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雨愁煞人。这绵绵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这几日我一直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抄抄经书，写写字画，日子倒也很是清闲。
几天没有见慕清轩。我忽然觉得他的容貌都仿佛变得模糊起来。这日，我看书看得乏了，便想着去瞧紫陌她们做的女红。
我往紫陌的屋子里去找她。天气冷，丫头们也大都呆在屋子里。我有心想要捉弄她一下，步子便迈得很轻。才刚近了屋子门外面，却听到里面“扑通”一声响，听着像是有人跪下去了。
我一下子住了脚。紫陌是我陪嫁带过来的贴身大丫鬟，身份比其他的丫头们不同。她住的单独的房间，跟我的屋子隔得十分近。现在跟她住的倚芳，是她自己安排的，也是想两个人好有个照应。
我心里疑惑着，难道两个妮子是面和心不合，这会儿闹上了么？
这时，听到倚芳的声音。她低声道：“你快起来吧。小点声音，不要惊动了王妃。我这屋子虽说不会有其他的丫头们，可是王妃那边是极易听到声响的。”
我怔了怔，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走。门掩得很紧，我也看不见里面是谁，心里却是肯定了紫陌不在里面。
那跪下去的丫头这时候应该是被扶起来，小声嘤嘤哭着，一边哭一边道：“姐，你可得给我想法子啊……姐，你不帮我，我就完了……王妃那么疼你……你去求求她啊……”
那丫头哭得很是凄凉。倚芳半晌没出声。
我正想不要管人家的家事了，倚芳道：“你叫我怎么跟王妃开口……你干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只听那丫头又哭了一阵子，哼哼唧唧的道：“姐，你就想想咱们死去的爹娘……姐，求你了……”
倚芳叹了一口气，也哭起来，抽噎了小会，恨恨的道：“那个天杀的混蛋呢？”
那丫头哭着道：“他跑了……”
“你……”倚芳似乎是非常生气，说了这一个字，就哽住，亦哭起来。
这个秘密叫我心里大为震惊，我立刻离开了。
我刚进了自己的屋子，却看到紫陌坐在里面等着我。一看我，就站起来笑道：“小姐，你去哪了？我才从崔嬷嬷那里过来，你就不在屋子里。”
“看书有点闷，我出去转了转。”我应道，怕她再问些什么，抢先反问道：“妈妈那里有什么事吗？”
紫陌走过来，低头沉吟了会子，方抬起头道：“崔嬷嬷那里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她又把嘴撅起来，我笑了笑看着她。
紫陌这才道：“我往崔嬷嬷那边出来，看见靖平王府的人来了。”
我“哦”声，没言语。紫陌接着道：“小姐，你说会不会是司徒夫人跑去找了靖平王。所以——”
不等她说完，我点了她额头一下，笑道：“你呀，尽瞎操心！”说完，我就走过去坐在桌子旁，自己给自己倒茶。
紫陌急步走过来，摇着我的肩道：“小姐，小姐……”
“好了好了。”我把她手一推，笑道：“傻丫头！哪有母亲赶着把女儿往男方家送的？这不是把自己女儿给贱价了么？你也不想想那——那丞相夫人是多么要面子的人。就算是靖平王又如何，她还仗着夫君是护国右丞相了！皇上说要给靖平王选妃，圣旨还没有下，她就赶着往靖平王府跑，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看低了。她这要嫁的可是她唯一的宝贝女儿！那是文瑭第一美人，丞相嫡女！何况，这样不又把咱们家王爷得罪了么？纵然丞相大人可能还不怎么看得上咱们王爷，但是面上关系还得维持。所以，她必定要先来咱们王府的！”
紫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疑惑道：“那靖平王差人来咱们王府找王爷做什么？”
我心里也有点奇怪，没多想就对紫陌笑说道：“你操什么闲心！你这个丫头倒比我做王妃还关心王爷了？是了，咱们王爷还一直没有立侧妃，要不要我去帮你说说？”
“小姐！”紫陌嗔怪道：“你，人家好好的替你着想，你却来编排我！”我忙拉她笑道：“可不许生气。才瞧见好多新鲜的果子，咱们一起去吃。”
我说完携着紫陌的手，走出去，迎头却正见到倚芳在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在凋谢了的秋海棠边上呆呆的，似乎还在抹眼泪。
“这妮子，最近古古怪怪的，也不知是魔怔了还是怎么了。我去叫她。”紫陌嘟嚷着就要前去，我拉住她，压低声音问道：“我们从那边走。”
紫陌疑惑不解的望着我，没说话，我往那边看了看，想到先前听到的话，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紫陌打听小道消息，倒是灵光得很。我才在屋子坐着，吃了一块糕点。她就回来了。
