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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想让你一个人

刚从公安分局出来,宁立夏就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蒋绍征。

“我饿了,想吃很辣很辣的火锅,去找间还在营业的店吧。”

蒋绍征一早就收到颜标被逮捕的消息,却没有问,笑着替她拉开了车门:“已经过了凌晨,大部分店都关了,还是回去吧,家里什么材料都有,锅底也可以自己做。”

宁立夏点头应允。路上行人不多,仅用了十分钟蒋绍征便开回了公寓。

洗菜切菜煮锅底,两人边动手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只是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颜标被捕和宁立夏被带走后蒋家众人的反应这两个话题。

锅底煮沸后,宁立夏将蔬菜肉片一股脑地倒了进去,又去酒柜取了两只酒杯一瓶白酒。

菜没煮好,酒却喝掉了半瓶。

蒋绍征的手机震了几下,他看也没看就直接按下了关机。

宁立夏假装并没留意到,放下酒杯冲他笑了笑:“白酒劲儿真大,才喝了几杯头就昏,我去睡了。”

蒋绍征“嗯”了一声,关火收拾,整理了快一个钟头才将碗筷杯碟全部摆放整齐。

已经凌晨三点,匆匆地洗过澡,蒋绍征没如往常般拧开台灯看睡前读物便直接上床休息,昏沉间正要睡去,客卧的门却被推开了。

宁立夏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我的被子太薄,一个人睡冷。”

诧异了两三秒,蒋绍征便回身拥住了她。

宁立夏的皮肤很凉,激得他一阵颤栗,然而她头发上好闻的香气却惹得他鼻子发痒。

“你这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他低声笑道。

宁立夏闭着眼睛,含糊地说:“别出声,我倦了,只想睡觉。”

蒋绍征最终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虚虚地拢住了她。

宁立夏的睡相很好,从始至终没有翻身,蒋绍征却仍旧难以入睡,煎熬了许久才重新有了困意。

再醒来时不过五点过半,天仍旧黑着,凌晨的风微微有些冷,蒋绍征担心宁立夏着凉,正想去关窗,却发现她早已起身了。

客厅的灯没开,却有咖啡香,听到脚步身,正立在橱柜前发呆的宁立夏回头问:“加鲜柠檬片的苏打水要不要?”

“好。”

她倒了一杯苏打水递给他,自己却坐到落地窗旁喝黑咖啡:“本来以为昨晚会失眠,数你的呼吸声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连梦也没做一个,可惜醒得太快。”

蒋绍征一同坐了过去:“你却害我整晚都没睡好。”

宁立夏轻轻地笑:“怪你自己想入非非。”

偌大的客厅只开着一盏昏昏的壁灯,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过了许久,宁立夏突然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仿佛理不理会都是错的。”

蒋绍征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不用担心,我已经替颜叔叔联系了最好的律师。”

宁立夏早已料到蒋绍征会知道父亲的事儿,却仍旧感到难过。她所期望的平等其实一直都不存在,到头来还是需要仰仗,和七年前没什么两样。

“我很怕毁掉你平静的生活。”

“我更怕,怕找不出办法给你足够的安全感。”除了安静的陪伴,他不知道该为她做什么。

“我是不是害你在亲戚面前丢脸,你妈妈那么看重体面,现在一定更加讨厌我。”

“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隔了一会儿宁立夏才说:“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生活却仍旧一团糟,想要的从来没得到,小时候不管多么乖,妈妈都更喜欢爱惹祸的妹妹,十几岁时心中满满都是你,却怎么也无法真正靠近。现在呢,既帮不了我的爸爸,又连累你被家人责难。”

谁都希望成为爱人的荣耀,她却不幸的被众人当作蒋绍征锦绣人生中的唯一一次出格,即使不曾做错什么。

这怎么能叫人不沮丧。

“谁说你什么都没得到,虽然迟了七八年,我还是落入了你的掌心。”

“二十岁才拥有十岁时要不到的芭比娃娃——过期的快乐总归要打折扣。”

“我是过期的?你再说一次!”蒋绍征佯装恼怒。

他夸张的表情让宁立夏低沉的情绪略微好了一些,哈哈一笑后讨好般地回身去吻他。

这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吻,却比任何一次都炽烈。

蒋绍征措不及防,被动地回应后低头问她:“天还没大亮,我们回卧房?”

