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皇宫灯火通明,中朝殿内一片安静,慕容止和众位大臣再次等待着皇帝的归来。
这一次慕容止并没有再去观察底下臣子的动作,而是时不时随手拿起摞在旁边案几上的一堆奏折中的一个,翻开看看,再次感受一下底下的大臣是用怎样的胡诌乱言来糊弄这少年天子的。
回味着,慕容止就止不住地打着哈欠,昨晚为了这群愚蠢的大臣,她看奏折熬夜到三更时分才得以入睡。而案几上的这些摞得高高的奏折就是慕容止最后的成果。
这次,刘昀没有要她找人不断催促才上早朝,而是比较准时的上了早朝。慕容止的心中顿时有了一种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的欣慰感。
刘昀没有因为慕容止眼中的情绪而改变神态,他威严地端坐在龙椅上,眼神已经带有了几分犀利。
慕容止示意总管说话,那太监总管察觉到她的眼色,便尖声说道:“众位大臣,皇上已到,有事禀报。”
依旧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我看着大臣低下的头,讽刺的笑跃上嘴角。
刘景然纵使多么才能无限,在这样的国家内,也根本没有他能施展腿脚的地方。就是被这样的众臣、这样的国情,耗尽他的精力。早逝的他,慕容止想不单是只想追随她而去吧。面对这样的国家,守护这样的天下,以透支他生命为代价发展的国家,可能早就已经让他心灰意冷而不愿再管了吧。
“如果众大臣没有甚事禀报的话,微臣倒是有一事相说。”慕容止从靠椅上站起来,双手交合,微躬身躯对刘晖说。
“准奏!”刘昀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洪亮的在中朝殿中响起,虽然清润,可是已有自己的一番气势了。
慕容止便顺旨直起自己的身子,从案几上随意抽了一本奏折,打开来瞄了一眼,然后说道:“ 臣昨日闲来无事翻阅了一下众大臣的奏折,发现了一些与实情不符的汇报,臣心中有些许担忧,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有什么当讲不当讲,摄政王就实情而讲即可。”刘昀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慕容止的心头不由得浮上几分欣慰:虽说有些残忍,但是她终于让这个一直生活得无忧的孩子长大了,既然他已经登上了这个帝位,就必须要为之付出应有的努力和代价。其实慕容止在昨日就已和刘昀商定好,今日要当着百官的面演一出戏,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
慕容止弯腰行礼以示遵命,便转过身,走下高台,在百官面前站定,朗声说道:“我看了一下众位大臣上交的奏折,里面文笔委实不错,虚构出的化国也确实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模样。”话至此,她故意顿了一下,群臣之中果然议论纷纷。
她慕容止今日到要看看,这些只为自己私利的臣子,究竟能欺骗当今皇上到几何?!
待人群中的躁动稍稍平复了一些之后,她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化国南部的白举城最近正闹有饥荒,百姓食不果腹,那么在下敢问宋天恩宋主事,你又是怎样在奏折中写近日万事安好,各州郡百姓安居乐业呢?或许是你不曾听闻白举城闹有饥荒这一消息,但是堂堂朝中专司民生的大员,居然连此事都不知,我大化国要你这等无能之辈又有何用?!但是如若你是知而不报,那就更是犯下了欺君之罪,论罪当斩!宋主事,你有何可辩解的么?”
