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太阳西下之后,质秋提着竹编的小灯笼来到溪边。他把书摊开放在地上,借着灯笼的光认真温习着功课,茕儿不知何时从树丛中偷偷地绕到质秋身后。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见到茕儿,质秋自然很是高兴,却又忍不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嘻嘻一笑,茕儿才不理会质秋的不满呢,反而自己还嘟囔着小嘴不满道:“这不是来了嘛。”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我扔小石子了吧。”质秋将摊开的古书合上,揣到自己衣服的夹层之中,像保护孩子一般保护着古书,随后才问道茕儿,要求解答心中的不解。
“等会嘛,月亮还没出来呢。”茕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角,直接坐到质秋的身边,忘了一眼天空,故作神秘的道。
质秋也跟着忘了一眼漆黑的天空,不解道:“跟月亮有什么关系?”
“你一会就知道了,你刚刚在干嘛呢?”茕儿才不会提前将答案告诉质秋呢,所幸直接扯开了话题。
“我在温习今天师傅教我的茅山法术呢。”质秋一如既往的实诚,将刚才温习的功课简单的描述了一下。
“听起来好蠢哦!”茕儿嘻嘻的笑着,捂着小嘴,笑声犹如清脆的风铃,分外悦耳。
“才没有,可厉害了。再过几天我就会穿墙盾地了”质秋一脸不服输的样子,毫不退让的争辩道。
“那有什么好的?”茕儿无奈的笑了笑,样子有些伤感。
“不是很厉害嘛,自从被师傅捡回来,只是学一些无聊的道法经书,难得师傅这次肯教我个实用点的!”质秋很兴奋,没有发现茕儿脸上的不悦,自顾自的讲述着。
“我妈妈说,叫我离你们这些茅山道士远点儿,说你们这些法术道术都是用来欺负人的!”茕儿恢复了神色,指着质秋的鼻尖故作凶狠的说道。傻傻的样子煞是可爱。
质秋被茕儿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心中有些欣喜,不过嘴上却没有要就此打住的意思,而是继续辩解道:“才没有,我们是用来降妖伏魔,驱鬼捉妖的!”
“鬼还不是人的魂魄?妖怪修行跟你们无关,干嘛去抓人家打人家?”茕儿突然觉得质秋竟然是这样的死板,简直就是榆木脑袋,不能开窍。
“我不知道啊,反正妖邪之物都是离经叛道,就得教训它们。”质秋自然不知道茕儿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这些都是师父告诉他的,因此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
“你们真的很不讲理!”茕儿别过脑袋,嘟囔着小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看上去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干嘛老帮着妖魔鬼怪说话?我们是朋友,你应该向着我才对啊!”质秋挠了挠脑袋,对茕儿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很是不解,不过,他还是遵循师傅告诉他的循循善诱的引导来告诫茕儿。
“我说的都是错的,你师傅都是对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茕儿真是气结了,所幸懒得理会质秋了,自顾自的望着天空,心间却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多的,就是质秋这个笨蛋了。
“你生气干什么嘛?”见茕儿连位置都与自己拉开了一些,质秋有些无辜的问道。
茕儿依旧撅着嘴扭过头去,倔强的质秋拉了拉茕儿的衣袖,却也不肯承认自己不对。
两个人就这样耗了好一阵,直到云团散去,溪流上映出月亮的侧脸时,茕儿才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叫你扔小石子嘛,你看着。”
茕儿说完跳进溪中,溪水溅起,泛起层层月光。茕儿的身体慢慢生出绒毛,转眼间,一只抖动着身上水珠的白色幼狼出现在质秋面前。吓得质秋把身旁的灯笼打翻在地。
“哇。你是,你是……”质秋连忙起身,蹬了两下步子向后面退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样子,好像是在回忆遇到妖怪的时候应该用那一条咒语才对。
“妖怪?”看着质秋的反应,茕儿不用脑袋想都能知道前者想说什么,所幸耸了耸肩头直接帮他补上了那两个字。
“哇!”质秋感觉自己真是见鬼了,一声大叫之后,又向着身后倒退了几步。
“哇什么哇!”茕儿走到质秋的身前。翻了一个白眼,无趣的问道。
“你真的是妖怪啊?”质秋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茕儿是妖怪?妖怪能救自己?还这么漂亮?有些不自信的问道:“你不是妖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是狼族。”茕儿实在没辙了,恨恨的瞪了瞪质秋,说道,“我们狼族只要跳进有月亮倒影的水中,就可以由人变成狼,但只要照到一点月光,我们又会恢复人形。”
闻言,质秋翻了翻白眼,不依不饶的道:“那还不是妖怪?”