宁立夏没有回答,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攀到了他的身上。

蒋绍征干脆将她横抱起来,大步走回了卧室……

他的力道掌握得很好,却仍旧害宁立夏疼到发抖,然而心情沉郁的时候,刺骨的炙热疼痛也比冰冷麻木更好。

一连十几天,这座城皆是阴雨连绵,骤降的气温让皮肤无法裸露在空气中太久,蒋绍征扯过毛毯裹在宁立夏身上,顾不上套件衬衣便先去浴室放水。

“我忘记了关窗户,等下你在热水中多泡一会儿,不然会着凉。”

?二十岁之后,宁立夏便忘记了什么是羞涩,眼下竟不自然到不敢抬头看他,轻咳了一声才垂着眼睛说:“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要说会立刻买枚戒指对我负责。”

蒋绍征闻言乐不可支:“你若肯戴我们等下就去买。”

“自己挑的再漂亮也没意思。”

“你喜欢什么款式?珠宝店一开门我就出去。”

大概无论什么性格的女人在这样的时候都会生出些小女孩的骄矜,即使是你情我愿,也要无理取闹地埋怨对方,非得狠宰他一通或刻意为难一番才觉得解气:“我对款式没有要求,总之你记着没有女人会嫌弃钻石太大就好。”

蒋绍征笑着说“明白”。

宁立夏泡了一个很长的热水澡,温暖舒适到险些睡着,她整个人被一种崭新的情绪填满,暂时忘却了父亲的事。

敷过面膜,从浴室出来,一早便出门的蒋绍征恰好回来。除了戒指,他还带来了早餐。

宁立夏自然先去翻看戒指,三克拉的梨形钻,套在她细细的手指上显得分外硕大。

“时间匆忙,来不及订做,已经是我去的商场里成品中最大的了,似乎颜色算顶级,净度只一般。”

宁立夏还算满意:“反正只是平时戴戴,又不是婚戒,这种程度的就可以。”

“不是婚戒?”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你?这枚戒指是我告别女孩时代的补偿。”

先后被骗身又骗钱的蒋绍征犹不甘心:“那我告别男孩时代的补偿呢?”

宁立夏略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明明是三十岁的老男人。”

“……”

见过律师,宁立夏再次陷入了惆怅。诈骗数额巨大、证据确凿、潜逃多年、并非自首——如若不是看着蒋绍征的面子,根本不会有知名的律师愿意接这种必输无疑的案子。

颜标的意志很消沉,只让律师转告宁立夏不必再插手这件事,连替他照顾妻子幼女的话也不曾说过一句。

父亲愈是这样她就愈是无法假装不知。看守所里有超市,却有每个月只能消费五百元的限额,除了这区区五百元,她没有能力让父亲过得再好一些。

“别发愁,我会想办法。”

“没用的,难道去求宋雅柔的爸爸么!我问了律师,被判无期的可能性很大。蒋绍征,有这样的岳父一定会影响你的前途吧?”

“胡思乱想什么。明天要开题答辩,你准备好了么?”

“我已经完全忘掉了开题报告写了什么,大不了就退学,还能省下一年的学费。”

哪知蒋绍征早已为她整理好了所有材料,让她不好意思再提退学的事。

突击了一整晚后,宁立夏顶着一脸厚重的粉底去了学校,或许是粉底也遮不住憔悴黯淡的脸色,她总觉得自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果然开题答辩一结束,卫婕就将她拉到了一旁。

“你和蒋老师挺好的?”

“还凑合。”

“你最近没遇到什么烦恼的事儿?”

