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如临溪浅照,令人觉得这纷纷扰扰的四周一下子空了下来。
叶茗儿忽然想起方才朱琰说的话,竟不由自主避开他的目光。
朱琰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抓起奇珍斋送来的青玉茶盏左看右看,奇道:“这茶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怎么的要这么贵。”
叶茗儿劈手夺了下来,小心翼翼放回了盒子中。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谢晏:“谢相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下这套茶具,是真的为了故人吗?”
谢晏轻抚过那泛着青色光晕的玉器,微微一笑:“当年得见隆先生,为他的绝妙奇思所折服。特别是这乾坤壶,更是印象深刻。所以听说奇珍斋将此茶具拍卖就忍不住前来。”
叶茗儿听完,灵动的眸子黯然几分。朱琰还以为她买不到心爱的东西心中不高兴。
他连忙安慰:“茗儿你想要这茶壶到时候让谢兄借你几天就是了。”
叶茗儿却是俏脸一板,冷冷道:“不用了。既然这乾坤壶谢相买去了,就是你的。我叶茗儿还从没有厚着脸皮求过别人的时候。”
她说完转身就走。身后朱琰“哎哎哎”叫唤的声音她都置之不理。
叶茗儿出了奇珍斋,长长吐出心中一口浊气。想要买的东西没买到,她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临别时谢晏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神令她心中忍不住冒火。
不知为什么,事一牵扯到了谢晏身上,她就觉得复杂了几分。
谢晏这家伙既然知道她的师父名号,又知道这个茶具中的茶壶叫做乾坤壶,那就一定是知道这茶具的妙用。再联系这秋茶赛在即,他怀疑她买这茶具的目的,显而易见。
叶茗儿想着脸上越发铁青。
难道她错了吗?用师父巧制的茶具去赢得秋茶赛错了吗?为什么他偏偏这个时候要阻她的路?当时拍卖天香茶庄的时候他就曾要出言买她的天外云香制茶方子,也许他是一片好意,但是这是他第一次阻拦她振兴祖业。
现在他又出来拦路,当真是不可理喻。想着叶茗儿心中一会怒一会酸楚,五味陈杂,难以言说。
不过她向来想得开,甩了甩头把心中不快甩开,朝着天香茶庄走去。
彼时已是黄昏,街上行人日渐稀少。叶茗儿随意地走,不知不觉竟朝着城东走去。等她回过神来,天色已黑了。
她一愣,旋即回神。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她想起了在这里曾遇过拓木易,不禁生生打了个冷颤扭头就走。
可她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
叶茗儿微怔,迟疑了半晌这才走到了马车边。她拍了拍车厢,哼了一声:“出来吧。鬼鬼祟祟跟着本小姐大半天做什么?”
车厢中一声轻叹响起,悠悠的,带着淡淡的怜惜和宠溺。
叶茗儿不知为何脸上浮起两朵红晕。
车帘打开,露出一只修长又干净的手:“叶大小姐若是不嫌弃,谢某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随着车厢中淡淡的清香飘出。她的心绪一下子纷乱起来。
正在胡思乱想中,她已经不由自主踏上车夫给的小凳子上了马车。马车中的装饰简单清雅,叶茗儿并不陌生。
当日她养伤好了就是这辆马车送她回叶府。她入了马车果然看见谢晏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方才在奇珍斋和诚亲王的争锋相对,她对他的不假辞色,他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
叶茗儿心中一窒,扭头坐在了车厢的另外一侧。
“给。”一只修长的手递过一杯清茶。
是上好的天香茶。叶茗儿看了他一眼,不客气接过一口喝了。喝完,她咂了咂嘴,哼了一声:“是前年的天香茶,不好喝。”
谢晏慢悠悠抿了一口:“这可是目前茶行里能买到的最好的天香茶。再好也没有了。”
叶茗儿想起自己天香茶庄中一包包待售的新品天香茶,忍不住傲然道:“过阵子就有了。”
谢晏看着她谈到茶就容光焕发,忍不住莞尔一笑。
“那到时候就等叶大小姐的新品天香茶了。”他含笑。
叶茗儿看着他浅浅笑容,猛地回神自己还在和他怄气,脸色一板,冷哼一声:“不用等我。谢相不是有佳人帮忙讨茶吗?”
她说完一愣。自己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吃醋呢?
