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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君子一诺不轻许

周悦景挂了电话后就匆忙跑去刷手换手术服去了,他到手术室的时候二三助麻醉师都已经就绪。

他上前查看了下,产妇王文芳大概是因为疼痛难忍的紧张过度,意识已经不怎么清楚了。

手术室内的每个人都高度紧张着,伴随着有条不紊的配合,近三个小时后,产妇的双胞胎终于艰难的降生。

只不过第二个小孩出生时脐带绕颈,全身的皮肤苍白的毫无血色,被抱到手上也没有哭声,降生时几乎没有明显的生命特征,旁边打下手的同事脸上都是无比凝重的。

“应该是胎母输血导致的低血容量性休克,立马送去儿科插管和吸痰,然后及时开通静脉通路进行输血。”周悦景对边上抱着第二胎的小刘言简意赅的吩咐了几句。

小刘还是第一次看到浑身苍白的新生儿,本来都有点吓懵掉了,听了周悦景言简意赅的指示后,点点头后就抱着昏迷的新生儿疾步往外面狂奔了出去。

“医生,不是双胞胎吗?我怎么只听到一个宝宝的哭声?”手术床上的王文芳突然奄奄一息的问了一句。

“新生儿有点贫血,抱到儿科输血就没事了。”周悦景怕产妇受到惊吓引发后续反应,避重就轻的一句带过。

“那就好,医生,谢谢你……”王文芳虚弱的应了一句后才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周悦景如常开始关腹,未料到原本安静平躺在手术床上的王文芳突然浑身痉挛起来,周悦景心头一惊,看了下边上的检测仪,就这一会的功夫,王文芳的生命体征突然毫无预兆的骤然下降起来。

“周医生,产妇怎么了?”旁边打下手的几个同事没见过大场面,看着那检测仪时声音里都已经带着哭腔了。

“请问你有什么既往病史吗?”周悦景三步并两步的走到王文芳身边着急的问道。他从医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毫无征兆的案例。

可惜的是,王文芳除了继续痛苦的痉挛,而且还伴随着口吐白沫的症状,检测仪上的生命体征已经在急速下降了。

“产妇有癫痫史!”周悦景脑海里迅速冒出不详的念头。

“周师兄要立马通知调用抗癫痫的药吗?”那直线下降的生命体征不啻于一个重磅炸弹,边上的同事已经急的声音都发抖了起来。

“来不及了!立刻注射肾上腺素!”周悦景不假思索的做了决定。

一针肾上腺素注入后,王文芳的状态并没有得到有效改善,那生命体征还是继续下降。

“把除颤仪给我!”接过除颤仪的时候,周悦景生平第一次双手都不受控制的微颤起来

一下又一下,那除颤仪碰到王文芳的身上,王文芳的身体只是条件反射的抖了几下,随即她的生命体征就彻底终止了。

从她发生癫痫到终止生命,前后就那么一会功夫,一切都发生的毫无预兆。

周悦景放下除颤仪的时候,整个手术室安静的连根针线掉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他自以为在诊治方面心细如发,乃至于同样以身作则的要求他人。

医学无小事,他一直这样认为,未料到还是错过了这么关键重要的信息。

要是他早一点知道产妇有癫痫的既往病史,重新拟定手术方案出来,眼前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周悦景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候着的产妇家属立马无比担忧的上来问道,“孩她妈现在怎么样了?”

“子宫破裂并发癫痫症,死亡时间7月14日上午11点49分。”周悦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无力的响起。

“你说什么?文芳进去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王文芳的丈夫姜德顺立马暴跳如雷起来,他怒吼了一句就急冲冲的冲到手术室里面去了,没一会又一阵风似的从里面冲出来,神情崩溃的揪住周悦景身上的白大褂动粗起来。

周悦景平常身手还算可以,然而眼下他这样毫不还手的,姜德顺不费吹灰之力就朝他身上猛揍了一拳过来,力道之猛,周悦景被那惯性带的往后面踉跄了几步,姜德顺继续咆哮着要冲上来蛮力挥拳,早已被闻讯而来的医护人员七手八脚的拦劝起来。

如此重大的医疗事故,徐金发得知情况也早已从他自己的办公室那边赶了过来,刚到就见着前面乱作一团的人群。

“我是这里的院长!有事和我说。”

“我老婆进去时还好好的,现在说我老婆就这样没了,这不是玩忽职守是什么?你们医院草菅人命……”痛失妻子的姜德顺怒吼着,他像是头没有方向的狮子,仿佛只有怒吼才能宣泄着心中的愤怒和哀伤。

“我向你保证,会立刻安排工作小组调查死亡原因,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面对医疗事故,不管医院方是不是责任方,都得先摆个态度出来稳住家属,在医疗体系内浸淫多年的徐金发自然是深谙此道的,滴水不漏的安慰起来。

“人都没了,满意个屁啊!是他给我老婆动的手术!你说怎么办?”姜德顺说到这时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悦景,这是任何一个痛失亲人的家属都会有的反应。

“现在是法治社会,由不得你胡搅蛮缠。我答应你会让他立刻停职,等调查结果出来后,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要是继续在这里闹下去,我们没办法立刻组织工作小组调查起来,自然不能谈后续的赔偿事宜。”徐金发毕竟是老江湖,一边许给姜德顺甜头一边不忘暗示他,再瞎闹下去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果然,前一刻还暴怒的姜德顺这才勉强平复了一些,之后又悲恸万分的冲到手术室里去了。

“你来一趟我的办公室。”徐金发沉着脸色交代了一句周悦景。

到他办公室后,徐金发勉力让自己不至于勃然大怒起来,深呼吸了下才开口问道,“这就是你消极辞职的态度?拿产妇的生命开玩笑,作为一名医生的职业道德何在?”