宁立夏闻言翻出化妆镜照了照:“为了准备我一夜没睡,偶尔熬次夜看起来有那么糟吗?”

“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卫婕欲言又止。

“什么传闻。”宁立夏心中一沉。

“关于你爸爸的,以前你没跟我提过宁叔叔,所以突然听到黄晶说起,有些吃惊……”

宁立夏不认识黄晶,只知道是一个班的同学:“我和她连话都没讲过一句,她却知道我爸爸的事儿?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你爸爸很早就负债破了产,东躲西藏一直被通缉,最近还被抓起来了。这是谣言吧?我回头问她是谁传出来的,替你骂回去!”

“不是谣言,是真的。”宁立夏面色平静。

卫婕反而像撞破了什么秘密般难为情:“我我我,我请你吃午饭,天大的事儿也不能饿肚子。”

“午饭我请你,不过得麻烦你替我打听清楚,这些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一杯咖啡的工夫,卫婕就打探到了传言的源头。

听到消息是文学院教现代汉语的女老师散播的,宁立夏立刻想到了同在文学院教古代文学的宋雅柔。

“不止你父亲的事儿,还有更难听的,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不会,你说。”

“她说宁叔叔破产后,你被名有钱有势的男人包养,还换掉了以前的名字。避过了风头又回来勾引蒋老师……对了,她还说你和蒋老师七八年前就有过一段,不过那时候是你缠着蒋老师不放……如今蒋老师看你无依无靠、楚楚可怜,又生出了几分怜惜,再加上包养你的男人紧追不舍,蒋老师被激出了好胜心,昏了头反过来追你……据说蒋老师的家人很反对你们来往,他妈妈更是被气进了医院,一早就放出话来不许你进蒋家的门……本来只是件不要紧的八卦,因为蒋老师是学校里的红人,明恋暗恋他的女老师女学生比比皆是,之前又没有过正经女朋友,这事儿才越传越广,幸好你不常来学校,不然非得随时随地被好奇的老师学生们注目不可。你回来参加开题答辩的消息一出,竟有女学生旷课赶来围观。”

“我爸爸不姓宁,姓颜,颜色的颜,我原本叫颜谷雨,宁立夏这个名字确实是后来改的。”宁立夏吸空泡芙中的奶油,慢悠悠地纠错。

“啊?”卫婕难免错愕,见宁立夏丝毫都不动怒,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些传言难道都是真的?”

“半真半假吧。”宁立夏笑笑,“只有一点比较离谱,说我被人包养……你猜她口中包养我的男人是谁?”

“谁?”

“你也认识的,宁御。”

卫婕喷出了口中的奶茶,边咳边说:“我呸!宁御不是你法律上的哥哥么!花哥哥的钱天经地义!你们连手都没有拉过,怎么能叫包养?不过么……要说暧昧也不是完全没有,可那也是他单方面图谋不轨!紧追不舍?他那种眼高于顶的人才不会!”

回过神后,卫婕又问:“你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个女老师?她竟这样编排你,去掉了包养这一条,这故事完全变了风格,你父亲破产骗钱又不是你的错,家道中落隐姓埋名了数年又和初恋男朋友重遇,多凄美的爱情故事。这样说来,蒋老师也从傻帽绿巨人变成了重情义不势利又专一的好男人。这女老师说不定是暗恋蒋老师未果心生怨恨,你赶紧趁这个机会向蒋老师哭诉一下、装装柔弱!他一定会加倍补偿你,怎么说也是他的风流惹的祸!谣言不用去理,慢慢就会不攻而破,反正我们这一年也不用怎么到学校来。”

“别说得罪,我跟这人完全不认识,不过也大概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话别留一半。”

为了向卫婕表示感谢,宁立夏唯有满足她的好奇心。

“文学院的另一位女老师是跟我和蒋绍征一起长大的旧相识,她既是宁御的前任女友,也是蒋绍征妈妈心目中的完美儿媳。很可惜的是,宁御嫌弃她虚伪,蒋绍征又对她兴趣不大。”

“你说的老师是哪一个?下次遇到了记得偷偷指给我看。你也真不够意思,枉我拿你当朋友,居然都不告诉我蒋老师是你初恋的事儿!”

