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的慕容兰掉进了敞开的棺材里,不顾一切起身逃出,向一侧奔出。
辕煜迟步步紧逼,见她在床沿打转,冲了过去,撩起红色罗裙,无预兆地挺进她身体。
司马辰妍昏昏沉沉,面色如残花般苍白,身处阴暗潮湿的地牢,周身的凉气令她娇弱的身子瑟瑟发抖。原本朱唇如血,眉眼如画的精致面颊,如今仅剩一片憔悴不堪容颜,耳边的抽泣声从未停止,无奈发着高烧的她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二十一世纪的往事从她脑海中挤去,心中呼唤她的男声不见了,她也忘记了过去的种种,只觉得周身疼痛,冷热交替。
不知何时有人往她嘴里喂了些淡而无味的粥,她终于有了气力,香舌舔舔干涸的樱桃丹唇,缓缓抬起瓜子脸上狭长、无神的凤眼,挺直的鼻梁上布满密密冷汗,昔日凝脂般的肌肤在大病中变得苍白,纤细的身姿宛如垂柳般摇曳。她微微直起些身子,见周围都是些身着古装、约莫十二到十八年纪的青少年,更加费解。她用胭脂彩绘的指甲的修长手指拽拽身边十四五岁的婢女,脑海中依旧没有丝毫记忆:“这是在哪?”
婢女尚汐见她醒来,哀求铁栏外身着兰袍的太监:“公公,我家兰公主已持续高烧,求您给寻个大夫来医治。”
“这就受不了了?如今当皇的不是慕容大帝了,南宫大帝即将登基。几日后你家慕容兰公主和这里所有的皇亲国戚,都会拿来宴客,招待各国观新帝登基大典的使臣们,自求多福吧。凭你家兰公主的绝世容貌,只要能躲过人猎场上的乱箭,会让某个主子想要纳她为妾。”公公一甩拂尘,长长叹息,拂袖而去。
人猎是什么?司马辰妍茫然不知,探究地望向尚汐,从她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份:刚被推翻的慕容皇朝皇后之女慕容兰,如今双亲皆在宫变当日身亡,自己和其他的兄弟姐妹、皇族中人一同被关在地牢中,等待夺慕容江山的南宫一族处置。
一日清晨,阳光普照曾血雨腥风的皇城,空气中再也没有宫变时的恐惧和嗜血味道,处处显得歌舞升平。新的南宫王朝在铁血秩序下,开始了它的统治。
慕容兰在尚汐的照顾下,终于退去持续数日的高烧。旁人皆以为她因久病的缘故,不记得从前的种种,飘落此处的司马辰妍也在这种说辞下,认可了自己的“失忆”原因,便不再探究从前。苟活于世的她还来不及为康复窃喜,就和地牢中所有的人皆被赶进了十只巨大的笼子里,且被黑布蒙住眼睛,根本不清楚载着自己的马车将他们拉往何处,就这样她离开了地牢。
还未弄清状况,关押他们的笼子被撤去,黑布扯下,久未见光的慕容兰眼前一片茫然,回神之时发现自己身处猎场,不由瑟瑟发抖,动都不敢动一下。
远处一跨在高头骏马上、身着黑色华服、身材挺拔,头束金冠、面色如玉、剑眉星目、眼神锐利、鼻梁如玄铁削过般挺直,唇峰凛冽的轩辕国太子辕煜迟一抖缰绳,追击咆哮的野兽奔来。他凝神静气的刹那,周身显出卓尔不群,英俊冷厉之气,从腰间取下御用的明黄色的大弓,满弓而射。
处于狩猎场上的慕容兰周围被哀嚎声围绕,十来只凶猛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向他们这一干从地牢押来的囚犯。