“产妇突发癫痫,我尽力了。”周悦景本来有很多的话要阐释,比如说是产妇的隐瞒病情在先,比如说产妇天生的疤痕和癫痫体质注定这场手术就是高风险的,然而话到嘴边,他发现一切的解释都没有了意义。

因为产妇已经去世了。

姜德顺有句话没说错,人都没了,怎么还能满意的起来。

这样的伤痛,他之前也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过,只不过前面他是作为家属方,时至今日,他却成为了被家属痛恨的刽子手。

不是身处其职,根本感受不到这其间的诸多巧合和无奈。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男医生的目光,茫然又带着一丝讷讷的呆愣,时至今日,他才明白那抹呆讷背后的意义。

不是畏罪心虚,而是还沉浸在对生命逝去的茫然中还没有恢复过来。

死生大事,尤其还是亲眼看着鲜活的生命在几分钟内就此逝去,对任何一个人的心理冲击都是不小的。

“我愿意接受停职处罚。”

“你以为你停职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了?现在的医疗事故赔偿动辄上百万,即便是那样也堵不住逝者家属四处造谣,毁损医院的声誉!”徐金发说时随手拿起边上的一本书籍猛地甩在办公桌上,震得旁边的杯子都跟着晃动起来。

“赔偿方面医院如果有困难的话,我愿竭我所能赔偿给患者家属。”

“赔偿轮不到你插手,你先回去吧,等调查结果出来了再商量要怎么办。”眼下徐金发看到周悦景就觉得脑门子疼,说完后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林晓微今天刚到公司就听到了个特大的好消息。

领导终于同意她做医疗方面的专题报道了,上午把思路框架都理了一遍,中午她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趟医院和周悦景说下这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她要用她的一己之力,为医生这个行业证明,尽管她所尽的只是一份绵薄之力而已。

不过,那也是她的一片赤忱之心。

林晓微到周悦景办公室的时候,见着周悦景正在整理桌面。

看这样子,像是准备下班了似的。

“周师兄,今天这么早下班?”林晓微还沉浸在她自己的喜悦中,说时把路上买过来的冷饮随手放在了周悦景的办公桌上。

“恩,我接下来要休假一段时间。”周悦景不想让林晓微无谓的担心,简短的一语带过。

“休假?你已经很久没有休过长假了,休假放松下也挺好的。”林晓微刚见面就留意到周悦景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她谅解他向来快节奏高压的工作状态,潜意识里以为他是有些疲倦的缘故,听到这话还点头赞同起来。

周悦景要带走的东西寥寥无几,他把要交接的资料一目了然的整理好,没多久就和林晓微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林晓微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的周悦景颇为沮丧。她印象里的周悦景向来积极乐观,几乎没有过如此消沉的时候,她不由得担忧的多问了一句,“周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走吧。”周悦景说完回身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他自己工作了好几年的办公室,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中间的持续怀疑持续否定,还有更多的是说不出口的茫然,这个他热爱过也为之挥洒过汗水的地方,甚至一度也想过要放弃主动离开的地方,这会真的要有段时间不用过来了,心头却不是简单的告别。

那种滋味太过于复杂,复杂的苦中带涩,而他还没正式告别,居然有点留恋起这个岗位带给他的种种过往。

“小周,你放心……”周悦景和林晓微快走到电梯那边,护士长忽然喊住了他。护士长是个直性子,她当然不会相信是周悦景的粗心大意才造成的医疗事故,不过她也听说了院长答应死者家属的条件之一,让周悦景先停职一段时间。

周悦景入职至今的付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纯粹是他的行医水平高出一等,让一帮同事心服口服的更是他日常细节的个人医德魅力。

周悦景一回身,就看到护士长关切的目光,以及依依不舍站在不远处的一帮同事,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不过是担心着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就派了护士长当代表和他叮嘱几句。先前他刚从徐金发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就被主任叫过去谈心了。

眼下护士长她们也是一样。

“我知道,之前我经手手术的病人如果有问题的话,随时打我电话。”周悦景知道护士长要说什么,难得打断她的话语先开口说道。

“恩,知道了。”护士长情绪低落的点点头。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周悦景说完后这才和林晓微一起进了电梯。

林晓微下午还要上班抽不开身,看着周悦景似乎倦怠的不想多说什么,她离开前又不厌其烦的叮嘱他先回去好好休息下。

林晓微回到办公室后手上的活忙到一半,脑海里还是时不时的浮现出周悦景落寞的神情,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便又打电话给了刘悠悠。

“悠悠,你知不知道今天医院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这流感来势汹汹的请了一天假,早上起来吃了感冒药一直睡到现在。要不你先挂了,我看下医院的同事里有没有分享什么新鲜事再告诉你。”

结果,刘悠悠的电话不到一分钟就回过来了。

电话刚接起,被流感折腾的鼻音浓重的刘悠悠就忧心忡忡的汇报起来,“周老师做手术的产妇在手术中突发癫痫死亡,患者家属已经带人过来闹事了,我看到同事都在微信上说这行干的太心寒了,是人总免不了会有犯错的时候,可惜唯独这行的任何错误都是不能被原谅的……”

“周师兄不可能会发生这么原则性的失误。我觉得其间肯定还有来龙去脉的,只是现在没有找出来才会让周师兄背黑锅。”林晓微不假思索的驳斥了刘悠悠的说辞。

“我也觉得这样,不过死者的确是在周师兄的手术尾声去世的……”

“我知道了,悠悠,我先挂电话了。”林晓微听刘悠悠说了这么几句就已经明白周悦景情绪低落的原因了,她这会只觉得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的,气恼的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周悦景居然一声不吭的打算瞒着他,心疼的是这会想必他一直难受的自责着,从他中午寂寥的神情里就可以看出一些。

林晓微挂了电话后就向俞芳请假回去了。

周悦景的手机丢了还没来得及重新去买新手机,林晓微心头着急,却又联系不上他,眼下只想着先过去一趟。

林晓微从大厦里出来就打车去了周悦景的住处,刚从电梯里出来她就疾步走过去按他的门铃。

周悦景并没有第一时间来开门,她心头无缘无故的害怕起来,转而改去敲周悦景的大门,她一边把大门敲得砰砰作响,一边还大声喊起来。

“周师兄,你在里面吗?”

