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庄”的理解——切勿刻舟求剑。
王志最终还是拗不过刘海儿的脾气,去了刘海儿家吃晚饭。因为刘海儿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妈妈,要妈妈多做几个菜,圆脸通红。
刘海儿妈妈是非常当回事的。这是女儿第一次带男孩子回家吃饭。从女儿有点害羞着急还有点担心的语气中,她知道,这个男孩子是女儿心里喜欢的。她不是那种很古板的传统妈妈,要求女儿大学不许谈恋爱。“女儿真的长大了。”她挎着菜篮子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刘胜元每天都要在收盘后跟其他人打会儿牌再走。他的资产其实足够去其他营业部的中户室,但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每天上班的地方,有几个老朋友,早上来一起看看行情,聊聊天,中午吃吃盒饭(能吃上营业部盒饭的人是有标准的,刘胜元一直都够标准),下午行情清淡的时候就打打牌。但今天,刘海儿一大早就把他赶回了家。
刘海儿一直在营业部等到王志下班。王志本来想去买点东西的,但最终也就带了点水果。一是不知道买什么,太贵的,他买不起也不舍得,太便宜的,还不如不买;二是买的东西太正式,是不是显得自己急吼吼?刘海儿根本想不到这些细节,她唯一担心的是家里干净不干净,房间里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收好,爸爸的脏袜子藏在沙发底下有没有被清理出来,至于王志买的水果,她觉得只要自己爱吃就行了。
刘海儿妈妈炒了四个菜,有鱼有虾有青菜,王志算是有口福了。由于他跟孙超的晚饭基本上是糊弄过去的,有时候就是两包方便面的事情,所以对于“妈妈做的饭,爷爷泡的茶”一直是心向往之,实不能至。饭桌上刘胜元话很少,基本上都是刘海儿妈妈在问,王志回答,不过他的脑子里只顾得吃,一顿饭还没吃完,他的家底已经全部让刘海儿妈妈摸清了。
饭快吃完的时候有人敲门,刘海儿妈妈开门,原来是隔壁邻居吴光明。吴光明一口大黑牙,门牙还少了一颗,只有一个类似于钢丝状的物体在缺口处,嗓门亮得一塌糊涂:“老刘,下去打牌吗。”
吴光明跟刘海儿家是老邻居了。自打刘海儿记事时起,他们就是邻居。他们楼下的一楼是个棋牌室,每天定点一桌斗地主,一桌麻将。吴光明和刘胜元都是斗地主的老相识。
“哎哟,家里来客人了啊,”吴光明叼着香烟屁股猛嘬两口把烟头丢在了门外,“格斯小王啊。”吴光明认识王志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也是营业部的客户,只不过是纯粹的散户。
“光明来啦,”刘胜元站起来,“今天不好去打牌了。”
“小王怎么会来吃饭啊?”吴光明普通话略有些蹩脚,“是不是有什么内幕交易啊?”
“吴叔叔别乱说,王志是我老师。”刘海儿丝毫没有让个座的意思,一屁股仍旧坐在床上。刘海儿家老式的房子很小,客厅更小。因为多了个人,原来的小方桌不够用,搬出了卧室里的大圆桌,紧挨着自己摆在客厅里的小床放着。刘海儿就坐床上。“吴侃呢?”她脆脆地问着吴光明。
“她明天晚上回来,”吴侃是吴光明的女儿,“小王这是深入人民群众了啊,我也不去打牌了,陪小王说说话,也算是汇报下,哈哈哈哈。”
这个玩笑很蹩脚,刘海儿恨不得把吴光明赶出去。
“刘海儿,去帮侬爷叔搬个椅子,”刘胜元不在意地冲刘海儿说,“光明要不要来一杯,吾勿能吃酒,吃饭就不闹猛。”
“好的呀。”吴光明倒是丝毫不客气。
刘海儿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小王啊,营业部中午的盒饭好给我发一份乌拉?”吴光明冲着王志乐呵呵的,“我帮刘海儿也是老交情了啊,她光屁股时候我就抱着满地跑。现在天马上就冷了,营业部的微波炉就一台,转饭吃要排队将近半个钟头啊。”
“嗯,我会跟领导反映下,多加一台微波炉。”王志支吾着。
“行情怎么会这么差啊?”吴光明接过刘海儿妈妈递过来的黄酒和筷子,“年头上不是还国多少条的吗?结果当天就到1748,一起死吧?死到现在了。”转过头对着刘胜元说,“今年又赔不少,电梯乘得晕晕的。侬只600098今天表现如何?”
刘胜元摇了摇头,“没法做。”
王志插嘴道:“短线还是要砍仓得快点。”
“我不同意的,”吴光明接口道,“我做股票的经验就是捂,不信你问刘海儿爸爸。我外号叫挺死庄,从来不割肉。”
“你这做得不对,”刘胜元拿着筷子夹了一只虾,“选股也不好,还敢拿长线,我看你是无知者无畏。”
“小王啊,我跟你说,”吴光明刚把一口酒咽下去,“我晓得的,证券公司就希望阿拉都是短线的,天天跑进跑出你们才好挣钱么,我常年就一只股票,一捂就是两三年,不挣翻倍根本不出来的,要都是我这样的,你们肯定没生意。”
“也不是,”王志小心翼翼地说,“关键是找到适合自己的盈利模式。”他转了个名词。刘海儿一脸的崇拜。
“搞叻,”吴光明笑啦,“我的盈利模式就是消息。上半月听老王头讲,伊儿子的同学在原水公司,说是要搞重组的,我一枪头埋进去,现在套了我6角。”
“消息没用的,”刘胜元一边擦手一边说,“你想想看,消息到你这里已经第几手了?你觉得你比别人知道得早多少?到你这里不是人尽皆知也是尽人皆知了,太平点。今年不是个挣钱的年份。”
“我目标不高的,能捞两块就行。六块七买的,恨不得是最高价啊,”吴光明狠狠地说,“今朝收盘才一毛四分,我哪能肯丢给伊呢?你说呢小王?”