浓烈的血腥味冲天,惨烈的呼叫声盘旋在猎场上空。惊恐未定的她看着同伴们的鲜血、喷溅在皑皑白雪之上,慌乱奔跑。
野兽向她袭来,慕容兰命悬一线,就见张牙舞爪、离她不到一尺之处的野兽在“嗖”的一声后,咽喉中箭倒在。她不敢置信地愣住,瞬间石化。
接下来意想不到的场面发生了,一串齐发的箭救下了她附近很多和她一样延口残踹的兄弟姐妹,鼓起勇气搜寻放箭的人,她看见了傲慢的脸,不顾一切向他奔去。
“公子,请救救尚汐!她在……”她跌跌撞撞奔到辕煜迟战马边,苦苦哀求。
“你自身难保……”辕煜迟稍稍侧身,将污垢遮住脸、已看不清绝世容颜的慕容兰甩上马背,“本宫带你离开,逃命去吧。”
就这样,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仿佛根孱弱小草般孤苦无依的慕容兰,逃离了人猎场。直到出了猎场,她才看清自己的救命恩人容貌,感激地双膝跪地,却见他不屑一笑,领着一帮人离开,而他森冷的目光竟在她眼中比艳阳更温暖。
侥幸苟活于世的慕容兰,当夜被关在京城外皇家猎场冰冷透风的柴房里,南宫大帝登基的消息也传到她耳里。父母双亡、自己成了前朝余孽,杀父害母的仇人华丽登基,面对南宫大帝登基赏来的残羹冷炙,她黯然泪下,无助地抱着双膝颤抖。
“传皇上口谕,慕容兰更衣,献舞于各方使臣。”公公尖锐的嗓音带来皇上口谕。
慕容兰被迫换上锦衣华服,由于面色太苍白,人猎场上又令她红唇受伤,公公便拿了块轻纱蒙了她的面颊。
“好了,走吧。”基本满意她的模样,急切迈步的公公待她跟上,“小兰子,在场的王公贵族大半曾向你父皇求过亲,如今他们谁想碰你,都易如反掌,如果侍候得好…就算收你入房,回去也会被他们身边的正妃要了你的命。哈哈哈……”
碎跑相跟的慕容兰面对公公的冷言冷语,闷不吱声,非常清楚亡国公主连世间最下等的奴仆都不如,即便是一个士兵都能一刀砍下她头颅,极为恐惧一会的献舞会遭人践踏。
战战兢兢的她被领到铺着厚厚绒毯、帐壁上悬挂各种镶嵌宝石弓箭的大帐中,视而不见坐在小桌边男人们搂着身边侍酒女子的放浪情骇,踏着鼓点的节拍,飞纱起舞。
“呦,小妞,过来跟爷乐乐。”薄纱遮面藏不住慕容兰的娇媚容颜,宽大的轻纱舞衣,让她妖娆身型被旁人一目了然,饮酒作乐的男人们一次次吐出轻薄浪语。
“舞跳完了。”慌慌张张的慕容兰,朝着主位上南宫一族派出的使官稍稍欠身,猖狂逃出淫乐的主帐。
“来人,将她送到辕太子的营帐中。”主事的使官为每一位来观礼的达官显贵挑选暖床侍婢,慕容兰一曲如月宫仙子的舞蹈令他动了心思,将她指给了国力极强、周围各国皆不敢怠慢的轩辕当朝太子。
“不!”任慕容兰如何挣扎,仍被红绸困住手脚,由两名彪形大汉扛着往东侧的辕煜迟营帐而去。
到了营帐中,一名汉子拿了壶酒,撬开她的唇,“咕噜咕噜”灌下。待她有些体力不支,解开红绸,这才离去。
四周都是男人的味道,慕容兰欲支撑着床褥起身,摇摇晃晃跌回虎皮榻上。一次次地尝试,也仅让她来到了小桌边,离帐帘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何人?”嘶哑的男声在撩开帐帘的一刻响起,辕煜迟冷眼看着媚态如丝、轻纱蒙面的慕容兰,“你就是今晚侍候本宫的人?”