她才喊了没几下,周悦景的大门突然开了。

林晓微那高抬的手一时间就愣在了那里。

“你怎么过来了?”周悦景也没料到林晓微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听到门外的动静后,随手掐灭了烟头,又把窗门全都打开,这才起来去开门了。

“周师兄,你没事吧?”大门一开,林晓微立马闻到了浓重的烟味,她忧心忡忡的看了周悦景一眼,说时已经迈了进去。

偌大的客厅里烟雾缭绕着,尽管那窗门已经被周悦景打开了,满室的烟雾一时间还是没来得及散去,林晓微刚进去就被那浓重的烟味呛的咳嗽了起来。

“周师兄,你难道不知道抽烟有害健康的吗?”林晓微说时已经走到沙发那边,看着烟灰缸里早已满溢出来的烟蒂,也不知道他到底抽了几包烟,不无心疼的念叨了一句。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尽量少抽的。”周悦景说时脸上难得现出些许窘迫的神色。

也许是精神力疲倦的缘故,面前的周悦景似乎比她印象里的愈发消瘦了不少,眼睑下方则是有明显的黑眼圈,连着下巴上都有泛青的胡渣隐隐冒起,这样落魄委顿的周悦景,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实在是相差甚远。

“要是烟瘾上来,抽几支也没事,总不能这么没节制的抽下去,我要是不过来,是不是打算把这剩下的全都抽完?”林晓微是知道周悦景有抽烟的习惯的,很久前第一次坐他车的时候就看到了的。只不过那时她只当他是抽几支提神用的,没想到他的烟瘾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她一边数落着顺手把烟灰缸里的烟蒂烟灰什么的倒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我来吧。”周悦景也看出林晓微在生着闷气,他说时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上的烟灰缸,未料到没接稳,被他这么接手一晃,那烟灰缸突然就直直的砸落到地毯上去了,里面满满的烟蒂烟灰什么的立马洒了大半出来。

林晓微从矮几上抽了好多张纸巾蹲下去用手去捡烟蒂,他也跟着蹲下去,突然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说得并不大声,可是低沉有力,短短的三个字竟然就让她的心脏最深处跟着一抽,随即就红了眼圈。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不过就是一起医疗事故而已,你又不是故意犯错造成的,你用得着这么自怨自责消沉下去吗?”

相识以来,这还是林晓微第一次这样大声的同他理论起来。

再多的埋怨,也不过是因为心疼他罢了。

她自己刚说完,声音却是由起初的哽咽变成了呜咽。

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周悦景这样尽心尽职的医生,用他的言传身教教导着一批批的莘莘学子进入这个神圣岗位的他,有一天竟然也会碰上这样倒霉的事情。

以前的她以为这种医疗事故只会发生在玩忽职责毫无责任心的医生身上。

可是眼前摊上的是周悦景。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也无比清楚着现实的残酷。

不管事情的真正实情如何,逝去的终归是个鲜活的生命。

这个时候,另一个家庭正在承受着天大的丧亲之痛。

他定是也想到了这层关系,所以才会如此自责消沉起来。

他讷讷的伸手过来想要帮她拭去脸上滑落下来的泪水,她脑袋一偏,他的手便落空了。

“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不会因此中断我从医的道路的。”他像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之后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又像是在向她庄重的许诺似的。

君子一诺不轻许。

眼下听到他开口说的这句,她心头原本隐隐担心的事情这才放下去了,破涕为笑的应道,“本来就该这样,要不然你这么多年下来的学识都打水漂了!”

她本来是想朝他露个开心的大笑脸的,下一秒未料到视线里忽然有道阴影俯了下来,随即他就覆上了她的柔软,唇齿间还有泪水的咸涩,却是化作了最不可说的情意。

他的压抑他的克制,她全都知晓。

鼻翼间带过他身上的烟草味,更显苦涩,一直沉沦到心头。

他吻的极为缓慢,缓慢的从她的唇上一点点的碾过,仿佛这便是能解他苦闷的灵丹妙药。

“周师兄?”她也感应到他的骤然疏离抽身,脸上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随即难以形容的尴尬和羞耻立马占据了她的心头,连着那一声称呼都无比可耻的发抖起来。

“我说过会等到我们结婚的。”他的嗓音早已暗哑了下去,被岁月打磨出来的磁性分贝,落在耳边,温柔的像是要把这大好岁月都能融化了。

她自然明白他指的事情,一念至此,林晓微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愈发滚烫如荼起来,乃至于有那么几秒钟还在心里嗔怪他的呆板和不解风情,不过更多的还是被他无时无刻不替自己着想的周全而觉得心头一暖。

“恩……”她低低的应道,声音无比尴尬的压在嗓眼里。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意乱情迷了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亲他。

她话音刚落,方才都已经松开她有了空隙的周悦景下一秒就重新覆上了她的樱唇,不比方才的温柔辗转,这一次他的吻霸道有力,也不等她从错愕中回神过来就已经长驱直入。

“晓微,我爱你!”从刚才闯入这场突如其来的欢愉的他终于在她耳边说出了这几个字。

“我也一样!”她虽然羞赧还是鼓起勇气回应着他的告白,仿佛这便是对他最热烈的回应。

林晓微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临走前见着周悦景相比今天刚见到的状态已经好许多了,她心头这才放心了不少。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到单位了,医疗方面的专题定下来后就立马要付诸行动了。她本来就牵挂着周悦景的那出医疗事故的调查情况,主动和俞芳说要去医院里搜集相应的素材。