“你想看宋雅柔?不必偷偷摸摸,等下我会去找她,你没事儿的话可以跟我一起。”

宁立夏赶到文学院办公楼的时候,老师们刚刚开完例会。

待领导离去,老师也散了一半,宁立夏才走进会议室。在家具店遇到的那位女老师恰好与宋雅柔坐在一起。

“您好,还记得我吗?”

见到宁立夏,那位老师怔了怔,因为猜到了她的来意,不自然地笑了笑,下意识否认:“你是?”

“您不记得我的样子,倒很关心我的私事。”

“我想起来了,你是蒋老师的女朋友。”女老师一脸恍然大悟,“不过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然去我的办公室坐坐?”

瞥见不远处那几位刻意放慢了手中收拾私物的动作的年轻老师,宁立夏自然不会理会她。

“办公室就不去了,只有几句话想问。我被人包养这话是您向别人说的?”

宋雅柔起身劝道:“立夏,你一定是误会了,赵老师怎么可能讲那样的话,给我个面子,你们冷静下来好好说。”

宁立夏莞尔一笑:“我哪里不冷静了,不想承认么?没关系,您不怕担上诽谤罪,我也不会嫌起诉麻烦。”

其实早在宁立夏找上来前,这位赵老师就便已经后悔一时口快向同事八卦蒋老师的私事,“跟你讲个秘密,不要告诉第三个人”从来都是句天大的笑话,话一出口便再难收回,绯闻的传播速度快得惊人。

没有人想惹上官非,听到这一句,同样在乎体面的赵老师当即涨红了脸:“宁小姐,我们素不相识,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我们素不相识,我的事你又是从何而知?”

赵老师自然不会供出宋雅柔。

见她默不作声,宁立夏转而对宋雅柔说:“赵老师和我不认识,你跟我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旧相识,赵老师口中包养我的那个人又正巧是你的前任,你应该很清楚我和他并没有那层关系,听到赵老师诽谤我为什么不替我解释?”

赵老师闻言大吃一惊,深深看了宋雅柔一眼。

宋雅柔冷笑道:“我和他很多年前就分手了,并不清楚你们后来的事。”

“不清楚吗?你不是最爱给前任打问候电话么,就算人家懒得搭理也从不生气,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脾气。蒋绍征也时常在我面前赞你懂礼貌识大体,他妈妈生病住院的时候你跑医院跑得比他更勤快,听说他小臂骨折,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还不辞辛苦地往他的公寓送汤送补品,简直让我这个正牌女朋友都羞愧不已,难怪蒋绍征的妈妈希望你做她的儿媳。”

“我和蒋绍征是朋友,他的妈妈是我从小就敬重的长辈,探病慰问无可厚非。你如果介意,往后我敬而远之就是,何必在大庭广众下吵嚷害他丢面子。我知道你针对的是我,别再为难无辜。”宋雅柔的笑容十分大度。

“造谣生事也叫无辜?除非赵老师讲的这些话源自于你。”宁立夏不紧不慢地说,“没错,我父亲破产后犯了经济问题,他的家人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他是昏了头才想与我破镜重圆,可这些和你似乎毫无关系,哪里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至于蒋绍征的面子是谁害他丢的,你和在座的各位都心知肚明,多说无益。或许我进不了蒋家的门,但你也一样没等到蒋绍征低眉折腰地苦苦追求,大家彼此彼此。”

闻言赶来的蒋绍征终于忍不住笑着插嘴:“谁说你进不了我们家的门?”

从始至终面带微笑的宁立夏见到蒋绍征的一派轻松反倒生出了几分怒气,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讲话。

蒋绍征走上去拥住她,收起笑意看向宋雅柔:“认识你三十年,到今天才知道你居然这么会编故事,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永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宋雅柔闻言霎时变了脸色:“绍征你就这样看我?”

