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夕阳向晚,暮色四合。
待华府匆匆来人带走华君铭之时,兮镯婉拒了华府小厮载她一程的好意,转身独自离开。
——这整件事,她都需要好好想想,冷静下来仔细琢磨。
兮镯寂寥的背影映着周遭楼阁上高挑的花灯,精致舒适的焕美纱衣也似笼上层薄雾,黯淡的难复往日鲜活。
刚才在画舫上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以致于让她连对方的正面都未能窥清。不过转念想想,那人一身黑衣,明显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身份而故意为之,那她看见与否,又有何关系?
——总归是见不到那人的真面目。
不过,那人为什么要刺伤君铭?
难道是君铭在无意间得罪到什么难缠的人了?
兮镯百思不得其解,回到铺中却突然记起华君铭送她的珊瑚带扣落在画舫忘了拿。暗叹自己这神失的太过彻底,她随便叫了个伙计去取带扣,却不想,对方只带了个空盒子回来。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兮镯重重拧眉,冷眼睨着伙计呈上来的空盒,不悦喝斥:“是被人偷走了?还是你把东西弄丢了?说清楚!”
许是她现在的面色着实吓人,伙计哆哆嗦嗦着,解释了老半天才让她听清了经过。
“……也就是说,你只在画舫中见到这个空盒子?”兮镯沉吟半响,心中却满是莫名。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怕弄坏了这矜贵玩意儿,所以小心的放回盒中了。
后来就算她因君铭受伤一事慌了神,但也没见有奇怪的人出入,对扣又怎会不翼而飞?!
“嗯,没见着少爷说的那对珊瑚带扣。”伙计偷偷瞧着她的脸色,忐忑不安道:“会不会……是衙门里的捕快拿了?”
他到画舫的时候,捕快正在寻找刺客留下的线索,这个空盒也是他从他们手中讨来的。这么一想的话,倒不能排除他们有见财心起的可能。
“不会……”兮镯面色阴晴不定,却还是笃定的摇头,语气沉重,“既然他们将盒子给了你,就知道是我的东西。”
她顿了顿,继而补充道:“他们不敢动。”
“可……”伙计茫然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珊瑚带扣哪去了?总不会自己长脚跑了吧!
“这样,你跑趟衙门,让他们尽快将那对珊瑚带扣寻回来。”
伙计应了声,将空盒子放上柜台便跑出商铺,一溜烟没了人影。兮镯忧虑重重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拇指不自觉抚摸着盒盖光滑的缎面。
——到底是谁伤了君铭?
——又是谁……趁乱偷了那对珊瑚带扣?
是日,艳阳明媚,暖熏宜人,郁葱树荫间已隐隐有了声声蝉鸣。兮镯一大早便在荷叶斋门口排队,等了几炷香的时辰才买到只刚出锅的香浓荷叶鸡。她从袖中掏出银两付了帐,指间吊着根墨绿的细线,提着那只不断溢出清香的荷叶鸡慢吞吞往华府方向走去。
——君铭一贯便喜荷叶斋的荷叶糯米鸡,买一只给他,也当是赔罪了。
行至半路,突有一人连滚带爬的冲过她身边,狠狠撞上她肩膀的同时还趔趄着往地上栽去。路旁行人见状,忙扶住他。
“死人了,死人了!普济寺里的人全死光了!!!”那人激动的抓住扶他的人,两眼充血眼珠暴突,看起来煞是骇人。
那是个年过而立的中年男子,背上的那捆干柴也不知横插了团什么东西,正随着他激昂的语气不住晃荡。他推开不知所措的路人,五官因惊恐而扭曲得厉害,声嘶力竭的喊着,“死人了,死人了!普济寺里的人全死光了!!!”
他不住的撞上行人又被行人撞倒,嘴里却跟上了发条似的,不停重复着那句话,明显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围观百姓交头接耳,仿佛都被他那情绪感染,变得燥乱恐慌了起来。
“普济寺可是远近闻名的灵寺啊,香火不断,怎会可能遭劫?”
“……可这人看上去不像是说假话啊……”
“最近不太平,还是少出门的好!”
有人惊疑,有人怀疑,更有人者,急急便往自家赶,生怕晚一步自己也会遭杀。兮镯身处闹嚷中心,却完全置若罔闻。
——因为她的心思全放在另一件事上。
——而且,这件事对她而言还的确有点重要……
手中墨绿的细线随风飘飞,先前沉甸甸垂着的荷花鸡却不知所踪。
——她好不容易买到的荷花鸡……哪里去了?