“才不是呢,我们只是会变化成狼的人罢了,并没有练什么妖法。”
茕儿的话让质秋半信半疑,打心底他是不希望茕儿是妖怪的,所以磨磨蹭蹭了半天,质秋从兜中掏出一道符咒煞有其事地贴在茕儿的头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叨唠着咒语,实在是让茕儿哭笑不得。
不过见茕儿丝毫没有反应,还不耐烦的抖动脖颈,把符咒甩到一旁。微怒道:“都说了我不是妖怪了,不要把奇怪的黄纸贴在我头上。”
质秋抖着小手,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一下茕儿的绒毛,感叹道:“好软哦。”
“不要摸我,我是妖怪。”茕儿没有制止,但是嘴巴却不依不饶的占据了一点上风,哪知质秋根本不理会,反而一把抱住了茕儿,用脸蹭着柔弱的毛发,茕儿这才一脸无奈地用爪子把质秋推开,不悦的道:“不要蹭我,我是妖怪。”
“别那么小气嘛,就一下下。”质秋有些死缠烂打了,好像是在对刚才的话语做出悔改。
“不要。”茕儿很简单的拒绝。
“就一小下下。”质秋无奈了,蹭在茕儿身边近乎哀求的样子说着。
“才不要。”茕儿依旧拒绝了,不过,心中却感觉甜甜的,让质秋吃瘪的样子好像很好玩诶。
质秋挑了挑眉毛,眨着闪亮的棕色大眼侧头盯着茕儿,茕儿无奈地转过身去,嗫嗫嚅嚅的说道:“就一下下哦。”
“嗯。”质秋喉咙轻颤了一下,声音有些细小,算了答应了,就直接一个熊抱将茕儿揽入怀中,嘿嘿的傻笑着。
从那之后,他们每日都约在小溪旁见面。茕儿给质秋变着样带各种好吃的,质秋向她炫耀自己刚学会的道术,两小无猜地度过了整整三个月。
直到有一天,他们跟往常一样在溪边戏耍,突然山下传来连绵不绝的炮火声,一时乌鸦漫天飞舞,此时一只灰色巨狼突然跃到茕儿身前,质秋吓得躲到一旁的石头后面。
“茕儿,跟我走。山下的战火马上就蔓延到附近了。”灰色巨狼话音依旧微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茕儿目光收缩了一下,稚嫩的小手死死的揉捏着自己的裙角,余光瞥向石头后面的质秋,眼眶有了些许湿润,低声回应道:“妈,我不想走。”
“傻孩子,现在不走,一会就走不掉了。”灰色巨狼看了一眼质秋,有些无奈,只得耐心劝导道。
茕儿点了点脑袋,似懂非懂的看向巨狼,向着身后的石堆走去,忍住眼角的泪水,不乐意的道:“质秋,我要走了。”
“茕儿?你要去哪?”质秋一下子窜了出来,拉住茕儿的手,焦急的追问道。
摇了摇头,茕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退着回到巨狼身旁,却终究没有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抽噎的样子,显得楚楚可怜,却还是强颜欢笑了一句:“等我回来,质秋。”
巨狼迅速叼起茕儿往林中跑去,茕儿早已泪满眼眶,泪珠散落在小溪中,荡起层层涟漪。质秋恍惚地往巨狼离去的方向追去,鞋子被层层涟漪打湿。
“茕儿!”质秋一声怒号,再次惊动了林间的一片乌鸦扑腾而起。
正在这时,一个老道士骑着马载着蒙眼道童来到质秋的身前。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蒙眼道童问道。
“上马。”老道士根本不给两人多说的机会,一手把质秋拉上马鞍,搂住两个孩子飞快地朝巨狼离开的反方向奔去。
质秋彻底迷糊了,先是茕儿被巨狼带走,紧接着自己又被师傅带走,万一茕儿回来了找不到自己怎么办?质秋的心慌乱一下,急忙问道:“师傅,到底怎么了?”
“天下大乱,人们因为资源匮乏开战了。”老道士惜字如金,只解释了一下冲忙离去的原因。
“那我们怎么办?”质秋神情有些恍惚,人类大战,茕儿她们能平安无事吗?质秋下意识的问道。
“现在只好去别处避避了。”
……
贝恩在质野母亲的回忆中,终于见识到所谓的人间地狱。到处都是萧条的景象,苟延残喘的城市里鸡飞狗跳。战场上更是尸横遍野。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茕儿跟母亲东躲西藏,日子过得很辛苦。每到夜晚,茕儿就会爬上高高的山崖,在清冷的月光下回忆和质秋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一次外出觅食归来,茕儿发现身患重病的母亲不见了。过了几日,茕儿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母亲的遗骨。上天已经把质秋从她的世界抢走,为什么还要让她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当天晚上,茕儿对着月光整整嗥叫了一个晚上。
收拾起悲伤,孤苦伶仃的茕儿开始寻找新的栖身之地,这时的茕儿已经是只成年的白狼了,在这世道沦丧的战乱年代,化作狼身都比人形更安全。就在茕儿万念俱灰地躲进一座荒山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点燃了她对生活的希望。
那一日,茕儿正在枯涸的河道中游走,突然一个穿着黑黄道袍的男子背着长弓向她奔来。这身影看上去怎么这么熟悉?还没等茕儿叫出声,男子迎面一箭就射向茕儿。
幸亏茕儿眼疾手快轻轻跃起,身后一名蒙眼少年也骑马跟了上来。茕儿更加确定,前面身手敏捷的男子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在瞻前顾后的瞬间,茕儿被风驰电掣的飞箭刺倒在地。倒在血泊中的茕儿没有挣扎,满眼都是喜悦。
质秋跃下马鞍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茕儿,目光之中有些波动,却不知道究竟为何,随后蒙眼少年也下了马,猜测道:“师兄,这是只狼吧?”