蒋绍征恍若未闻,转而笑着对会议室里的同事们说:“看完整幕戏又到了饭点还不走,你们是想请我吃饭抵戏票吗?”

向蒋绍征通风报信的男老师趁机敲竹杠:“老树开花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明明该是你请客才对。”

“下次吧,今天得早早回去跪搓衣板领罪。”

众人的哄笑声把片刻之前的尴尬一扫而尽,蒋绍征没再停留,牵起宁立夏的手走了出去。

“对不起,给你丢脸了。”

蒋绍征几乎笑出声:“还好还好,只要不是边哭边扯着头发打架,我都可以接受。”

宁立夏更加气恼,甩开他的手说:“这些话你一定早就听说了,为什么放任自流?”

“我不可能和你一样冲进会议室跟女人吵架,单方面解释只能越描越黑。等我们结了婚,无聊的传言就会不攻自破。”

“他们把你描述得深情款款,你当然不生气!我却被污蔑成先被人包养又回来勾引你的心机女。”

“嗯?”蒋绍征向来不甚在意闲言碎语,只略略地听说最近有人在传自己交了个不被父母认可的女朋友,以为无关紧要,便没再细问。

听完整件事的经过,他自然寒了脸:“害你受委屈了,稍后我会找宋雅柔谈。”

“不准你再同她讲话!刚刚当着你们同事的面,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傻子也想得明白她的动机,很快她就会体会到流言蜚语的攻击力。”

“这件事怪我,想要什么补偿?”

“算了,我也不是真的生气,我又不像宋雅柔,要长长久久地呆在这所学校里。大不了不念了,对生活什么影响也没有。我去找她,不过是因为最近心情差想寻点事儿吵架发泄而已,刚刚看到她下不来台,顿时就高兴了起来,我是不是很坏?”

“是宋雅柔有错在先,只要你高兴,上去打她一顿也没关系。为了不写毕业论文找借口偷懒退学却不许。”

宁立夏切了一声:“晚饭在外头吃吧,我妈妈婚礼用的喜糖我还没做呢,趁着天没黑我要回工作室摘点新鲜的桂花带回家去,刚刚想出了个新创意。”

一到家,宁立夏便急着用新摘下的桂花试做婚礼棒棒糖,难得清闲的蒋绍征捧着本厚厚的散文集陪在一旁,满室皆是桂花和麦芽糖的甜香。

试了五六次,味道尚可,透明度却不够,看不清嵌在其中的粒粒桂花,宁立夏记下白砂糖、麦芽糖和桂花比例,端出半成品央蒋绍征试吃。

“如果成功,不仅婚礼能用,还能批量生产出来放到餐厅售卖,桂花的花期太短,做成琥珀棒棒糖可以留到冬天回味。”

蒋绍征偏头避开了宁立夏递到嘴边的糖块,一脸认真地讨价还价:“要我帮忙试糖也该拿出点诚意。”

宁立夏不解:“什么诚意?”

“你刚刚吃的是几号?”

“五号。”

“把脸转过来。”蒋绍征勾了勾手指。

不明就里的宁立夏顺从地靠了过去。

他突然回身吻住她,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慢慢舔她的嘴巴,片刻后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甜味刚刚好,桂花味不够浓。你再吃一块4号,等下我帮你尝。”

宁立夏自然不会再上当,塞了一块到他嘴里:“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吃吧。”

“一起吃。”蒋绍征再次俯身吻她,强行把糖块送回了她的嘴巴。

宁立夏正想空出手捶他,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宋雅柔。

蒋绍征毫不犹豫地挂断。隔了三秒,见她又打了过来,他干脆关上了手机。

“只要我在,她每次打来你都挂断,是因为心虚么?”