到医院后,林晓微想着周悦景这阵子停职了,寻思着先去找妇产科那层的护士长,毕竟先前见过几次面,她想着先向护士长了解清楚那出医疗事故的来龙去脉,虽然她在这方面是门外汉一个,不过也可以多方查证资料。

只要是有机会帮周悦景掰回清白的,她都愿意为之尝试。

林晓微刚到那层不久,就见着楼道里有个面相憔悴的壮汉从楼梯口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个猥琐的男子。

看那人的长相,似乎还有点眼熟。

她争分夺秒的在大脑里搜索着,忽然想起来这人就是之前在孙冬梅出事后煽动于贵春闹事的假记者,怎么每次周悦景一出事,这人就会立马出现。

她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看着那人跟在壮汉身后越走越近,她便往边上避去了。

“难道你想让你老婆死于非命的事情一直这么拖着?”那人在壮汉边上继续煽风点火着。

“医院说了已经成立工作小组调查了。”那壮汉大概是心力交瘁之下累得够呛,说完后就顾自闭眼休息起来。

“这你都相信?医院能唬弄的也就是你们这些老实人了。你要是不维权,这种要医术没医术要医德没医德的医生,等风头一过,还不是照样没事一样的出来就诊……”

“你说什么?”果然,听到这话,那壮汉又重新睁开眼睛了。

“看来我的确是多管闲事了,本来我还想着我们媒体人能不能动用资源帮你维权。”

林晓微知道那人的惯用伎俩,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弄出什么颠倒是非的新闻出来,她正准备上前理论,没想到叮咚一声,电梯那边走出来了推着轮椅的护工,轮椅上坐着的分明是徐辰姝。

王文芳的丈夫姜德顺显然之前就认识徐辰姝的,见到徐辰姝后拘谨的打了声招呼,他旁边本来还想趁势挑唆的猥琐男则是颇有眼力见的走远了一点。

“徐医生,听人说那个周医生有个经手的病人刚跳楼去世不久,要是你做我老婆的手术,兴许这场事故就不会发生了……”姜德顺看着五大三粗的,毕竟刚经历了妻子的离世,没说几句就有点哽咽起来了。

“现在都已经发生了,你看开点吧。在赔偿方面,我会尽我全力让院办给出最高的额度的。”徐辰姝安慰道。

“也不单是赔偿的问题,我要的是一个公道!”起初还情绪低落的姜德顺说着说着又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现在院里已经成立工作小组调查事故原因了,你再耐心等个几天就会有结果的。”徐辰姝语焉不详的安慰了一句。

“院里肯定会包庇周医生的过失之处的,说的调查还不是为了给周医生擦屁股!”姜德顺显然对医院的决定并不相信。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要是经济上有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徐辰姝说时递了张名片出来给姜德顺,之后才示意护工把她推回到电梯那边。

“没想到徐医生人倒是挺不错的。”先前避远了点的赵波见着徐辰姝前脚刚走就又回到姜德顺身边附和了一句。

“她们还不都是变着法子的想要让我私了。”姜德顺不屑的应道,说完把徐辰姝递给他的名片随手一撕为二了。

赵波一弯身把被姜德顺扔掉的名片捡了回来,“你又不相信徐医生的话,那你能不能配合我做个采访,号召舆论帮你讨回公道?”

“我和你非亲非故的,我凭什么相信你?”姜德顺显然对陌生人赵波也不相信,说完就起来往楼梯那边走去。

林晓微见着赵波泄愤似的把那根姜德顺踩过的烟蒂一脚踢的老远,之后进了不远处的电梯那边。

林晓微等那电梯合上后,立马沿着楼梯狂奔下去了。

赵波从大楼里出去后又点了支烟,信步悠闲的朝医院大门那边走去,林晓微刻意和他隔开一段距离,等他到外面拦到一辆出租车后,林晓微这才跟上去,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跟了出去。

一路七歪八拐的,开了快半个小时后才绕到城郊结合部的地方,赵波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就走进了一个很窄的胡同。 胡同里面随处堆落着时间久远的废木材,她怕会被赵波察觉,跟过去的时候颇为谨慎。

那胡同进去后四通八达的,林晓微跟着赵波见他进去了其中一个院子,脑海里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看到赵波的证件照,应该是假的,说不准他是被别有用心的幕后之人指使的。

林晓微想到这时,立马迫不及待的回去了,她想着早点和周悦景提下赵波的事情。

去周悦景那边之前,林晓微又去了趟医院找姜德顺,打算了解下王文芳先前的身体状况。未料到姜德顺毫不配合,她不愿放弃便在边上干等着。

一直等到傍晚,林晓微看到有个神色憔悴的妇人过来给姜德顺送饭,大概是哭过的缘故,整张脸上都糙红糙红的。

过来送饭的妇人收了饭盒后就往外面走去,林晓微见着从姜德顺口中问不到什么,她心里替周悦景着急却又苦于没有头绪,想想便又跟着妇人的脚步往外面走去。

林晓微跟着那妇人一直走到医院外面的马路上,过十字路口时刚跳到绿灯时,那妇人神情恍惚的朝对面马路走过去,林晓微跟在她身后,突然注意到前面疾驰而来一辆敞篷车,她顾不得多想伸手把前面的妇人一把往后面拽回来。

嗖的一下,她刚把那妇人刚拉回靠近人行道的那侧,那辆敞篷车早已轰鸣而过,惊起了边上还有几个正准备过马路的行人。

“刚才多谢你了。”那妇人也知道方才是林晓微拉扯了她自己一把,回身时向林晓微说了谢谢。

林晓微看得出来那妇人憔悴不已,而且精神恍惚的,看这样子,应该是王文芳的家人,她便语气诚恳的问了起来,“阿姨是这样的,我是报社的记者,我想去你的住处了解下你们的生活状况可以吗?”