“不是。”极力否认的慕容兰摇头,待他来到跟前,吃力地揪住紫色蟒袍边缘,欲说出更多的哀求之语,却因酒醉落泪。
“滚!”辕煜迟抬手将她抖开,走到榻边,见虎皮被上落着她的轻纱舞衣,恼怒地将舞衣扔到地上,“本宫不喜欢风骚女子……”
自己被灌了酒,口齿变得不清,慕容兰看见外袍,这才发现身上仅穿了裹胸罗裙,伸手捂住胸口,朝轻纱舞衣而去。谁料却摇晃得倒在了红色的榻脚凳边,还碰到了他明黄色的靴。
“你若不走…来人!这个女子赏给你们了!”辕煜迟嫌弃地抬脚,将她踢开,倒床而卧,一声令下,便有身着盔甲的男人进了营帐。
“我不是……”惊慌失措的慕容兰终于扯到了轻纱舞衣,将它披到身上之时,被进来的将军模样男子扛了出去,“求大爷放过我。”
男子并没动她,而是朝附近关押女奴之地走去:“你们这个女奴走错位置了,还偷了爷的酒喝,好生看管。”
“洛将军,小的们正找她呢!”公公见风使舵,从辕煜迟身边最得宠的洛诚将军手中接下了慕容兰。
意想不到的事接二连三,残忍的南宫大帝竟在登基后大兴仁义之风,出了皇榜:免去贤德慕容皇后膝下之女慕容兰死罪,并将她收入宫中,永享荣华。浩大的皇恩让活得猪狗不如的慕容兰苟且偷生,“幸运”被安置到永乐巷冷宫附近的一偏远院落里。常常三天一餐,饥不果腹,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尚汐的消息。
观礼南宫大帝登基后的各国使臣先后回到了自己的国度,轩辕太子辕煜迟为向父皇辕皇请旨赐婚,长跪于皇城内的十里坡。
“混账!竟然将太子府内的一干夫人和姬妾都散去,只为娶宁王之女宁嬿!”御书房内的辕皇怒气横生,一拍御案,吼出。
“皇上,太子爷是铁了心,您就允了他的婚吧。否则伤心的还是疼他的您啊!”一旁的杨公公拿来暖炉,递给身穿明黄色龙袍的辕皇,为太子游说。
“出去,朕要静一静。”辕皇未接手炉,待公公掩门离开御书房,他转身走向密室。来到里间之后,从书列上取下一本厚重的长卷,伸手将架上凸起的玉球轻轻一拧,书柜转动,显出零星光亮和一名女子的剪影。
“朕来看你了,早知你今日落得凄惨下场,连个女儿都保不住,朕当日就该排除万难,娶你过门。”瞅着墙上无数张女子或坐或立或卧的妖娆身姿画像,眼里写满思念,“若没有你,朕早成孤魂野鬼了。”
徘徊于女子的画像前,低低倾诉思念,有些倦怠的辕皇来到尊摆放在最里端、活人大小的塑像前,握着塑像的手,柔柔细语:“你还这么年轻,朕老了。”
往事不堪回首,当年仅为太子的辕皇,曾在狩猎之时被奸人暗箭所伤,幸得慕容兰娘亲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年少方刚的他对天盟誓:将来必迎娶且立她为后,誓死相伴。怎料事事不如人,轩辕王朝与她所在的国度战火纷飞,联姻之事在一次次的变数后作罢。之后他娶了如今的皇后,她也嫁于情投意合的夫君。
多年来,辕皇将思念长埋于心,得知慕容皇朝宫变,她命葬利刃之下,留下可怜的女儿苟活宫中,便寻思救慕容兰离开南宫朝、给她一席生存空间。忽然茅塞顿开,走出了密室。
“来人,传太子!”辕皇端坐于御案边,尊贵得不容正视,一派王者风范。
跪在冰天雪地中请旨赐婚的辕煜迟闻讯,急切赶到御书房,兴奋参拜:“谢父皇应允!”
“等等。你可以迎娶宁嬿,宁嬿做圣倪为我轩辕祈福,本就还有八个月,你不可乱朝纲,强行娶之。这样吧,你这就命人到南宫朝提亲,要求娶他处的……”辕皇从锦袖中取出一张发黄的婚书,“这是朕当年未完成的心愿,速去办来。”
疑惑的辕煜迟小心翼翼展开婚书,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父皇和一女子名讳,诧异不已:“父皇,这女子是谁?”
