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的国债丢失。
站在走廊上,“什么事?”张松海问。
许萍一脸慌张,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张松海的心瞬间顶到了嗓子眼儿,“说清楚,慌什么!”
“联兴工贸的账户里国债没有了。”许萍好容易把这句话挤出来。
似乎有“嗡”的一声巨响在张松海的脑子里炸开。他沉着脸,大步朝柜台走去。柜台的设计是非常漂亮的,所有的办公类电脑都在柜台的桌子下面,台子上按照张松海的要求,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去,摸上鼠标,手上带着颤抖。客户资料查询页面清楚地显示着“联兴工贸”,“资金余额988.11”,“证券余额”则是触目惊心的零。“去叫李硕。”张松海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句话。李硕是电脑主管。机房在一楼交易大厅,39楼仅仅是贵宾VIP客户室和办公区,许萍拿起了分机。而这时张松海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通过柜台系统,张松海沮丧地发现联兴工贸的账户内确实只有900多元的资金余额,而当初他确认过无数次的国债也确实不见了!查历史成交,9月17日资金账户开户,9月20日证券账户开户,当天4800万资金到账,9月21日全部买成了国债。而现在这些国债不见了!
张松海不知道李硕什么时候到的,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已经过了几分钟。“查一下,联兴工贸的国债不见了,我看成交流水确实是买入的”。这句话实际上是废话,张松海清楚地记得9月20日是个周一,上午赵爱国带着于丽文用一张4800万的现金本票[1]入的账,那是他第一次见于丽文,第二天这笔资金已经全部变成了国债。
“会不会是席位托管的问题,总部这几天有没有切换过交易单元?”张松海带着疑惑扭头问李硕。要知道张松海做过营业部所有的岗位,包括电脑主管。
“不可能,我清楚地记得买的是上海市场的国债,这是跟着股东卡走的。”李硕一边低头看电脑,一边回答,“切换交易单元[2]不应该影响托管证券资产显示,我进后台看下在不在席位上托管,不用着急,怎么也丢不了,除非撤销指定交易了。”
所谓指定交易,是上海市场证券账户登记的方式,投资者开立股东账户后,必须指定在某家券商营业部,开立资金账户,并将证券账户进行登记指定操作,学称“登记指定交易”。指定交易登记后,该客户的股份数即登记在内,不管客户将来转户、销户,都无须卖出证券,只需要在原有券商处撤销指定交易,在新的券商处重新登记指定交易即可。
仿佛是被李硕的话提醒了一般,张松海朝椅子背上靠了靠。撤销指定交易是必须有流转和他本人的签字。行情不好,每撤销一个户,他都深刻地记得。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户,也许,仅仅是个显示问题。
李硕的查询在一分钟之后被许萍结巴的声音打断了:“是……是……是撤了。”
“放屁!”张松海沉默了几秒,像摁了开关一样地跳了起来,“谁做的,我没有签字,谁做的?你在哪里看到的?”
许萍站在最边上的一台柜员机旁,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我刚看到,联兴工贸的股东账户状态已经是未指定了。”她怯生生地说。
张松海一把把她拉开,那块显示屏终于很不情愿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果然,上面那个下挂着赵爱国的、当初被赵爱国吹嘘过无数次的、666结尾的赵爱国本人的股东账户,状态显示已然是“未指定”。
李硕已经站起来了,他知道,这是大事情。这个户的大致情况他也知道,也许他正期待着这个户出现点问题,但现在看来,这个户的问题似乎太大了。“松海,你……”对于张松海的称呼,营业部仍然没有改口叫张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硕,一个是财务主管王佳。王佳当初带过张松海,有师徒关系在,而李硕跟张松海都是在1997年同一批大学生进公司的。“谁撤的?”张松海打断了李硕的话,“如果没有我的签字,你们就敢做这样的业务,我不管是谁干的,都要法办。”张松海恶狠狠地道,“打电话给王志,让他到39楼,许萍跟小朱一起去库房把这个户的开户资料拿出来,然后在柜台等我电话。李硕你再去查询下撤销指定交易的时间和详细的历史成交流,还有员工操作日志。”张松海停顿了一下,“没有我的批准,你们谁也不许离开这层大厅。”
