他认为自己离开了天鹅洲,就不可能再如从前一样自由经营了。可天鹅洲亦没有他的地盘了。他如惊弓之鸟,走到哪里都诚惶诚恐。这表情深深的刺痛了鹿女。鹿女不知道从前在天鹅洲那么年轻能干,那么年轻气盛的陆仔哪里去了?这口气他怎咽得下的。但他懦弱消沉的气质却很得女人们喜爱。在他乡,他借住的一个农家妇人就极尽对他撒播情爱。将他睡的床上都铺上了她少女时的花格子围巾,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为他洗衣服做饭,与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在从前不在人家吃一顿饭的陆仔来说,是极不平常的吧?或因现实的逼迫。他自己也不愿得。

有次,半夜了。鹿女接到陆仔的电话,他在里面哭:鹿女,你快过来吧,我要死了……听那声音,鹿女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说:夜深了,没船渡,明早我赶老早过去?

其实那天白天,鹿女刚去天鹅洲看过他,那天他还在天鹅洲他大哥家。因着大嫂的脸色,鹿女并未在大嫂家住。夕阳西下时,就回青苔了。眼见着又要离开,也未在一起睡一夜。陆仔送她到大嫂的屋山头,就打回了。其实他内心也舍不得鹿女走,可也没办法。

西天仍在葱郁的树木绿的映衬下,极尽空旷无垠,无限温暖宁静。只是这无尽的空旷,温暖,宁静已不再属于他们。回家路上,鹿女浸在身体里面的焦渴声戚戚的响完了整个路途。从来,她都没想过自己今生今世会来承受这样的一种折磨。在天鹅洲时,他们多么恩爱,相濡目染,乳水交融。而现今,这对夫妻都被焦渴与饥饿灼烂了头脑!鹿女极想在镇上开间房。很长时间,他们没有做爱了。她想,陆仔亦想。只是没有场所,没有办法,就那时陆仔思想还陈旧。若是鹿女提出在镇上开间房,还不知怎样的看贱她!

半夜里接到陆仔奄奄一息的电话,想到这些,鹿女哭了一整夜。

迟日一大早,她就乘着茫茫大雾赶到天鹅洲。冬天一大早的霜,白了她额头,白了她的头发,似乎一夜之间白了头。在大哥床上,她看见陆仔在打吊瓶,眼睛深陷下去,四周青灰的,人也瘦了一圈。鹿女不知道一夜之间,他为何变得这样了?黄昏离开时,他还升腾活泼的到屋山头跟她送行。他深刻懂得鹿女此趟来的目的,但他提供不了这个场所。他大嫂规定了,不叫他带鹿女在她家过夜,他也不得违背。望着鹿女消失在屋山头的那片宁静的夕阳下,他强颜装欢。鹿女的那点痛楚相对他在乡下流落收棉的痛楚太渺小了。他在这村上受的气比从前一辈子受的还多。每临乡亲们的问询,小混混的捣乱,同行们间的倾轧,他都疲于应付。他只想尽快赚点钱,尽快回家。但他本身的局限,赚的钱都错在了帐上。他心底对鹿女是歉疚的,但他心底却没有一片冷静,对鹿女也没有一天的好言语。那日,他对鹿女说:鹿女,你心底恨我吧?是我身体不争气,将我们的生活弄到了这田步……