大概是林晓微方才拉扯了一把的缘故,那妇人倒是没有排斥带林晓微去她的住处。她租的地方只有十几平方,里面四处堆放着换洗的尿布,墙角处还堆放着一摞的衣服,小小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酸馊味。

林晓微进去时看到眼前如此真实的穷困,她心头也不自觉的沉重起来,小宝宝脸上还是红通通的,整个蜷缩成一团。

她没呆多久就和妇人告别回去了。

林晓微出来后就直奔离这边最近的大超市了,她一口气就去超市里买了好几罐奶粉还有尿不湿之类的东西,等她出来时,夜色已经漆黑一片。

林晓微重新回到妇人的住处时,那妇人看着她手上提着的一大袋东西执意不要。

“这是给宝宝的,你别放在心上。”林晓微也不太擅长嘘寒问暖,腼腆的说劝起来。

那妇人道谢后把宝宝换下来的尿布拿到外面的水槽那边清洗了起来,完全不理会又开始哭闹的宝宝。

林晓微一个人呆在屋里,看着床上的小宝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看得心头揪成一团,不知不觉中俯身下去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小宝宝,她一边轻拍小宝宝的后背,一边漫无目的的在房间里晃荡打量着。

她晃了一圈视线里忽然带到床头里侧似乎有本陈旧的病历本,林晓微心头一沉,腾出一只手把那本病历本翻阅起来,不过乍一看只认出末了的几个字,看着像是医生的签名,以及后面的日期。

已经是两年多前的诊断记录了。

她低头还想着仔细辨认下病历本上的记录,外面忽然传来姜德顺的声音,“妈,大宝睡了吗?”

林晓微吓得一激灵,立马把刚拿起的病历本扔回了刚才的位置,之后勉自镇定的哄着小宝宝。

“你过来干什么?”姜德顺一进来就无比警惕的警告了一声,之后一脸不善的从林晓微手上把宝宝抱了回去,“这里不欢迎你,你回去吧!”

林晓微看出姜德顺一时半刻的很难沟通,眼下她意外看到了王文芳两年前的就诊记录,眼下便也不再停留了。林晓微从姜德顺的住处出来后就迫不及待的用手机搜索病历本上的医院名字,没一会就跳出了搜索记录,上面显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私人诊所。

林晓微查清了地址后立马就打的去了那家私人诊所,等她风风火火的赶过去下车后,却没有看到那家私人诊所的招牌。

林晓微又再次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地址,的确是在这个地方。

她便继续寻找起来,一直走到尽头处才看到破旧的墙壁上打了个箭头,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由此进。

林晓微沿着箭头的方向拐弯进去,直到在里面才看到亮着灯光的诊所名字,再过去是个狭窄的木质楼梯。

林晓微生平第一次见识到还有藏匿在民居处的私人诊所。她鼓起勇气刚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头顶上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怎么也过来了?”

“周、周师兄?”那楼梯处的光线本来就挺昏暗的,林晓微一时间没看清周悦景的脸面,抬头时只看到高大的影子投射下来,刚听到他的声音,犹如漫漫长夜里骤然亮起的灯光,她心头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前一刻的担忧隐虑瞬间就被抚平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周悦景说时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高大的身影这才完全显露在皎洁的月光下,愈发显得倜傥玉立。

“我刚去姜德顺租的地方看了下,我在里面看到王文芳以前就诊记录的医疗本,我就想过来看下。”林晓微如实应道。

“这里晚上已经没人了,我们回去吧。”周悦景的大手无比自然的揽在她的肩侧就往外面走去。

仲夏的夜风吹在身上,混合着马路上被白天灼晒后的热意,呼吸间都是暖融融的气息,她看着两人的身影被昏黄的路灯拖得老长,原本松松挽在他臂弯里的手心不由自主的抓紧了些,心头只觉得说不出口的安然踏实。

“你不要插手这件事了,我会调查清楚的。”没走一会,他忽然微俯下来说了一句。

她知道周悦景是担心自己会惹上额外的麻烦,乖顺的点点头,不过随即又忍不住问出口,“那个王文芳是不是隐瞒了癫痫的病史?听说她的第一胎是死胎,应该也是癫痫症造成的。我们找到她的第一胎的主治医生问个清楚,应该就能帮你澄清了吧?”

“恩。我明天再过来看下。”周悦景没想到林晓微居然也会想得这般通透,他这倒是重新认识了她。

“对了,周师兄,还有我今天去医院那边,居然又看到上次那个假记者……”

“假记者?”周悦景明显愣了一下。

“就是上次孙冬梅出事后挑唆于贵春污蔑你的那个假记者,我今天过去医院又看到他在煽动姜德顺把责任全都推到你头上,你认识那个假记者吗?”林晓微不无担忧的问道。

“我不认识他。不过这两次都这么巧合的出现,想必他是受人之托吧。”周悦景略一沉思后应道。

“你是不是之前得罪过什么人?”林晓微觉得周悦景说的有道理,点了下脑袋又问道。

“应该没有吧。”周悦景不假思索的否认了。

“你再好好想想……要不然敌人在暗,你在明,很容易被那个幕后之人抓住把柄的。”林晓微说时不知不觉中就忧心忡忡起来。

“放心吧,身正不怕影斜。”周悦景一脸无谓的应道。

见着周悦景笃定的可以,林晓微心头隐隐担心的念头才慢慢的消退下去。

虽然周悦景特别交代了让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林晓微自己还是放心不下来。

第二天上班趁着中午休息的空隙间,她又跑到了这个小诊所。

因为是大白天,林晓微这次过来就无比清晰的看到隐匿在民居里的小诊所,租在整幢民居里的二楼,踩在上去的楼梯里,还发出点咯吱咯吱的木板声响,旁边的石灰墙都已经斑驳脱落了大半,一看就是很不正规的小诊所。

林晓微走到那二楼的诊所门口,刚进去就见着有个中年模样的女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不远处则是坐着两个戴着护士帽的女孩子,一直在低头玩着手机,那接待员习以为常的问道,“看哪方面?”