“此女子乃慕容皇后,朕保存这张婚书多年,慕容皇后膝下一女慕容兰,你就代替为父完成此心愿。”辕皇决定让太子弥补他当年的遗憾。
“不行!儿臣今生只愿与嬿儿相伴,绝不要他人。”辕煜迟震撼父亲当年未完成此心愿,郑重发誓非宁嬿不娶。
“朕的话还没说完。慕容兰必须是你的太子妃,宁嬿为第一侧妃,他日你登上皇位,慕容兰为皇后,母仪天下,宁嬿可为贵妃。若慕容兰能生出皇子,你与她的孩子便是继你之后的下一任辕皇。亲旨!”辕皇说完之后起身,留下一脸愕然的太子。
“不——”辕煜迟此刻弄不清慕容兰是谁,只知道宁嬿将一辈子被慕容兰踩在脚下。无论他如何哀求,辕皇皆不答应,甚至放出话:若他不答应娶慕容兰,会考虑另立太子。
尽管辕煜迟深知更换太子非一朝一夕之事,何况父皇也是怒气之下吼出的话,不做任何效应,但迎娶慕容兰之事不容更改。
“下婚书。”辕煜迟心痛决定于八月十五迎娶养在南宫深宫、几乎被人遗忘的慕容兰。
轩辕朝的婚书由快马加鞭送至南宫朝,金殿之上的南宫大帝错愕不已,当即命人宣慕容兰上殿。
整日里由杂草、参天大树做伴,独居的慕容兰第一次在冷清院落里,看见了南宫朝最得势的公公,慌忙叩拜。
“兰姑娘,换上这件衣裳,随杂家上殿面见大帝吧。你的苦日子到头了,杂家给你贺喜。”轩辕的婚书非常古怪,竟然点名道姓要娶前朝余孽慕容兰,就连公公都觉得匪夷所思。
换上紫红色罗裙、袖边用金丝绘了云纹的慕容兰,用一只玉簪简单地挽了发髻,虽没有描眉,彩绘胭脂,红唇依旧不点而艳,美丽得不可方物。她芊芊作细步,向公公行礼,待公公举步后,碎步跟上,踏入金碧辉煌、曾经是父皇召见百官的朝堂。
端坐龙椅、头戴冕冠,身穿黑色龙纹朝服的南宫大帝,待她参拜后,缓缓抬手:“朕念慕容兰孤苦无依,特封为欢颜郡主,赐欢颜宫,直至与轩辕太子喜结连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兰再度叩拜,并不知晓轩辕太子是何人,可以就此离开高墙,还是令她心中升起期盼。
出了金殿,卑微的慕容兰住进了欢颜宫,这是座算不上奢华、却远比她原来院落成色好得多的屋子。她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一带是初选入宫的秀女们下榻的位置。久寻不到的尚汐也在她入住欢颜宫一日后,被公公领了来。
“外面是何人喧哗?”院落外向来冷清,慕容兰竟在用餐之时听见马蹄声不止,便差尚汐出去一探究竟。
不到半盏茶的光景,尚汐拿了封辕煜迟亲笔写的书信进来:“公主,您瞧瞧吧,先前的马蹄声是轩辕国的信差。”
疑惑的慕容兰放下碗筷,拆开书信,见竟然是封绝笔书,很是诧异。自己并非主动联姻,为何求亲的辕煜迟竟在下了婚书后,让信差不远千里送一封命她和亲前自尽的书信过来?还说只要她死了,必将以太子妃之礼厚葬于她。
一拢纱裙,慕容兰来不及放下书信,奔出院子,见信差仍站在不远处,向他疾奔而去:“什么意思?”