“消息现在很多都是假的,”王志诚恳地说,“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里面要过的坎儿太多了,一道接一道的弯弯绕,还要拼耐心,拼毅力,重组类的公司很难熬的。”
“没关系啊,我有的是时间,我不相信庄家时间比我充裕,我耽误得起,伊未必啊。”吴光明道。
王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刘海儿倒抢白了出来:“说不定人家更耽误得起。你们天天说庄啊庄啊的,你们见过庄什么样么?说不定人家心定得很,10年也等得起。”
刘胜元和吴光明都抬着头看着王志。
“这个,庄是俗称,”王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话题,他总不能说他以前就是跟着庄打工的。但他毕竟跟着赵爱国干了半年多,很多事情耳闻目睹,看到的听到的东西让他感觉有些话不吐不快,“基本上每只股票都有原先运作的资金,这些资金从2001年起已经逐步沉寂了,因为市场行情很差。有些有实力的,还能在里面翻腾翻腾,有些实力差的,基本上就在里面干耗等死了。市场经历了这几轮的下跌之后,存量资金几乎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各种各样类型的资金已经陆续地撤离了这个市场,原先所谓的跟庄模式实际上已经不太适应如今的市场。”王志的语速越说越快,跟着赵爱国的这半年他真的见识了不少东西,只不过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表达过:“中国股票市场起步晚,而参与的资金又多数是早期的个人大户,所以之前坐庄的痕迹很重,到了‘5·19’行情的时候,几乎个个股票都有庄。原因有好几个,一是当时的上市公司少,只要有资金相中,总是不愿意放弃这个资源,甚至会有好几拨资金都相中了,大家各自心怀鬼胎地走到一起来;二是市场的流通股比例太少,真正操纵一只股票相对容易得多,需要的资金量并不大,像现在,有些股票一天才成交十几万股,有个千万级别的资金足以影响短期的行情了;三呢,早期证券市场的监管是很差劲的,甚至有段时间证监会实际上鼓励资金用坐庄模式活跃市场,激发人气。我听说上交所和深交所曾互相较劲,各自写文章,拉队伍,唱对台戏。这些原因一起造就了中国股市之前的无股不庄的格局。最近我还看了本小说,名字就叫《坐庄》,据说还拍成电视剧了。那书上写的什么坐庄啊之类的,都是基于前些年的一些真实的事情,但真的经历了这么多年后,我觉得市场肯定已经变化了,原有的长庄模式已经不可能再继续维持下去。现在连德隆都死了,还有谁能活着呢?市场上在2002年出现了一批新的运作模式,就是短平快式操作,这种方法选股准,拉升快,撤退快,盈利虽然不高,但是可以在很多条件差不多的个股上反复使用,因此整体收益率并不低。这种模式现在在宁波非常成熟和稳定,这两年已经逐步向杭州、温州、上海扩散,这种模式应该是对原有坐庄模式的一种改良,应该代表了坐庄模式的新的发展方向。我想,我们现在再用1997、1998年的市场格局去指导六七年后今天的操作,应该有点刻舟求剑了吧。”王志连续用了三个“应该”,他想这“应该”比较婉转了吧。但是他忘了,这一段话的原创作者是赵爱国,那股自信、笃定的口气还是弥漫发散出来,一时间屋子里四个人都不吱声了。
“真是小王老师啊。”吴光明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
“是啊是啊,”刘胜元看着王志,心里也在感慨,“后生可畏啊,你才上班半年?科班出身就是比我们这种淘糨糊的上档次啊。”
“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吴光明自认为很幽默来了一句,“但归根结底是你们。对哇,刘海儿?”
刘海儿心里很乐的,嘴上却不饶人:“吴叔你跟我爸还不一样,我爸还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呢。”
“咦?那我是几点钟的?”吴光明追问。
“哈哈,十三点!”刘海儿大笑着拉着王志跑了出去。
从昌邑路刘海儿家走到八佰伴,如果走得快的话,需要20分钟,王志和刘海儿出门后就直奔八佰伴。王志说八佰伴的楼上有个游戏机房,非要拉着刘海儿去玩。
“我家有点小。”刘海儿轻轻地说。
“我都没有家。”王志毫不在意。
“嗯。”刘海儿答应了一下,她装作很自然地拉住了王志的胳膊。
王志一直低着头走着,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实际上心也在怦怦乱跳。走过哈根达斯的门脸,刘海儿大声说:“我要吃冷饮。”“好啊好啊,我们去吃盐水棒冰。”王志欢天喜地地说,“对面崂山东路上就有卖的。”
刘海儿憋闷得一口气差点没厥过去。
咬着盐水棒冰,刘海儿对王志说:“你知道吗,我改英文名了。”“哦?你不是叫Lisa么?”王志问道,“为什么要改呢?”
刘海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说:“我改成Lika了,就是L-i-k-a。”
“这名字怎么像日本人的?”王志奇怪地问,“是不是叫什么莉香?”
“你好笨啊,王志,”刘海儿笑笑不吱声,心里默默地说,“完治,我的完治,你的莉香比你聪明多了。”[1]
注释
[1]完治和莉香是著名日本爱情连续剧《东京爱情故事》的男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