这宋天恩在不久之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的官员,但就在这几天之内连提三阶,并且全是那宫奛天一手提拔上来的,显然是巴结上了如今权势最盛的丞相。先灭他的威风自然是为了给那宫奛天一个震慑。不过这宋天恩虽已提到如此高的职位之上,却依旧无能畏缩,看到慕容止如此气势汹汹的发问,竟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见此形势,慕容止便收起语气中的尖锐,微微笑道,“宋主事怎的如此不知所措,本王只是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如若哪里有了得罪,还请宋大人不要见怪。”
说罢,她便斜眼瞄了一眼宫奛天,不出所料,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仍然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慕容止不禁暗暗赞叹于他的临危不乱。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忠心耿耿的辅佐这少年天子,该多好啊。
慕容止当然并没有立即就要将宋天恩逼到绝境的意愿,此时此刻,她需要做的只是给诸位大臣一个警示,能够拉拢来的就要争取能够拉拢,在刘昀的帝位尚还不稳之时,敌人树的越少越好。治理国家并不是看你的惩治条例多么完备严苛,而是看你究竟能够将人心笼络到何种地步。但是至于废物,则要毫不留情的除掉。
于是慕容止将笑意加深,走到宋天恩面前,柔声道:“宋主事不必惊慌,其实司职之时,难免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漏洞亦或是疏漏,有没有顾虑到的地方在所难免,鄙人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日后宋大人再不犯这样的错误,否则。皇上可能会因此而龙颜不悦的······”
宋天恩闻此言,连忙慌张地屈下双膝,不停地对着刘昀的方向叩首,嘴里大声喊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果真是个废物,慕容止心里暗暗地骂道。然后往宫奛明的方向看去,宫奛天啊,你看人的眼光还真是不怎么样。
戏演至此,慕容止的戏份已经差不多了,便回头看向刘昀,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已了然。于是,她反身再次回到大台之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回陛下,微臣禀奏完毕。”
“好的,爱卿落座吧。”坐在龙椅之上的刘昀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说道,带着一种难以违抗的压迫感。慕容止的心中不知为何又泛上一阵阵的哀伤。
他与刘景然,竟是相似至此。
初次见到刘景然之时,他亦不过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老成与沉稳,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说起话来亦是这般字正腔圆。
早早确立的太子的地位并未给年纪尚幼的他带来任何好处,相反,这反倒牺牲了他的整个童年。有谁能够想象,那么一副稚嫩的肩膀,竟要被推到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之上,还要被迫去肩负他根本不想承担的责任——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他的心从未对这片江山有过丝毫的贪求,而日后的兢兢业业,也不过是出自自己无法泯灭的责任感。年少时,他的心为诗词歌画而驻足,待年及弱冠情愫暗生,他的心便交给了她,再也未曾收回。
慕容止是该庆幸还是慨叹自己的不幸呢。他的所有炽热的情感自始至终都为她而汹涌,而她即使日后日日陪伴在他的身边,也从未得到他的心的片刻停留,所以也无所谓失去。可是自年少时便心萦神牵的人,最终也没能在她慕容止的身旁停留。那些一起走过的长廊,那些一起看过的风景,终是成了岁月中耀眼的点缀。
妾愿夜夜为君舞,只叹君心不知处。
片刻的恍惚之间,刘昀已然从龙椅上站起,华贵的龙袍将少年已初初长成的身形修衬得分外高大威武,有种不言而自明的威慑力。慕容止便收了收心神,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接下来,就全看刘昀的了。
他环视了一下群臣,正色说道,“刚刚摄政王只是举了一个例子而已,有此种行为的官员不在少数,宋天恩只能算是其中一个,甚至连典型都算不上,朕只是希望众位爱卿能够以此为鉴。虽然刚刚摄政王有言,不会惩处宋主事,只是希望他日后能够有所改正,但是朕不这么认为。如若人人均失职至此,这国家朕又该怎样治理!”他的声调渐渐地高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慕容止分明可以看到那少年的胸腔中拼命抑制但逐渐膨胀的怒气。
“所以,朕下令,即日起,革去宋天恩主事一职,且从今往后再不能入朝为官!”最后的这句话刘昀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辩驳。
慕容止抬头看他,心中颇有些欣慰:这个孩子,终于有了一些他父亲的气魄了。但是他的这个决定却又确实与她和刘昀昨晚商议的不太相符,他本和刘昀在昨日打算着先由慕容止来震慑一下大臣,并以此来探一下他们的虚实,如果真是有自己的能力的话,就尽一切可能将他笼络成为自己的人;但是如若只是空有一个头衔而非有真实本领,则直接降职亦或是停职于原位、再无实权。
他的对于宋天恩这一决策,实在是出乎慕容止的意料。这不由得使她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少年:他真的如同自己面前的这般似玻璃般纯洁易碎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这样果断地革去朝中大员的职位,是只是因为年少轻狂么,还是为了向什么证明,自己的权利是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
譬如说为了向慕容止?向她证明:纵使你是摄政王,朕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翻你刚刚说过的话,只要朕想,你说的话全都可以当做耳旁风。想到这一层,慕容止的心下一凉。这个孩子的心机,可能远比她想象中的重的多。
但是他的这一决策做的如此果敢与独断,倒是确实颇有几分气魄,不仅震慑了朝中那些视他为无物、自诩为朝中权老的大臣,同时也证明了自己权利的至高无上与不可替代。
果真,朝堂之下一时之间议论纷纷,但是谁也没有勇气站出来提出异议,甚至连那宫奛天也沉默不言。宫奛天,你怎的这般沉默,难道是真的慑于新帝的威严么,还是说,你在策划更加阴险的阴谋?