“郡主,这是辕太子命属下送来的,辕太子说郡主看过书信一定会出园子。”信差递上只华美锦盒。
疑惑倍生的慕容兰当场将锦盒掀开,寒光四射、镶嵌着无数名贵珠宝的锋利匕首呈现眼前。她明白了,这是给她自刎之物。
“属下已将东西交给郡主,告退。”信差吃惊不小,飞身上马。
“等等,兰儿不才,请告诉我,既然辕太子不愿娶我,为何要送婚书来?”瞅着绝笔信,慕容兰几乎抱不动装着匕首的锦盒,晶莹泪水险些溢出凤眼。
“属下仅知辕太子与宁嬿郡主情投意合…辕太子是受辕皇之命迎娶…您嫁过去,必将母仪天下。”信差实情相告,看看花容失色的慕容兰,惋惜地扬鞭而去。
捧着绝笔书返回院落的慕容兰,拿起匕首,悲伤得竟哭不出声,大哀莫过于心死,呆坐在书桌边。
“公主,不可以……”尚汐双膝跪地,揪着她衣袖哀求,话说到一半,竟咳嗽起来。
“你怎么又咳了?”慕容兰见她背过身子,良久止不住咳嗽,起身向她走去。
尚汐慌忙奔出屋子,朝井边跑。
好奇的慕容兰不放心相跟,见尚汐取下捂着嘴的帕子竟沾有黑色血渍:“怎么回事?你中毒了?”
“公主,汐儿也不知是怎么啦,就在公主搬进这座园子之时,公公便拿了碗药让汐儿服下。从此之后,汐儿就这样了。”尚汐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悲哀。
我会嫁的,哪怕死在那边也不足兮,或许仅有此举能为尚汐换来解药。慕容兰扶着尚汐走回屋子,郑重告诉她:“我们就等着出嫁吧。如果我猜得没错,给你放毒的人,他会在我到了轩辕之后,和我联系。”
举世瞩目的前慕容朝嫡亲公主、今南宫国御封的欢颜郡主,与地大物博、骁勇善战的轩辕王朝太子辕煜迟的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轩辕朝派出礼官千里相接,南宫朝则命才王南宫颐阳送亲。
过了南宫边界后,轩辕境内皆铺着红毯,可见辕皇极为重视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大典。巍峨的太子府仅有门口的两个石狮子绑着红绸,其他地方看不见半缕喜气。
成婚当日。太子府附近的街道皆挤满了观礼的人,个个好奇如此好运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何许模样。
慕容兰乘坐的喜轿由行馆出发,一路上无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送亲也被拦在了太子府所在街的街尾。
“传太子口谕,请太子妃骑马前行。”奉太子之命办差的洛诚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冷冰冰地传话。在他身后,是一群甲革披身的侍卫们,他们手执金戈,个个显出不可一世的傲慢。
观礼的人群躁动起来,皆议论新郎辕太子极不待见和亲郡主。慕容兰在众人的微词中撩开喜轿,由面露难堪之色的媒婆扶着,向巍峨的太子府走去。
世人灼灼的目光投在身着喜服的慕容兰身上,没有人看见红盖头下的她此刻忧伤的面容。她每走一步,就像用一根锋利的针,残忍刺痛着她的心。
“公主,辕太子太失礼,不如……”陪嫁的尚汐回过神来,疾步相追,赶到她身侧,悲凉地附耳低劝。
慕容兰强忍心痛,凤眼泻出自嘲的眼神,嘴角浮现淡然神态,幽幽道:“不可乱说!”