林晓微随即应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有事找下你们这里的医生。”林晓微说时一边打量着诊所里的摆设,其中一个房间里的门口还开着,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个穿了白大褂的医生,隔壁还有一个房间,门口却是用门帘挡着。

“怎么又来一个?”接待员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声。

“我询问下一点事情,一会就好了。”林晓微没去理会那接待员的态度,说完后就脚步匆匆的往那个有医生坐着的房间里走去。

里面坐着的是个男医生,年纪四十开外,架着副黑框眼镜,看着倒是颇为斯文温厚的。

“医生,两年前你这里有收治过一个癫痫病史的孕妇吗?”

“怎么又来一个?”乔重说时嘴角若有若无的浅笑了起来,也看不出是拒绝还是配合的态度。

林晓微一猜就想到了周悦景。

“都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乔重说时还朝林晓微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她叫王文芳,上午过来找你的是她的主治医生,王文芳在他的手术收尾时突发癫痫去世了,你这里的诊治记录对他很重要,求你了……”林晓微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周悦景肯定也没问出什么信息来,继续无力的央求起来。

“老实和你说吧,我们这个诊所在有些方面本来就不达标,如果我把记录调出来供你作证的话,那我就是主动引起卫生局的注意,引人过来把我这个诊所给查封了,也就是意味着我们全都要失业。”乔重不紧不慢的解释起来,语气彬彬有礼的倒像是让林晓微见谅的语气。

林晓微呆在这里磨了大半天,乔重还是毫不松嘴,中途还泡了杯清茶给她。

“都是混口饭吃,请你谅解下我们的难处。”乔重递茶杯过来时还像是谈心似的和林晓微提了一句。

“诊所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忙的过来吗?”林晓微突然又问了一句。

“我们这几乎不做大手术,几个人够用了。要不然也盈利不了。”乔重看得出来面前的林晓微并无恶意,他反正空着,就陪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会,没一会又打开抽屉拿了指甲钳出来,毫无芥蒂的在林晓微面前修着指甲。

多半是职业使然,林晓微留意到眼前此人的手指也是干净的可以。

当然和周悦景那修长养眼的十指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林晓微浅抿了一口手上一次性茶杯里的茶水,余光忽然带到任重还未合上的抽屉里的一枚校徽,她心头莫名的跟着一沉,再抬头时看向面前看似玩世不恭的任重时,心头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心情。

“我朋友也是医生,我知道成为一名医生的不易。我相信你也是一名很负责的好医生。”她说的言辞诚恳,说完后一脸期待的看着面前的乔重。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是负责的好医生?”乔重听到林晓微的话语后,明显愣了下,说时随手放下指甲钳,不过还是盯着他自己的修长的十指微微出神起来。

“直觉。你不单是个好医生,应该还是个很厉害的医生。你在这里不觉得埋没了你自己的能力吗?”林晓微猜测着自己多半说中了面前之人的心事,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劝起来。

“埋没?”果然,面前的乔重说时重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林晓微。

“是的。上午过来找你的人也是个医生,我知道他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不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他抱怨过一句。他现在因为王文芳的医疗事故处于停职的状态,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他接下来的行医生涯都会受到影响……”

林晓微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完后一脸紧张的望着乔重的反应。

果然,他听完林晓微的长篇大论后,原本还轻佻佻的脸色明显凝重了许多,像是认真沉思起了林晓微的提议。

林晓微看他的反应,应该是被自己说动了的迹象,心里这才偷偷舒了口气。

“乔医生!有生意!”外面忽然传来接待员高亢的嗓音。

“抱歉,我有事情要忙失陪了。都是混口饭吃,请你理解下我们的难处。”仿佛是被接待员的声音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乔重说时已经起身变相的赶林晓微回去了。

明明前一刻看着他都已经动摇的了,没料到这会说翻脸就翻脸,嘴巴严实的毫不松口,林晓微心里大大落空了下,眼下只得一脸不甘的先回去了。

周悦景下午又去了趟医院,他虽然从乔重那边没有拿到要的资料,不过和乔重试探的交流了下,他自己心头就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医院规定当事者的他不能插手事故调查工作,他过来和工作小组的同事梳理了下他自己的思路。调查小组里的同事本来就苦于徐金发的硬性任务没有突破口而发愁,被周悦景梳理后立马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周悦景才几天没来医院,心头竟然觉得挺不习惯的,他反正也要等主任和姜德顺讨论了最后结果才回去,便又回了趟办公室。

周悦景坐在位置上没多久,门口方向忽然传来徐辰姝的声音,“悦景,你回来了?”徐辰姝的旁边还有个护工阿姨站着,显然是专门照顾她的。她和周悦景打了声招呼就示意护工阿姨先离开了。

“恩。”

“王文芳的事故调查结果出来了吗?”徐辰姝的轮椅离周悦景靠近了些才停下来,她像是颇为关切的问了一句。

周悦景并没打算和徐辰姝细说王文芳癫痫导致一胎死亡的有力佐证的事情,随口带过就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向我爸了解过,医生一旦出过医疗事故,这辈子的职业生涯便要大打折扣,弄不好还会是行医生涯的终结。”徐辰姝忽然神色叵测的提醒起来。

“是吗?”周悦景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句,视线还是照旧逗留在他手上的资料,并没有去搭理徐辰姝的话外之音。

“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凭你的资历和能力,要不是出了这事,再熬个几年,肯定是能顺利晋升副主任的。”徐辰姝以为自己暗示的不够明显,继续旁敲侧击的提醒起来。