“……明明是你不准我和她说话,如果我接了你一定又要气我不听话。”

“我不过说说而已,如果你们面对面地遇到,她主动同你讲话你一定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不搭理宁御,我就一定做得到。”

然而第二天,蒋绍征就发觉他还真是做不到。

因为要赶回公司开会,上午的三节课一结束,蒋绍征便立刻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刚走上楼梯,远远地就瞥见正立在办公室外头的宋雅柔。

他自然不会幼稚地扭头离开,干脆先一步问:“宋老师找我?”

“我昨天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可是你没接,是不是怕宁立夏不高兴?”

“有事吗?”他边问边用钥匙开门。

“你不觉得我们该聊聊吗?”

“道歉就不必了,区区小事,我和宁立夏都很忙,不会记太久。”

“你认为是我的错?她和你说了什么?”

“不用她说,去外头随便拉一个人问问前几天的八卦就知道孰是孰非,流言蜚语总不会自己生出来。”

“那天赵老师和我一起逛街遇到你们,她很好奇你们的关系,就问我认不认识立夏,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没想到会被她演绎成那样……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并没有恶意。”碍着实在找不出辩驳的理由,宋雅柔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如果你气我多嘴,我可以就这件事道歉。不过宁立夏就完全没错吗?连你也说是区区小事,赵老师昨天已经低了头,她却仍旧不依不饶地咄咄逼人,赵老师与她并无旧怨,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针对我。”

“你多心了,没有人要针对你。”蒋绍征懒得跟她长篇大论争是非,简明扼要地说,“昨天我赶过去时没完全了解到整个经过,如果当时就知道包养、入狱还有什么勾不勾引,说不定会让造谣生事的人再也没脸到学校来,你回去告诉赵老师,因为我女朋友不想计较,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绍征,我一直都以为我们是朋友。你现在这样讨厌我是因为宁立夏吗?”宋雅柔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从十几岁时就针对我,以前不跟她计较是因为觉得虚长她几岁理应谦让,如今才发现,一味地隐忍只会令对方越来越过分,她已经快二十七岁,不再是小孩子,应该懂些道理才对。”

“我只怪她太懂事。”蒋绍征皱了皱眉,“我以前也当你是朋友,可是现在……借用立夏形容你们关系的一句话,我们和你不是一种人。或许我的态度让你感到不舒服,但你指责立夏的话也同样让我十分厌恶,既然道不同,以后我们还是对彼此敬而远之吧。”

“好。我祝你们天长地久。”宋雅柔没料到向来谦和有礼的蒋绍征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说绝交,只觉脸上发烫,再也呆不下去。

她推开门正要出去,却看到三个女学生站在门外。

女学生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了几秒,其中一个才装傻笑道:“宋老师也在呀!我和室友上过您的选修课,我室友特别崇拜您……哦,我们过来是想请教蒋老师几个问题。”

宋雅柔不确定她们听到了多少,勉强回了个微笑才匆匆离去。

或许是年纪大了不再看重以浪漫为名的繁冗虚礼,宁氏夫妇的婚礼没有婚纱和宣誓,只有隆重的宴席。

宾客太多,疲于迎来送往的宁太太甚至来不及同远道而来大女儿及准女婿寒暄,宁立夏懒得陪蒋绍征应酬陌生人,索性端了杯果酒坐到宴会厅外的空中花园里玩手机游戏打发时间。

“是不是觉得特别没有意思?”宁御紧随其后地走了进来。

宁立夏关上手机:“我特地提前一天赶过来,本想帮点忙,到了之后才发现婚庆公司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而我妈妈太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呆在一旁,尽量不占用她的时间。”

“觉得无聊就提前离开,法律没有赋予子女参加父母婚礼的义务。”

“我不是你,总要给我妈妈面子。”

“所以你活得比我累。”宁御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会来倒很让我意外。”

“我不是为了给谁面子,今天在场的人超过一半跟我有合作,我来是有生意要谈。”

宁立夏笑了笑,明明在意一个人却不肯承认,这是宁御一贯的个性。

“你真的决定和蒋绍征凑合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我认识的女人中就数你最蠢,放着康庄大道不选,非得拣火坑跳。”

“既然他不嫌弃我麻烦多多,我又何必畏惧刀山火海。”

“……刀山火海也比不上心理扭曲的女人可怕,别说我没提醒你,蒋绍征那个妈再加上宋雅柔,有你哭的时候。你中秋那天被带到公安分局问话了是不是?知不知道提供线索的知情人是谁?”