紫陌一进来，先关上门，再对我道：“这鬼丫头瞒得可真死。我都不知道，她原来还有一个妹妹。”
我顺手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拉她坐下。
紫陌也没有多加推辞，接过水道了谢，就坐下来。我等她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才笑道：“你慢慢说。”
紫陌叹息道：“我去前面小厮那边打听了，果然昨夜里跑了一个上房守夜的。倚芳的妹妹叫袭秀。她们姐妹两个小时候不是一处长大的。她早先就被人卖了，先到的府上。袭秀是王爷此番回皇都，新买的一批丫头里进来的。姐妹一见面凭着胎记就认出来了。袭秀也是厨房的。
不知怎么一来二去，就和那小厮好上了。两个人还私定了终生。谁料到，袭秀刚确定出有了身孕，那没良心的臭小子就先跑了。袭秀没有法子，这才来找倚芳求救……”
紫陌余下来的话，就是她一贯的正义感抒发情怀时刻。我就没往心里听进去，直推着叫她吃糕点，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晚间，几日不见的冰山阎王突然来了。高兴坏了紫陌，她和倚芳两个人又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侍寝。这丫头的信心也真是强，都被打击了这么多次，还这么喜滋滋的盼着。我没理她，随她们闹去。
慕清轩进来就不客气的坐到了床上，我转身给他倒茶。
我端着杯子回头看他的时候，却见到他竟然有模有样的翻看我的被褥。
我咳了一声，以便提醒他。慕清轩脸上倒是自然的不得了，道：“还是薄了点。如今天气愈发的冷了，我回头叫她们再给你这边预备一些。”
我心中一暖，把茶递给他，轻声道：“不用了。我不冷。你有心的话，让师傅们给丫头们打几床被子吧。我前儿去看了，库存里面下人的过冬物品倒不多。我想着要添点，只是一时没有机会跟你说。”
“这些琐事，你处理就好了，跟我说做什么。难道还会有谁不给你支银子不成。”他喝口茶，语气淡淡的道。
我本来想说几句话讽刺他，我这个王妃不过名义上罢了，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了。物质上面，他却是真的从来没有亏过我。
再闲说了几句话，都是无关痛痒的聊天。我心里着急，先道：“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慕清轩以一副十分奇怪的神情看着我，反问道：“我来看看自己的王妃都不行么？”
若在平时，我早言语讥讽过去。他今日的态度确实特别正常的温情，似乎我们真的就是普通夫妻一般。我也不想毁了这样的气氛，就淡淡“哦”了声，杵在一边。
“你坐吧。”他眸子也没抬一下，又起身在去翻看案台上我写的一些字画。
我这时候浑身不自在急了，哪里还会坐。我快步走过去，从他手中夺过，道：“胡乱写着玩的。王爷看了要见笑的。”
他把手扬起来，转个身，我扑了个空，只好站在那里不出声，心想着，反正都是一些经文，你看就看，无所谓。
慕清轩念道：“当年谁家小儿郎，懒扫娥眉惫雍妆。一入红尘千万种，从此处处舞霓裳。”
好巧不巧，偏偏是我发牢骚的那首泄愤诗。我赶紧跳起来抢过来，一把撕干净。
慕清轩道：“字写得不错。可惜了。”
我拿着一堆碎片，不知道怎么答话。
他又等了一阵子，淡淡的道：“我乏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又是只“哦”了声。慕清轩再等了一会儿，抬起脚。
我立刻长嘘一口气，岂料他忽然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我，吓得我急道：“你干嘛？”
他看了看我，答道：“我明天要去靖平王府。”
终于说出来意了。我心里不觉苦笑，面上却强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那王爷今日要好好休息，明早妾身可能起不来，不能送你。还请王爷一路小心。”
慕清轩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偏生这时候，紫陌闯进来道：“小姐，衣服备好了。”
慕清轩就转过头走了。我赶紧紧走几步，送他出去。
至门口，紫陌愣愣的看着我，张嘴道：“王爷今天晚上不是要在——”
我连忙把紫陌往身后一推，对慕清轩道：“王爷好走。”
慕清轩脚步却停住了，他回头看了看我的眼睛，又看我手上的碎片，忽然开口道：“伪装总是不开心的。但是至少，我允许你在我面前不用。”
他说完，掉头就走。紫陌望着我，奇道：“小姐，王爷什么意思？”
我把碎片往她手上一塞，吩咐道：“扔到火炉子里去。”紫陌答应着进了屋子里来。
我站在门口，目送着慕清轩远去，心里忽然间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