“我对职位晋升不感兴趣。”周悦景神色清冷的应道,显然并不愿意和徐辰姝多谈下去。

“那如果谈判不顺利甚至会吊销你的行医执照呢?”徐辰姝当然不会傻到看不出周悦景根本不屑理会,除此之外,她已经再无它法,干脆赤裸裸的说了出来。

“我没有失职违法的地方,医院就没有权利吊销我的行医执照。”周悦景以前只觉得徐辰姝为人处世有些任性张扬罢了,倒是没有想到她还会有这样私心作祟的一面,他说时已经放下手上的资料,眉宇间更显清冷气场,掷地有声的完全出乎了徐辰姝的意料。

“那也难说!”徐辰姝未料到周悦景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威胁,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屑于再惺惺作态,脸上那点笑意也早已收了回来,神色阴鸷的接道。

“那就拭目以待等结果吧。”周悦景说完就起身准备出去,他起来还没走两步,旁边坐在轮椅上的徐辰姝忽然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气急败坏的央求起来,“悦景,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为什么一点希望都不给我?”

“抱歉,我已经有晓微了,而且我是抱着走近婚姻殿堂的前提和她交往的。”周悦景不假思索的掰开徐辰姝缠上来的手心,冷冰冰的应道,眉间早已紧皱起来。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丫头,我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我甚至可以为了你把这次医疗事故的全部责任都担下来,让你将来的行医之路丝毫不受影响……”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希望你还是尽早放下执念。”周悦景说时好不容易脱离了徐辰姝蛮缠上来的胳膊,说完就继续往外面走去。

“周悦景,你现在要是继续从这里出去,我发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顺遂的继续从医!”徐辰姝的手刚被周悦景掰开又迅速的想要抓住他的胳膊,未料到他行走的非常之快,她随即就扑了个落空,而且刚才和周悦景的较劲中,她几乎把全身的气力都用上去了,周悦景抽身的如此之快,她一时不备整个人都往前面扑去,险些从轮椅上倒栽出去,她刚坐稳回去就在他身后无比阴鸷的说了一句。

“抱歉,你自便吧。”周悦景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徐辰姝看着自己打了石膏行动不便的腿脚,忽然把轮椅推到靠近周悦景的办公桌,手心往那桌上用力一扫,立马把他办公桌上所有可以碰触到的物件全都粗暴的推落在地,耳边立马响起哗啦掉落的声响。

从小到大,她徐辰姝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她没能如愿遂心的,他也休想安生。

徐辰姝想到这时,按着轮椅上的按钮挪移到外面的走廊上,她一个人按着轮椅挪了好一会才碰到同事王一祥,王一祥立马热络的帮了她一把。

“你这么急冲冲的去哪里?”徐辰姝说时下意识的轻拢了下散乱的发梢,语气温柔,丝毫看不出前一刻的她刚刚大发脾气过。

“我正准备去会议室听悦景那个案子的谈判,半个小时后就要开始了。听说死者在一胎时就因为癫痫史导致了死胎。有这么个既定事实在先,死者的家属想闹也闹不起来了。”

“悦景有拿到证据了吗?”徐辰姝故作不解的问了起来。

“眼下证据是没拿到,不过你也知道悦景这人向来聪明,结合下死者之前的情况他自己就想明白了这其间的前后因果。主任也说了,到时候谈判时就一口咬定死者家属故意隐瞒病情才会错失救治的最佳良机和方案,死者家属肯定会心虚同意私了的。”

“恩。”徐辰姝随口附和了一句,只是嘴角边慢慢的浮上来颇为诡异的笑意。

她从电梯里被王一祥推出来后,就拒绝了王一祥帮她推回到病房的好意。

王一祥前脚刚走,徐辰姝就拨通了姜德顺的电话。

周悦景坐在车上抽了快一包的烟,他在等主任的通知。

按他推测,这场协商应该没多大问题的。

他坐在车里,直到最后一支烟抽完了都没有等到主任的电话。

周悦景这才拿出手机按了主任的号码。

“有结果了吗?”

“悦景,谈判中断了。对方拒绝私了坚持要上诉,我们明天要给对方最终答复。你也知道现在只要有一起重大事故见诸媒体,影响都会非常不好。”主任在电话那头不无挫败的应道,不过还是忍住了没和周悦景提起对方要求吊销他行医执照的额外要求。

“我知道了。”周悦景简短的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他一个人坐在车里,也没有开车灯,看着前方的茫茫夜幕,手心还是下意识的去掏烟盒,然而最后一支烟也早已抽完了。他有些恍惚的把烟盒放了回去,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维持着同个姿势,唯有嘴角边慢慢浮上来苦涩的笑意,良久后他才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林晓微回办公室后,下午先火烧火燎的处理了手上的要紧事,就借着来医院搜集案例开溜了。

她从办公室出来后不久就接到了刘悠悠的电话。

“这家属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幕后之人的指使,居然提出让周师兄吊销行医执照的鬼要求。”刘悠悠无比愤慨的吐槽起来。

“行医执照?”林晓微心头咯噔一下,迟疑的重复了一句,毕竟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对啊,吊销行医执照这种处罚决定简直是对周老师的人格侮辱!”