不管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世,慕容止已立誓无论如何都要护这个少年和他手中的天下一个周全。
刘昀见无人做出驳斥,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笑意,但这笑意转瞬即逝,紧接着冲入慕容止耳膜的就又是他不带丝毫温度但却洪亮的声音,“陆风陆中尉,近来家中可是有什么事情么?”这句突如其来的询问着实将那陆风惊到了。朝台之下却是传来了有人窃窃私笑的声音。
慕容止亦不禁莞尔。谁人都知道这陆风乃是一介好色之徒,如今能够坐到中尉这个位置,不过是因为他是宫奛天的侄女婿,听说宫奛天常常在茶余饭后与人叹息他这不争气的侄女婿。
刘昀能够如此准确的指出他,除了他既是宫奛天无能的吃干饭的侄女婿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据传闻他近几天因为日日醉于女色,而已经连续好几日未曾上过朝了,甚至连前几日新皇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上朝他都耽搁了,这无疑是自己向枪口上去撞。
但那陆风毕竟是待在宫奛天身边较为亲近的人,因此行事说话便明显的有些头脑。他虽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走上前来,直言不讳地说道,“劳烦殿下挂念,微臣家中近几日并无什么事情。只是前一夜睡得有些晚了,才导致昨日上朝未能及时赶上,微臣心中万分愧疚,恳请陛下降罪。”呵,还真是只老狐狸,这样一说,年纪轻轻的天子又怎么可能和你这么一位长者处处较真呢。
正当慕容止权益着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再敲打一下陆风的时候,刘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是这一次却带上了几分玩味,“哦,陆爱卿原来是前一夜睡得有些晚了啊,其实朕也并不是要怪罪些什么,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事情的缘由。但是朕现在到挺想知道,陆爱卿是为何前一夜睡得有些晚了呢。”明明是一个问句,却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
朝堂上下不由得发出一阵哄笑,那陆风虽表面上仍强装镇定,但是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红,看来真真是感觉无地自容了。
这陆风平日里一向好色,那么夜里晚睡,又能是什么原因呢,刘昀这样明知故问,分明是要让陆风下不来台。不管怎样,他毕竟是宫家的人,即使日后要铲除的心腹大患必定是宫奛天,此时此刻,由于他在宫里权势确实太为强盛,他的人还是动不得的。那么用这种方式来使他们难堪,毫无疑问是给他们一个最好的下马威:不要以为你轻易就可以爬到我的头上,我轻轻的一口气就完全可以把你吹入深渊。
于是陆风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脸憋得通红。
“好了,你不用说了。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吗。不要以为朕对一些事情不了解,只是不想破坏了君臣关系罢了。但是最好不要行事太过了,就算朕的脾气好,也是会有发怒的时候的。”刘晖一语双关的话一讲完,一些大臣的身体就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看到这一切,刘昀看来似乎也心满意足了,转身回到了龙椅之上。慕容止静静地望着他,竟好似在望着他的父亲。这个少年,明明与他的父亲有如此相似的躯壳,却拥有着完全不同的灵魂。不过没关系,她慕容止只需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可以了。
次日