观礼人群见她如此待遇,有人嘲笑,也有人叹息,碎碎叨叨的话,在她身后此起彼伏响起。她心如刀绞,依旧走向太子府。
没有拜堂,她直接被媒婆领着,走进一处看不出一丝喜庆的冷清院落。证婚的礼官仍旧说了些吉利话,便领着众人退出了喜房,“吱嘎”一声将门掩上。
独处的慕容兰接下来的时间,仅听见额前挂的月牙形珍珠坠子“沙沙”作响,疲惫枯等夫君的她,用葱玉的手指拆了鬓上的精致宫花,桃花般的凤眼瞧瞧紧闭的房门,最后一眨不眨地看着“扑哧扑哧”作响的红烛。
夜深人静,她依旧枯坐于榻边,这座屋子就像她一样被人遗忘,无人问津。
“传太子口谕,慕容太子妃随杂家去侍寝。”公公瓮声瓮气碎跑着来传话,开启了紧闭的大门。
身着喜服,蒙着红纱的慕容兰,百般无奈随公公前行。越走越偏僻,她不禁疑惑这是要去哪里。又在树林里拐了一段路,来到了太子府位于后山、荒废多时的园子中。
“娘娘,进去吧,太子爷快等不及了。”公公将她领到此,毫不迟疑转身离开。
诚惶诚恐的她碎步走进了漆黑的屋子,借着月光,瞅见床榻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下意识捏捏脸颊,痛感让她确定这不是在梦中。屋内的一切显得诡异,惊慌的她欲推门出逃,却与浓浓酒味、紫色华服半敞的辕煜迟撞了满怀,不由后退一步。
“爱妃如此慌张,莫非等不及本宫的宠幸?”目露凶光的辕煜迟毫不吝惜捏住她白璧如玉的,用来自地狱般的声音问候了她。
闻声,慕容兰心头一乱,竟茫然无措。揪下了绣着恩爱鸳鸯的红盖头,迎上如墨的邪佞眼眸:“殿下……”
辕煜迟一声冷笑从菲薄的唇溢出,笑声更是令人发毛,霎时间空气中就像展开了张诡异的网:“爱妃执意要嫁给本宫,难道见到本宫就是如此傲慢吗?你们南宫连该有的礼数都不具备吗?”
心惊一记,慕容兰杏目一扫昏暗的屋子,这才发现墙角放着具棺材,迭步后退。
“回答。”辕煜迟薄唇再启,口气咄咄逼人,伸手一拽,抖出条白布,“说吧,是本宫送你一程,还是你自行解决?”
肩头是他赏的白绫,慕容兰的身后放着一具棺材,她咬咬牙,回瞪了辕煜迟一眼:“太子爷,这就是您给妾身的新婚之夜吗?不知辕皇若听说了您如此别致的洞房,会有何……”
她也不清楚哪借来的胆,竟脱口而出如此厉害的话语。此刻的她不愿意赴死,心中极为担忧尚汐所中之毒何时才能解。
放声大笑的辕煜迟唇角弧度上翘:“你是说要和本宫洞房?”
不知如何回答他,慕容兰听他的话,顿觉头皮发麻。或许自己死了,他才能从正门迎娶心爱的宁嬿郡主,思绪不畅的她沉默不语。
屋内昏暗的光亮,辕煜迟仅瞅得见她的一双凤目闪烁着异样光辉,看不清她的倾世容貌,对此漠不关心的他剑眉紧蹙,阴狠地替她抉择:“本宫就成全你!”
“如何成全?”难道他能解尚汐的毒?慕容兰脑海中只有尚汐,再无其他念想。若他救了尚汐,自己愿成全他与宁嬿,义无反顾命丧黄泉。
愤怒的辕煜迟听她回话的声音平静如水,恼怒地伸手推她。
跌跌撞撞的慕容兰掉进了敞开的棺材里,不顾一切起身逃出,向一侧奔出。
辕煜迟步步紧逼,见她在床沿打转,冲了过去,撩起红色罗裙,无预兆地挺进她身体。
“啊——”他的强取豪夺,令她疼痛难忍,失声尖叫。她细细的胳膊被他狠狠箍住,挣扎的双腿使不出反抗的力气,惊骇的她面如土色,眼泪夺眶而出,周身的疼痛让她颤抖,“求殿下饶命!”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羞辱刚刚开始,辕煜迟漠视她的泪,冷冽回应。
褶皱的裙衫衣不裹体,歪斜的凤钗、垂败地勾着乌黑凌乱的发丝…慕容兰放弃了垂死挣扎,任他索取。