果然谢晏脸上笑得越发温柔。叶茗儿脸上一红,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扭头看向窗外。
马车粼粼而过,越发显得街道空旷。夜了,人人都归家,而他今日特地送她。
叶茗儿透过车帘,手托着下颌静静看着外面,一双大眼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谢晏淡淡的声音传来:“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娶兰月郡主。”
叶茗儿回过神来,半天才道:“是,兰月郡集万千宠爱,搞不好将来被封个公主也是极有可能的。你娶了她,相爷的位置就坐不成了。”
从唐开始,还未听说有哪个驸马能手握权柄。权柄和美人,男人终究是喜欢权柄多一些。
她唇边溢出冷淡笑意。
“不是因为这个。”谢晏语气平稳,“因为我要娶的人不是她。芝兰虽好,却不如眼前一杯清茶。”
叶茗儿愣了下,回头看去。谢晏一双眸中神色深深浅浅,竟令人不敢逼视。
她垂下眼帘,慢慢道:“芝兰怎么会不好呢?她是天上的明月,配你刚刚好。什么受故人之托你就别记在心里了。我是不会嫁人的。”
谢晏看着她低垂的脑袋,不知怎么的竟想起从前家中养着的一只白猫儿。它很乖巧,平日不叫不吵,受了委屈就垂着脑袋蹲在一旁。
他眼中怜爱之情大起,伸手轻抚她的发:“说什么傻话?茗儿,等秋茶赛后,我便去提亲。”
他说着从身边拿出那副茶具递到了她的手中,含笑道:“我知道这是你师父留下来的,你要拿它去赢得秋茶赛,我便为你拿来了。”
叶茗儿愣了下。前一句她还没听清楚,第二句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她急忙一把抢过打开。
锦盒之中,一副上好的青玉茶具安然地躺在中央。她伸手轻抚,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笑吟吟看着谢晏:“真是送我的?”
“是。”谢晏含笑道。
叶茗儿欢喜不禁,反反复复地看。果然在每一个茶杯底下都有师父的落款,茶壶也比一般的厚重不少。她心中一动,打开茶壶的盖子,迎着光果然看到一行浅浅的字。
是师父亲自雕琢的乾坤壶没错。
叶茗儿欢喜把玩乾坤壶,却不见身边的人目光中的流连。
“你瞧,这里还有我师父偷偷刻下的一行字。”她欢喜叫道。
谢晏唇边含笑,问:“写了什么?”
他凑过去看,虽看不清楚,却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馨香。
车中太暗,借着外面的气死风灯看却也看不清楚。叶茗儿索性伸手下去一点点地摸。
过了良久,她面上忽然浮现萧索,愣愣出了一会儿神,轻叹一声,盖上了锦盒还给他。
“怎么的?不要吗?”谢晏皱眉问道。他方才明明看见她若获至宝,怎么一转眼便是又不要了。
叶茗儿摇头道:“不是不要,师父这几年年纪越大越发懒了。这乾坤壶是他的心血之作,我自然是要的。只是不会拿它出来夺秋茶赛。师父若是在,定也是极其赞同的。”
她说着轻声道:“师父说,茶之本质便是清、敬、正、怡。如今我存了焦躁之心,又想以师父的奇具出奇制胜。如今的我,不清不敬不正不怡,这已有违了做茶的本心。师父若是知道,一定会骂我。”
她说完对他笑了笑:“你不想娶兰月郡主,可是她却被你蒙在鼓里这么久。她为了你,特地来天香茶庄看我长得如何,甚至不顾郡主之尊为你讨一斤茶叶。她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你。如今你想都不想就说不娶她,可是你想过她若是知道后心里会多难受吗?你这样做,不清不正,不是君子所为。如今你说要娶我,我又怎么的敢相信你呢?”
谢晏神色一怔。昏黄的烛光中,叶茗儿灵动的双眸覆上了一层萧索。
“我叫你一声谢大哥吧。多谢你对我这般看重,但是在天香茶庄没有起色之前,我是不会嫁人的。你和兰月郡主很般配的。你不要因为什么仕途什么故人之托让她伤心啦。”
“你和我是没有缘分的。”
她说完让车夫停了马车,然后转身跳了下来,消失在了夜风中。
马车静静停在街边,夜风中似乎还有她身上的香气。耳边回荡着她清清楚楚的声音。
“你不想娶兰月郡主,可是她却被你蒙在鼓里这么久。……”
“……她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你。如今你想都不想就说不娶她,可是你想过她若是知道后心里会多难受吗?”
“你这样做,不清不正,不是君子所为。如今你说要娶我,我又怎么的敢相信你呢?”
他静静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终是再也看不到一点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