鹿女知道他对自己的病一直忌讳莫深。那次那么坦率的提到它,算是内心真有些悔悟。毕竟鹿女是最无辜的。鹿女听到他话,眼泪直流,她知道陆仔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住别人家,吃别人家的饭,这时却要那么长久的住别人家,吃别人家的饭。不是被逼又怎么会?从前不说是锦衣玉食,日进千斗,月余万贯,但却是做得人上人。一家子一起,妻儿共欢。而如今情形算什么?他心上的愉悦全被这现实摧毁了。看他那情形,就是死过了一次再回来的。面临形容一夜之间就摧毁的丈夫,鹿女疼在心里,急在面上,直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仔起先还不肯说,鹿女追问安慰了好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大约是在他大哥家,每天只中午吃得上一餐面条。收棉起早摸黑的,侍候不到他大嫂家的饭。而中午,他大嫂为了能在田间多干点活,都不做午饭吃,吃面条。这可是乡下前所未见。那未中午陆仔收棉回来就只有吃面条。晚上收棉回家,他大嫂从不给他留饭,就剩碗现饭,他饿得没法,就吃了。睡到半夜就发作了,上吐下泻的,流了几身汗,浑身虚脱。若不是医生来得早,他早死去了。问医生是啥回事,医生亦不肯说。医生是从前邻居阿利的男人,有着邻居情谊的,见鹿女来了,就偷偷对她说:陆仔的身体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让他能有个吃饱穿暖的环境很重要,你知他那病就是受不得累,还不说吃了这样的东西?鹿女问:他吃了什么东西?医生说:吃了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要我说,我亦不说吧,但今后一定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了,倒不是那病发了,而是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鹿女听了不仅大惊失色,逼问陆仔到底吃了什么东西。陆仔这才说,可能是那碗现饭有问题。都不知道他大嫂将那现饭放哪里干嘛?陆仔也真傻,是现饭就不吃啊。可他不敢,因为大嫂说过,如果有现饭,不吃,倒了的话,她就要骂人。前不久还因此与大哥吵了一架,生气的从田间跑回来,边跑边骂他们郭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放火将家里的棉花与人一起烧掉。

大哥是他们家学问最高的,都读了高中,在村小教书。大嫂与郭大一直有过节。因大哥先有个娃娃定亲的小媳妇。是吴汰娘家附近的,据说还有点亲,女子从小就在他们家。人勤快,长的也漂亮。小媳妇坐在屋前切南瓜,做南瓜饭,南瓜又大又甜,南瓜饭香喷喷的真好吃。可大哥却不大喜欢小媳妇,每次从学校回来,都不与她见面,躲着走。再后大哥就与大嫂自由恋爱了,过年过节就不去小媳妇家,小媳妇也不住他们家了。时光久了,有次小媳妇就到他们家来,在哭,边哭边说:我看他是一点都不喜欢我,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想这个心思了。门缝里一看,只见小媳妇与郭大吴汰坐在床沿边,大哥也在。那是大哥头次与她在一间房里坐。小媳妇出来后,回去了,就没有再来。

陆仔说,他们全家老少都喜欢小媳妇,小媳妇总到江边跟他们洗衣服,到菜园挖红薯,蒸南瓜饭给他们吃。小媳妇文静的,扎着两把长头发,好看极了。都不知大哥怎么不喜欢?也许不是不喜欢,而是对传统婚姻的一种挑战,要是小媳妇不是大哥摇窝里定亲的,不知会不会是这个结果?小媳妇后来也嫁人了,可惜很年轻就死了。与二姑次儿的命运差不多。陆仔本也想着,小媳妇能够过的很好,与我们现在还有着往来多好。

所以为此,大嫂总跟他家里的人憋。有次跟郭大吵架,还拍桌子搭板凳。郭大就用竹竿打了她。她至今还记在心里。听陆仔说,那是他大嫂跟他老头子干的最厉害的一场。他们家喂有两头牛,大嫂硬要分一头去,老头子说,分半头就好,你下面还有这么多小的,分一头怎行?大嫂怎么都不依,老头子怎么也不肯,于是就干出了那一场。素日大嫂骂他们家的人,就象骂猪,毫不顾忌。大哥思想还是传统的,听不得就打。大嫂打不过就再骂。就那样自从大哥结婚后,他们家没一天里安宁。他们家的人也没一个喜欢大嫂。鹿女跟陆仔相好时,路过他大嫂家,想进去坐坐,他拉着她就走,不要她坐。