“爱妃的狐媚功夫不过于此。”完事后的辕煜迟用冰冷如剑的话再次出言羞辱,猩红的眼眸瞪着无助的她。
半个时辰后,辕煜迟整装而去,慕容兰用被他撕裂的衣裳裹住身子,摸索良久,发现了房中的火石,擦燃之后,点了不知多久以前留下的蜡烛,借着烛光环顾给她无限伤痛的屋子。喜衣仍在身,却瞧出嗜血的恐怖。
夜下的太子府景色依旧,而这座荒废的园子没有半点朝气,笼罩着死寂般的恐怖。烛光随风摇曳,平添了阴森气息。
她蜷缩在墙角,寒战不止,偶尔看看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材,心如死灰。
次日,辕煜迟以山林中的屋子闹鬼,将慕容兰藏身之所封了。太子府的众仆人皆信鬼魂之说,不敢靠近一步。慕容兰这位和亲太子妃便无人问津。
一连过了两日,夜里她突闻门外有脚步声,支撑着单薄的身子寻声而去,并没有看见人,只是窗台上搁着一份用荷叶包着的点心。饥不果腹的她抓起点心,含泪咽下,这算是她到太子府之后第一餐。
因大婚连续数日不必早朝的辕煜迟,被父皇召进了宫里。
“儿臣参见父皇。”步入御书房的他单膝跪地。
“起来吧。新婚可好?太子妃怎样?你可满意?过几日,你就带她进宫,朕要看看慕容皇后的女儿是否有她母后的庄重。”念着故人的辕皇长长叹息。
“恐怕还得多等些时日,兰妃她旅途颠簸,大婚次日便病了,现在卧病在床。”辕煜迟未曾料到父皇如此关心慕容兰,随即编出一大堆谎言说得天花乱坠。
“你好生待她。朕这就命御医们随你回府,需要什么药材,不必禀朕,只管到御药房取。太子妃身世可怜,你一定要更疼她。”老生常谈,辕皇愁眉不展,顿了一记,话题依旧是有关慕容兰,“她如今住在哪?朕记得你府中最好的住所就是潇湘阁,那里既适合养病,环境又赏心悦目,若没有更好去处,你就把她挪到潇湘阁,待明年开春,朕会从国库支钱让你重修某处园子,给她长居。”
“儿臣谢父皇恩典。”辕煜迟无言以对,心有不甘叩拜离开。
不敢违逆辕皇口谕,辕煜迟回太子府后,立刻差人到山间荒废的园子里去,将颓败如残柳的慕容兰唤了出来。
没有任何期待的慕容兰途经歌舞升平的太子府各处,皆目不斜视,仿佛行走的是具尸首,不带任何情感。
“本王从长廊经过,瞧见了个穿着破破烂烂,模样倾国倾城的女子,不知太子兄从哪弄了个绝世美人藏在府中。”天下无双的样貌,只要瞅过一眼的人皆惊骇不已。来探望辕煜迟的辕煜杉急于打听在花园远远瞧过一眼的女子姓氏名谁。
“哦!一个赶不走的姬妾,不提她。”辕煜迟扬眉一记,与皇弟谈起了别的,在送走她之后,命公公传口谕,“慕容兰蒙轻纱,不得让任何人见到真容。”
一声令下,才入潇湘阁,立在翠竹之中的慕容兰就此蒙上薄纱,只留一双凤眼,再也不义真容示人。
太子府各处歌舞升平,丝竹声绕梁,唯独潇湘阁冷清异常,慕容兰终日挨着小几而坐,不言不语。每回用饭,都会邀尚汐同席。
“公主,奴婢听说潇湘阁从前是太子爷最宠幸的妃嫔才住的,洞房之后您去了哪里?”收拾碗筷的尚汐熬不住疑惑。
“去了该去的地方,以后别多问。”祸从口出,慕容兰眼中写满无奈,在潇湘阁度日如年,整日里惶恐不安,却不见在荒废屋子时、给她送食物的人再出现,更找不到为尚汐解毒的方法,没事便捧着本医书仔细阅读。
“爱妃的日子过如何,可称心如意?”久不现身的辕煜迟在下朝后,听管家说太子妃要了许多医书搬进潇湘阁,便过来一探究竟。
“臣妾见过殿下,殿下千岁!”闻声,慕容兰轻抚罗裙,郑重参拜。新婚当夜的恐惧,令她发出的声音发颤。
“爱妃虽仅侍候过本宫一次,却让人没齿难忘。”冷眼看着她惊恐未定的样子,辕煜迟故意提到了洞房之夜,见她战战兢兢奉来菊花茶,露出凶狠眼神:“本宫告诫过爱妃你的狐媚功夫很一般,这几日可有仔细琢磨?”