“我知道了。”林晓微没讲几句就挂了电话。她本来的确打算去医院的,接到这通电话后立马打车去了小诊所。

幸好她赶在小诊所里下班之前先到了。

“怎么又来了?”乔重这会手上已经没活了,看到林晓微时嘀咕了一声。

“对于医生来说,吊销行医执照是不是很严重的处罚了?”林晓微说时盯着乔重的反应。

“因人而异。譬如像我这种想得开的,干脆就从医院里出来自立门户,也能养活自己。”乔重自嘲的笑了笑,之后利索的脱下白大褂,无事人般的往外面走去。

“你是不是之前也经历了医疗事故什么的?”林晓微小心翼翼的套话起来。

“年少时犯的糊涂事,已经很多年了,你不问我都快淡忘了。”乔重不置可否的应道。

“可是周师兄和你不一样,他明明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处罚?求你了……”林晓微见着乔重依旧要往外面走去,她忽然就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这是他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乔重无动于衷的甩开林晓微的手心,继续大步朝外面走去。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们同是医学院的校友,谁都知道这个医学院是出了名的难考,如果不是有从医的一腔热忱,你也不会……”

“谁说我有从医的热忱了?”乔重忽然打断了林晓微的话语,停下来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如果不是还有这腔热忱,毕业这么多年了,你用得着还把医学院的校徽一直完好的保管在身边?你一边假装毫不在意的混着日子,可是你内心里从来没有泯灭过回到正轨从医道路的念想。你难道还想一直这样违心的骗自己?”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也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说着说着,声音不由自主的响了起来,一席话震的他的鼓膜都跟着嗡嗡作响。

“他是你的什么人?”乔重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他、他是我男朋友……”林晓微也没料到乔重前一刻还神情凝重的,陡然间抛出这么个不相关的问题,愣了一下才接了上去。

“男朋友?怪不得这么尽心尽力。”乔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要是帮你这个忙,你拿什么报答我?”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肯定会努力做到的。”林晓微听这意思,乔重应该是有帮她的打算了,立马忙点头起来。

“你自己说的!”乔重见着面前的林晓微因为紧张的缘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她本来肤色本来就白净的可以,这一落眼,他脑海里忽然没有缘由的冒出白里透红的词语。

这么咋呼呼的就跑过来找他,他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年轻,才是最大的资本。

他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下,这才突然转身往回走。

鉴于昨天的经验,林晓微生怕乔重下一秒又因为不相干的外界干扰而变卦,眼下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乔重回到办公室后就打开电脑开始找资料起来,没一会就调出资料一连打印了好几张递给林晓微。

林晓微看着上面记录的药方和医嘱,先前都快提到嗓眼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出来的时候,她把这沓资料放进包里,对着乔重诚心诚意的再三道谢起来,“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要是真谢我的话,给我账上汇个几十万吧,算是弥补下我这里关门歇业的损失。”旁边的乔重轻飘飘的提议起来。

“我、我一时间没有这么多钱……”林晓微自然知道自己拿到的这个证据对乔重是很不利的,不过他说的金额她一个应届生自然是没有的,她应时脸上不由得现出窘迫的神色。

乔重本来就是想和她说笑几句的,未料到见着面前的林晓微颇为尴尬的愣在了那里,显然是把他的玩笑话当真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心思这么简单的小年轻打交道了,一时间好奇心起,故意凑近了语气暧昧的说道,“没有钱,那用其余的方式弥补下我也可以的……”

乔重给林晓微的本来就是玩世不恭的印象,眼下他这样语气暧昧的凑过来,林晓微下意识的低头避去了。

“要不你亲我一下吧?就算是抵掉了欠我的大人情,这个买卖够值吧?”看着林晓微无比慌张的小模样,乔重的那点玩心愈发重了起来。

“额……”林晓微知道自己欠乔重一个大人情,不过这样的要求的确是强人所难的,只可惜她一时间又想不到很好的点子,眼下颇为窘迫的应了一个字后就没有下文了。

“或者我亲你也可以。”乔重忍住嘴角的笑意,说完后愈发轻佻佻的佯装作势要亲下来。

这种感觉对于林晓微并不陌生。她以前也被周悦景这样居高临下的亲吻过,眼下觉得面前有道阴影俯了下来,她没有再去看乔重,想也未想就迈了好大一步,压根没有留意到方才都已经走到楼梯口的位置了。

这一脚踩下去,直接脚下一空连踩了两级阶梯下去,整个人都以往外的姿势摔了出去,林晓微踩空的瞬间脑海里也吓得一片空白起来。

幸好站她旁边的乔重反应也是够快,刚察觉到林晓微身子一晃踩空了,下一秒早已伸手及时抓住了林晓微一侧的手腕。

借着这点缓冲力道被带住的瞬间,林晓微另外一只手也及时攀住了楼梯的扶廊上,这才没有继续摔了下去。

不过那往下坠去的惯性力道依然大的让她整个人都往下面冲去,她自己险险的乱踩了好几级下面的阶梯,而且因为还没站稳就连踩了好几个阶梯,右脚踝一时不备还踉跄的别了一下,等她惊魂未定的站稳回来,终于止住了继续往下俯冲的惯性。

“没事吧?”耳边忽然同时响起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林晓微刚站定,就对着楼梯前方不无欣喜的问道,“周师兄,你也过来了?”

“脚没事吧?”周悦景三步并作两步的跃到林晓微站着的前一阶梯上,不无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林晓微满口应道,脑海里却是不合时宜的想着周悦景会不会看到刚才乔重暧昧凑过来的场景。

“自己不出马,派个小丫头过来算什么事。”乔重此时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瞥了一眼周悦景不无嫌弃的说道。

“是我自己主动过来的。”林晓微迫不及待的帮周悦景澄清起来,随即颇为兴奋的和周悦景汇报起来,“周师兄,他给我王文芳以前的就诊病史了。”

“这里关掉之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悦景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随即问起了乔重。

“关掉还是小事,这个资料最好只是私下给死者家属看下就可以了,别把这点资料捅到上头去,要不然就依我这无证行医的事实,弄不好等着我的就是刑事处罚了。”乔重吊儿郎当的嘱咐了一句。

“知道。不过你这里设备简陋,早点关掉也是早点帮你掐灭事故的隐患。”周悦景就事论事,语气里倒像是有说教的意味。

“明明是我帮了你个大忙,怎么整的好像我还欠你人情了似的。”乔重不满的嘀咕了一句,“算了,看在小丫头一腔热忱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谁让小丫头勾起了我出走已久的情怀。看你也算同道中人,以后有机会喝一杯!”乔重说完后这才大摇大摆的从周悦景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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