“来这山中已经好几年了,这么大的狼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是白色的。”
质秋拎住白狼的脖子,把茕儿整个拖了起来。奇怪的是,茕儿的瞳色和外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质秋仍然是满眼的疏离感。
“师兄,它死了吗?”蒙眼少年有些欣喜,咧着小嘴问道。
“放心吧,刚刚我避开了要害。要是死了就伤脑筋了,带回去肯定都僵硬了。”质秋让蒙眼少年上马,一边耐心的说着。
质秋把茕儿递给蒙眼少年转身越上马背,自己却没有要跟着离开的意思,蒙眼少年有些疑惑的问道:“今天还继续吗?”
“我再继续碰碰运气,你先回去吧。别让它死在这里。”质秋拍了一下马背,自己先行离开了。
蒙眼少年抱着茕儿回到道观,把她绑在厨房的一根柱子上,周围的刀具还残留着粘稠的深红血液,一边铁笼里还有今早抓来的山鸡野兔。蒙眼少年从一旁水池中拎起抹布清理着杂乱的石桌,准备好好处理一下这只白狼。
贝恩对这个环境再熟悉不过了,想到茕儿接下来的处境就浑身发麻。他尝试劝阻明叔,还想帮茕儿解开绳索,但这一切在幻境中都是徒劳无功。
茕儿被血腥味熏醒,微微睁开双眼,它的嘴巴被布塞住发不出声音。蒙眼少年清理完石桌后,拿起屠宰刀对准茕儿的脖子准备放血,就在茕儿觉得万事休矣的时候,蒙眼少年停住了手。
“得先准备个桶子,要不然血流得满屋子都是。”
蒙眼少年自言自语着走到木桶旁,拎起满是脏水的木桶往厨房外走去。就在推开门的一瞬,屋外月光透过阴云慢慢投射在地面上。茕儿突然心生希望,努力地把尾巴向有月光的地方伸去。只要触碰到一点月光,她就会变回人形,就不会和其他动物一样成为他们的晚餐了。
可是无论茕儿怎样努力,尾巴离月光投影的边缘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屋外脚步声已经近了,看来没法逃脱这一劫了。蒙眼少年有些吃力地提着一桶干净的水走了回来,即将关门的那刻,也许是上苍为了补偿她这十几年来吃过的苦,遭过的难,月光完全冲破阴云,洒落满屋。皎洁的月光在茕儿身上闪动,转瞬间恢复人形。
蒙眼少年不敢相信眼前被绑在石柱上的居然是一个肩膀中箭的妙龄少女,赶紧扔下木桶帮她解开绳索,贝恩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是狼女?天哪,差点把你吃了!”
蒙眼少年抱起嘴唇发白,昏迷过去的茕儿往里屋奔去。在为茕儿拔箭缝伤时,她还在喃喃地叫着质秋的名字。
“你认识质秋师兄?天哪,师兄也真是的,害我差点儿把你做成晚餐和围脖。”
蒙眼少年把师傅传下来的救命丹药喂给她,没过多久茕儿的气色渐渐恢复,浓密睫毛下露出金色的瞳孔,模模糊糊中,她看到蒙眼少年正在给自己诊脉。
“你醒了?先不要动,刚给你取出箭。幸亏今早师兄偷懒,没有在新做出的箭上添上符咒,要不然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蒙眼少年很庆幸的,一脸劫后余生的快感。
“质秋呢?质秋在哪?”哪知茕儿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势,摇晃着蒙眼少年焦急的问道。
“师兄刚回来,正在厨房做饭。”
蒙眼少年话罢,茕儿就挣扎着身子试图坐起身来,可全身酸痛无力,一个跟头又栽倒在床上。蒙眼少年在一旁小心扶着:“你先别动,虽然箭避过了要害,但还是伤到了筋骨,你失血过多,需要调理几天才能下床。”
“我现在就想见质秋,求求你了。”茕儿根本听不进去,至少蒙眼少年的话她是听不进去的。
“姑娘,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认识质秋师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