青丝拂面,“狐媚功夫”四字令慕容兰脸红不已。
“本宫现在就要试,就此宽衣吧。”辕煜迟冷笑,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一旁侍候的尚汐不敢耽搁,掩门而出。
挣扎躲闪的慕容兰轻而易举逃脱他的禁锢,望向他时,见他仰头而笑,当场失神:他是在人猎场上救下自己的恩人。
“雕虫小技,吓到爱妃了?本宫心痛不已。”褪下紫色蟒袍,辕煜迟恨恨将袍子摔于她裙边,“为本宫洗衣裳去。你先前侍候不得力,打洒了酒水!”
“臣妾领命。”恩人变仇人,只因为他被迫迎娶自己,慕容兰弯腰拾起蟒袍,径直朝后院的井边而去。
堂堂太子妃新婚之夜后失踪数日,在太子府有着她诸多传说。如今穿金戴银的她被赶到了下等丫鬟居住的后院,整日里干尽后院粗活,甚至连劈柴打水都成了她的事。没想到几日之后,公公竟将一包她的细软带了过来。
“什么意思?”拾起细软,拍去上面被尘土沾上的污渍,慕容兰迷惑地看着他。
“太子爷口谕,太子妃料理府中的事异常辛苦,为了方便起见,太子妃这个月就住在后院。”公公冷笑,转身而去。
一道口谕令慕容兰的日子更加苦不堪言,心中的几缕不安在入夜后加深。她住的屋子甚至连丫鬟婆子们的都不如,令她想起山间的荒废园子。她安静地不言不语,凡指派的差事,都尽量做好。可挑剔之声频频响起,没有一件事是可以一遍通过的,长时间的漂洗衣物,让她双手开裂,将整个后院的水缸注满水,令她的肩膀难以抬起……
一个雷雨交加的夜,她的破屋之外出现了辕煜迟的身影。
“殿下,有何事差遣臣妾?”披了衣裳,掌灯的慕容兰向他行了跪拜之礼。
“你可知道错?”辕煜迟眉峰微挑,伸手攥住她的胳膊,却不想用力过猛,仅拽到衣袖的他将整条袖子当即撕裂。瞪着她如嫩藕般的手臂,“告诉本宫,你为何执意要嫁过来?若是你愿意赴死,本宫派去的信差自然会让你假死,而你那天回的是什么?八月十五和亲不便!”
“臣妾不知太子所想。”慕容兰非常希望飞出南宫的牢笼,可即便她离开了,也无法救活中毒的尚汐。
“若你当日知晓能够假死离开,你可会顺了本宫的意?”咄咄相逼,辕煜迟口气凛冽,扣在她颈间的手不断加重力道。
“不会。”自己命不足惜,今生今世皆与尚汐形影相伴,而且令尚汐服毒的人到底是谁,慕容兰至今不得而知,如此缜密地下毒,即便辕煜迟知晓尚汐中毒,也不会出手相救。
“你就这么想嫁给本宫?”辕煜迟恼怒异常,拽着她出了破屋,走到她干活的井边,“别以为你成了本宫的人,本宫便不会杀你!”
“殿下……”林间荒废的院落里早已搁着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木,慕容兰呆呆地看着他取下打水的大木桶,惊慌失措,“殿下,兰儿……”
“你跑得掉吗?给你天堂,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本宫这就淹死你。”辕煜迟怒吼,诡异地低嚷伴着瑟瑟的风,将后院笼上阴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