慕容止便径直来到了刘昀的书房,并带了一张人事名单。她最初之所以没有提出大张旗鼓地动人革职,无非是担心这清俊的少年无法一时之间接受太多的变故,但是从昨日朝堂之上的应对而讲,他分明已有了几分帝王应有的霸气。
那么,改革,即刻就可以开始了。
他看到来人是慕容止,眼角眉弯都带上了笑意,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道,“止姨来啦。”
慕容止微笑颔首以示回应,便径直走到他的身前,将他轻轻按回座椅上,拿出那张纸让他看。“皇上您看,这是微臣昨日做出的一张人事动用的名单,还请您过目。”
然后,解释到,“皇上,如今朝中官员大部分都是丞相宫奛天和大将军蔚岚明的人,真正属于咱们的人确实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如今敌国实力皆强于我国,外患如此严重,收权无疑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因此,臣在这份名单上详示了目前丞相宫奛天那边的人、大将军蔚岚明那边的人、以及咱们这边的人。”
慕容止顿了一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仍然低头看着那张名单,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微臣还自作主张把一些必要的人事调动也附在了上面,陛下如果觉得有用,也可以按照微臣之上所言来进行调整。譬如说那宫昊辰,自诩为宫奛天的外甥,天天不务正业,空有一个朝廷二级大员的头衔,手上却还握着我化国四分之一的兵权。对于他,革职亦或是铲除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但是我们完全可以把他降职为五品上将,将他手中的兵力归位御林军,这既不太使得他心生怨言,又达到了收回兵权的目的。至于补上这个位置的人,微臣认为李庚年比较合适。此人既足智多谋,有坚毅果敢,完全可以胜任这一职务,至于此人的可靠度,皇上就更加可以放心了。”李庚年是刘景然在位时期就暗暗培养的武将,目的就是为了和蔚岚明在兵权上可以相抗衡。这次的人员调动正好可以将大批刘景然暗中安插在朝中的人提拔上来,并且不会被各方势力察觉。
刘昀听到这里,抬头深深地看了慕容止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去,只说了一句,“就按止姨这张纸上写得那样做吧。”
她听到这话,心下一时颇为舒畅:如若刘昀真的能够按照我说的来做,那么这国家,必定迈入盛世华年。
于是慕容止起身站定在他的书桌前,屈膝行礼,“谢主隆恩。”
他不禁惊讶地抬起了头,然后立刻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将慕容止一把扶起,道,“止姨,快点起身!您何须行此大礼?”
我她却并未回答,只是盈盈地笑了,望着他道,“陛下,其实人事变动只是目前要做的第一步而已,日后,我化国的一些制度也是要变的。在以后的日子里,请陛下相信,我慕容止所做的一切事情,皆是为了促我大化国平安昌盛。”
刘昀看着眼前的慕容止,声音中染上了些许调皮,“那当然啦,我止姨娘自然是事事为国家考虑呀。”他虽是这样说,可是他清澈的眼中霎时间的深邃,让近距离接触的慕容止看得分明。
自从她在那日上朝之时回头的一瞬,看到他脸上冷峻的神情之后,便刻意额外留意了这个少年的每一个情绪波动。
然后慕容止便惊愕地发现,在他单纯地、调皮的行为处事中,不时会有一刹那的冷漠和深沉闪现,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但是毕竟不可能总是骗过慕容止这样的特别留意之人。这个事实使慕容止的后背时常发凉,因为她发现自己有时并不懂这年轻的帝王。但是她是否该庆幸呢,这个少年并不是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软弱无力。
其实这样就够了,慕容止这一世本就是要帮他争夺属于自己的天下,他有如此深沉的思虑,倒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