就是这样一个大嫂,陆仔喜欢住她家吗?就他情形现在也并不比大哥差,可怎的要寄人篱下。这种心灵的摧残永远比现实来得残酷。但即使在那境地下,鹿女劝他离开大嫂家,在天鹅洲租间房屋吧,反正天鹅洲空房子多的是。那样她也就关掉小店,随他一起来村下帮他收棉,安置他吃喝,生活起码可以正常温暖点。可陆仔怎么也不肯,都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还将鹿女骂了一通。

后来,陆仔就对鹿女说,不想她来,是不想她有他一样的经历,那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之所以坚持在大哥家,是想有个势力照应!难道大哥一个村小教师,大嫂一个尖刻的农妇,他们的势力会比他这个在天鹅洲做了十年生意的人强么?陆仔的心灵为何脆弱衰败到了如此地步!鹿女觉得陆仔的思想越来越古怪。她不能理解。对他这样的一种坚持说不出的痛惜与痛恨。这两种感情是夹织的。

眼看手中的积储渐而少去,心上的人也渐消失远了。鹿女心上一片凄婉。她不能再沉默下去,她给陆仔列了两条路。一条,她随他去乡下收棉,一条,离婚。她不能再这样任由他在那个村庄毫无尊严与收获的耗下去。她要拯救他,亦是为了拯救自己与他们的家庭。陆仔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一条。用他的话说是:无论怎样,你是不能丢的,你丢了,我就连回家乡的脸都没了。乡亲们会问,这个人是怎么搞的,那么好的老婆都弄丢了?就这么点本事还搬到外面去干吗呢?他还知道鹿女是个好老婆。在天鹅洲的十年,人都看见鹿女的为人与才干,他丢失了鹿女,就等于丢失了一切。仅剩的那点荣耀与尊严都没了。这点他还是看的清。

从此,鹿女就关掉了小店,踏上了随夫收棉的漫漫生涯。

关掉小店的那天,鹿女写了篇日记《哪怕你的生命只有一天》。

2004-11-19 星期五 晴

今天把小店彻底清除了,原因是每天要看店,不自由。主要还是生意不太好。我这个人拿起书就忘了一切。对顾客当然不在不乎。再则,好多大的老的店子都转到了这里。人都说我站了个好位置。看来这个好对我一点都不好。〈其实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只是鹿女是个善良传统的女人,不想撕破陆仔的面子。陆仔不会记帐,怎么收得好棉呢?〉

退完货回家。母亲第一句话就问:不搞了,搞么子去?我说:您不知道一天结几十百来块钱,利润不到三十元,您让我守?母亲说:小镇的生意都这样,人家毛家有时一天不开张,还不在守。

我哑然。

本来送货去时还兴高采烈。说实在的,终于做出这个决定让我感到轻松极了。回来听着母亲这话,心情不知怎的就沉重起来。于是打了陆仔的电话。

我说:货全部退了,刚从市里回来。

他说:恩,他们要了吧?

我说:怎么不要呢?

他说:我还在收棉。

我说:恩,知道,都这时候了,别太辛苦。

他没有回话,声音也很低沉。

知道他是感觉生活担子更重了,压力特别大。从我们搬离天鹅洲,这压力就存在。我们失去了生存的根本保证,我们每天为生活担忧。昨天他说,他收棉花落后别人了,他一个人怎么也忙不过来,所以耽误了好多好时机。我知道,我一直不在他身边,没有人跟他有商有量,没有人跟他睡觉。我们两都很孤单,在这个世上孤独的拼搏着。我们的生活从来就不象别人那样轻松。我们都要强,什么都要做的最好。小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最好就要放弃。所以我们付出的比常人多的不是多。然而,从我们搬离了天鹅洲,就已不再是最好的了。我们的思想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天鹅洲是他安居乐业的地方,是他成功拼搏的地方,是他生存自由自如的地方。脱离了它,他便脱离了生命的乐趣与水分。然而我们已脱离它两年了。他很失落,很郁闷,很努力。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哭。