当日,临江城全面戒严。东南西北面的四座城门完全紧闭,不管是进是出,连只苍蝇也飞不过。普济寺全体僧人遇害一案,临江州衙正式接手查探,并允诺尽早将凶手绳之以法。只可惜凶手未找出前,百姓皆是人心惶惶,家家户户掩门谢客少有上街,生怕惹祸上门。
而在这风浪头上,也唯兮镯一人敢天天往外头跑了。
“来,小心些……”她坐在床沿上,替华君铭垫高了后枕。
华君铭的气色并不好,想是之前失血过多还未补回,面色苍白的厉害,倒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
——想他平日多骄傲凌厉的一个人,哪会有这种时候?
“你就这么来看我?”华君铭扯唇一笑,声音沙沙泛柔。
——好歹也带点东西意思意思啊……空手来还真是没诚意。
“你也不是不知道临江城最近的情况,哪还有店铺敢开门。”兮镯探身,为他掖好背角,郁啐道:“这几天商铺可亏了不少,华世伯若再不将凶手抓住,我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伙计都不肯来铺中休歇在家,工钱却要照付。
——这几天她可亏惨了!
“这不刚好让你有时间歇歇。”华君铭被她那表情逗笑,毫无血色的俊脸也染上几许生气,“回临江后你便天天清帐拨算,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兮镯白了他一眼,“身边就兮缎和兮绸能信用,哪有多余的人来清算账目?”
兮绸奔波在外管理分铺,兮缎却要伺候她的爹娘,除了她亲自动手,还有谁能帮忙?
“可你也不能拿命去拼吧。”华君铭就是看不惯她这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可听兮缎说了,你昨晚又是一宿没睡。”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她有些不耐的挥手,换了个话题,“你有什么想吃的?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省的说她空手来没诚意。
“……随你。”每次都是这样,一说起这件事她就给他打马虎眼。华君铭心里气馁,却又说不过她,只得妥协。
“随我?”兮镯挑眉,语带戏谑,“随我的话,我可就什么都不带了。”
“……冰糖雪梨。”这家伙……还可以再吝啬一点吗?!!!
兮镯离开华府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苍穹暗沉阴郁,就连星月也难窥踪迹。街上冷清的连一个行人也没有,平日高挂美人灯的青楼也掩了光,不复以往繁闹。
——想是普济寺僧人遇害一事让百姓产生了恐慌,是以都不敢在街上晃荡。
兮镯手提灯笼缓缓前行,完全不介意周遭的阴谧。她走到街头,刚打算转上右边的街道,却感觉身后闪过道黑影。
昏暗的烛光映上她凝重冷沉的面容,兮镯顿步,淡淡道:“谁。”
她声音平静沉稳,毫无任何惧意。
身后一直很安静,她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站着。好半响后,身后终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以及,年轻男子清恬熟悉的含笑声,“阿镯的警觉心好强呐……”
晋凋自黑暗中走出,微笑步于她身边,俊眉朗目,灼灼其华,“这么晚了,阿镯怎还逗留在外?”
他依旧是身简单的霜色长袍,衬得身姿越发挺秀。他手上拿着捧账簿,看模样应该是刚从铺中出来。
“……有事要办。”兮镯的语气不咸不淡,既不让人觉得有所疏远,也没给人套近乎的机会。
她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也压根不去想他为何会出现在此。晋凋跟上她的步伐,与她并肩走着。小小一盏灯笼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阿镯若下回出来办事,还是找人陪着的好。”就这么静静的走了一段路,晋凋启唇建议,却难掩关怀。
“晋公子放心,下回不会麻烦你的。”兮镯这话接的很快,却连眼角都懒得抬。她本就没打算让他送,是他硬跟在身后,现在却反倒怪起她了。
这还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你……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晋凋声音低低的,带着不被理解的难过,他长睫掩住眸底忧愁,轻声道:“普济寺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僧人,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兮镯耸了耸肩,不再回他。
晋凋碰了个软钉子,只觉满心苦涩,却还惦记着她的安危,“阿镯,你便听我一言,有人陪着一起,总归是安全些。你……”
“晋公子。”她脚下不停,慢吞吞的走着,衬得那声音也慢吞吞了起来,“恕我说句难听的,你是否管得太宽了些?”
“……”晋凋怔住。
“晋公子,还请你记清楚。”她微微一笑,于这冷僵氛围中旋身回望他,带笑的精秀眉眼仿若隔着千山万水,难容他靠近,“就算我真有个万一,那也与你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