张松海在停顿的一瞬间想到的东西非常多。如果有人把指定交易未经批准地撤了,这个人肯定不会用自己的柜员号,在交易柜台,他相信,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莫非谁稀里糊涂地做错了账户,要撤别的户撤成了它?王志这没脑子的小子,只有他有这样的马虎劲头。可王志和赵爱国走得太近了,一直“师傅”“师傅”的称呼赵爱国。赵爱国!张松海猛地心里一紧,他知道,其实他最担心的不是有人误操作了,而是赵爱国。
他已经有20多天没看到赵爱国了,就在15号上周五晚上,他跟赵爱国通了一次电话,通知赵爱国22号晚上参加自己的30岁生日宴会。当时赵爱国怎么说的?他在广东、福建自驾游,电话里赵爱国保证要来参加自己的生日,还说要灌醉自己。可是,现在想想,自从上次跟于丽文一起拿着现金本票来入账,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亲眼见过赵爱国了。
张松海一点点地朝自己的办公室挪去,屋里还有一个人,他不知道怎么跟于丽文解释,他甚至觉得于丽文来得如此凑巧,如此不自然,他甚至希望这段走廊可以让自己走上一辈子。
当张松海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于丽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忙好了?单子打好了吧,我这就准备走了。”于丽文放下手里当天的证券报。
张松海仔细盯着于丽文看了几秒,这个女人的脸上似乎只有平静,但她嘴角的那撇笑容无法确认是揶揄、讽刺还是其他。张松海张了张口,顿了一下,问道:“您最近见过赵爱国吗?”
于丽文有点奇怪地看了看张松海,眼睛朝右上角转了转:“大概有两三周了吧,上次见还是买好了国债之后的那个周末,我们一起吃过饭。我昨天电话他,跟他说我要来拿单子,但是电话关机,你知道他这个人,做股票和睡觉的时候从来都是关机的,这样一天开机不了几个钟头。”
张松海咽了口唾沫,认真地搜寻着合适的词语:“于总,出了点问题,我们正在查。”
“什么问题,关于我的吗?”于丽文一下子紧张起来,嗓音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到底什么问题?交割单还没打好?”
张松海紧紧盯着于丽文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您知道,联兴工贸的钱都买成了国债,上个月的对账单您应该看过的,但是联兴工贸用的是赵爱国的股东账户,这是你跟赵爱国之间的约定,现在,赵爱国的股东账户已经不在我这里指定了。”
这段话,应该是张松海自从业以来说得最慢,但用力气最大的一段话。他直直地盯着于丽文,想要从她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不过他失望了。于丽文先是瞪大了眼睛听,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爆发:“什么叫不在你这里指定了?你说清楚,我不懂这些狗屁词语。”
张松海的心里似乎一下子松了口气,他看着对方道:“请先别着急,我们正在查询。”接着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报警。”
也许是“报警”这个词刺激到了于丽文,“哦,天哪,报警,到底怎么了,”她瞬间就歇斯底里起来,“我现在就报警,你们这帮浑蛋。”她满脸通红抓住自己的包,开始翻找手机。
张松海就站在于丽文的旁边,平静地说道:“我觉得您先平静一下,我们已经在查询了。属于您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他停了一下,望着于丽文,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而且,我也不会让您就这么走了的。”
此时的于丽文已经完全瘫在了沙发上,她不停地大口喘气,“我胸口闷,你这屋子太闷了,我要去大厅,去大厅。我有哮喘,快,快去大厅。”
张松海立刻跳到了走廊上,大喊:“小朱,过来扶她去大厅。快!”
这就是当王志上楼的时候,刚好看到的场景:小朱扶着一个老女人,那个老女人一边朝自己嘴里、鼻子里喷药,一边呜咽着“去大厅,去大厅”。
注释
[1]银行本票是银行签发的,承诺自己在见票时无条件支付确定的金额给收款人或者持票人的票据。银行本票分为转账和现金两种。申请人或收款人为单位的,不得申请现金银行本票;申请人和收款人均为个人时,才能申请现金银行本票。
[2]证券公司在交易所会有多个交易单元,分配给不同的客户。在早期的债券交易里,有些债券是托管在某个交易单元上。因此,假设重新进行交易单元的分配和切换,有可能导致股东名下资产显示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