其实生活并不是过不去,只是比常人多些担忧。我知道他担忧什么?我们都知道那个不能轻松的原因。只是我们不能轻易说出。要是他身体好,我们应该是这世上最成功的一对。我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理论家,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实践家。我们相配天衣无缝。然而上天生了妒忌。我们已成为世界上最痛苦的一对。每天想着未来该怎么进行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生活就此停止。

明天我会背着包裹到天鹅洲去帮他收棉。上楼休息的时候,我这么想。同时想起从前在天鹅洲的岁月,虽然很辛苦却从没有精神的折磨,没有后果之忧。我们在天鹅洲过着大地主生活,我们的家业固定资产有几十万,我们的年收入十万。只是那些好时光太短暂。我们结婚十年才拼下那份家业。然而在我们正发达时,堤倒了,他身体亦坏了。我们只有放弃已有的辉煌。远以为放弃就是轻松。现在才知放弃就是放弃,只会失去,不会拥有,也不会轻松。或许由于我潜在的虚荣,潜在的欲望与展翅高飞的梦想。在这里我进步了很多,或者想更深的努力。或许这也是我放弃小店,不能精心小店的原因。其实那个梦想只能是梦,把它熔入现实必将疾苦。

我要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不要听别人乱言乱语,不要迷失,不要做自己不能去尽力的事。耽误自己也耽误了事,且让自己失去生活的乐趣与自信。世界上我只拥有两样就足够,钱与精神。我会目无旁人的去挣钱,钱是我最亲的亲戚。我会努力读书写作,写出好东西是我最开心的事,能有自己的书是我终身的奋斗目标。写作是我最亲的亲人。它让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孤独。

还有陆仔,他也要一样。我们要相互鼓励,好好相爱。今生不管如何,做了夫妻已是最深的感动与缘分。不要想象不属于自己的人或东西。不要由外界影响,也不要想去影响别人。安静心来生活。就不会出问题。这里我好想对陆仔说:我爱你,我们一度以为度过了人生最艰难时期,没想到这个时期遥遥无期。我们不能抱怨,只能奋起,哪怕你的生命只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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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136年,一枚名为“哈米吉多顿”的小行星坠落地球,史称“大灾变”。一时间,天地变色,万物蹉跎。人类文明分裂为两支:以现代文明为基础,苟延残喘的“旧”人类,以及适应环境,投身自然的变异者,双方隔阂重重,彼此征战不休。公元2236年,“大灾变”一百年后,一位神秘女孩在人类东方定居点出现,她以军方密探的身份,铲除一切有害于人类的敌人。与此同时,在东方定居点的贫民区,发生大规模屠杀居民的事件。这被认为是对政府权威的挑衅。军方为之震怒。他们派出重兵,发誓要将敌人彻底清除。巨大的阴云笼罩长江,恍惚间,一场暴风雨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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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她的父亲官职被贬,哥哥被迫娶了不爱的女子为妻,而她千里迢迢背井离乡从一个千金小姐沦为深宫婢女。她牢记此仇,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作奸犯科的证据,让他人头落地!当然,若能诛个九族更好。谁知他却说,你吃饭的钱是我贪来的,你裁衣的钱是我贪来的,你头上戴的首饰也是我贪来的,你坐的凳子睡的床,这府邸上上下下统统是我辛辛苦苦拼命贪污攒来的。还有,我一定在诛九族之前把你娶进门。这奸臣!*今上昏庸无能,太皇太后培养她将她送至皇上身边,她励志要唤醒昏君,打倒奸臣。谁曾想,昏君酒后戏言轻松将她送给了她眼中最大的仇人。皇上选秀,表姐荣登桂冠,本以为总算有一个依靠,却不想背后竟暗藏漩涡。一段谜案令她身处险境,命悬一线之际心目中的英雄归来,扬言要娶她为妻。谎言织就一张大网,当真想披露,她才知,不是太坏,只是无奈。不是不爱,而是太爱。*她要把他贪污的钱统统充公,他抓住她恶狠狠说,秦禾晏,放下我的老婆本!“……”这是一个有点二的女汉子斡旋在奸臣与昏君之间的狗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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