“宋雅柔?”宁立夏诧异无比。

“嗯。听说她得了抑郁症,这几天连学校也不去了,门也不肯出,说什么不想丢人。”

“你怎么会知道?”

“宋雅柔心理有问题我早就知道,劝她早点去看医生她不听,而她父母是最近才发觉不对劲的,大概是觉得丢脸,连给她请心理医生也避着熟人。她不怎么配合治疗,她爸妈自以为她情绪崩溃是为了蒋绍征的事儿,又觉得和我的那段是前因,所以打来电话求我开解她。其实正相反,因为好胜到偏激这个因,才会有感情屡屡失败的果。”

“……我实在理解不了她。”

“她有这样的个性跟她父母的关系很大,她爸妈固执地认为他们那么优秀那么出色的女儿的种种不顺利全是旁人造成的,如今一定把你视作眼中钉。”

宁立夏不以为意:“眼中钉就眼中钉,即使宋雅柔不抑郁,宋家的人也一样不会当我是朋友。”

“你自己当心,只要别总惦记着救你爸爸,蒋绍征再没用,宋家的人也奈何不了你,还是那句话,你帮不了谁,先顾好自己。”

“你们都躲在这儿呢!”颜寒露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妈妈找你呢,说要把大女儿大女婿介绍给朋友认识。”

“知道了,这就去。”宁立夏匆匆向宁御道过别,快步走了出去。

颜寒露却没走,饶有兴致地观察宁御的表情:“你怎么没带你女朋友来?”

宁御没回答,略皱起眉头地看向她。

“上次我和妈妈在街上遇到你们,看起来年纪很小,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吗。”

颜寒露喝到半醉,胆子格外大:“当然有,你也算我的哥哥呀。”

宁御懒得同她讲话,起身欲走。

“喂,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给你个忠告!你要想忘掉我姐姐,就得找个比她更漂亮的。”颜寒露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嘻嘻地说,“虽然这听起来有自己夸自己的嫌疑,但你的小女朋友完全比不上我姐姐好看。”

宁御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笑:“你和你姐姐比也差远了。”

“骗人!”颜寒露十分恼火,“我们是同卵双胞胎,同卵!你懂不懂呀,我和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从小大家就这么说!”

“只不过是五官相似,气质、身材、谈吐完全不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宁御望着宁立夏的背影说,“也给你个忠告,看你姐姐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忘掉你们是双胞胎,免得产生自己也是美女的错觉。”

“你!!!”颜寒露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他的脖子,想了想又释怀地笑笑,“算了,看着你正伤心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什么?”

“你其实很难过吧。”

宁御没回答,隔了很久才说:“关你什么事儿。”

“没否认就是承认喽!”颜寒露大仇得报般地哈哈大笑,“当然关我的事儿,我姐姐不甩了你,你变成我姐夫怎么办!人家蒋绍征也是帅哥,性格就不像你那么差,这次过来还给我和妈妈带了礼物呢!”

话一说完担心被报复的颜寒露便落荒而逃。

其实她根本没有离开的必要,因为此时此刻的宁御没有力气同她计较,如果她再走得慢一些,说不定会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的从未有过的落寞。

伤心么?其实并不觉得。只是麻木罢了,就如尚未遇到她时一样。相似的生活日复一日,没什么值得期待和惊喜,没有人需要想念和记挂。手中的一切自出生起便拥有,努不努力都没太大改变,钱赚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除了无关紧要的人的称赞,便不过能证明还活着罢了。

这样说来,他的人生还真是失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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