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在我租住的房子里住了一个月,并没有找到什么适合他的工作。在他说出想要回西安投靠亲戚的话时,我并没有要挽留,因为我知道在这个陌生庞大的广州,我自身难保,而他正需要切实的帮助。送他到车站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比来时饱满许多,话还是不多,也没有说什么再见面时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叮嘱。就在快要检票的时候,我们眼前来了一对夫妻,男的没有胳膊,脸上也全是被烧的疤痕,女的手里拿着一个掉了瓷的碗,站在我们面前不说话,只是抖动着碗里的钱币。我的包里有一些零钱,但是在很深的夹层里,我不想翻找,于是我对站在我面前的两个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他们没有离开,还是继续抖动钱币,发出很刺耳的声响,我有些尴尬和生气,于是我打算用我凶狠的眼神赶走他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Y卸下了背上的大包,里面全是我塞进去的风干海鲜和水果,他把那些东西都堆在了地上,找到了自己的钱包,拿出了一张五元和两张一元递给了那对残疾人夫妇,说了一句:来,拿着。
那一刻,我应该是惭愧甚至是感到被羞辱了,可是完全没有。我很高兴,发自内心地高兴,高兴到就要热泪盈眶。他还是曾经的那个他!
三
就在动笔写这篇文章的前几秒,我在微信的朋友圈看到L小姐发布了一条状态:对于美好的生活我羡慕憧憬,但对于自己的生活,我永远深入骨髓地热爱和努力。
Y给L小姐的朋友圈状态点了赞,评论了一句:我完全同意。(后面跟着一个举着拳头的表情)
我突然很感动。当整个时代都在用金钱作为成功的评判标准,又把世俗的成功看作是成长判定的时候,还有一部分人,不忘初心地走在他们出发前就走着的路途。生活的不如意和困难并没有让他们改变,他们只是努力地行走着。而当我们变得面目全非,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站在远处,给我们一个熟悉的微笑。面对这样的微笑:
你还记得曾经的那个你吗?
我要我的生活
某天正在上课的时候,被一个熟悉的人加为了微信好友,我感到惊喜。因为他是我高中时期特别重要的朋友。
我是一个从一个偏僻小镇考到省重点高中读书的人。在刚去那座我认为大到它就是世界的城市的时候,我甚至连坐公交都会感到莫名的紧张,也从骨子里觉得自己与周围同学的差距甚大,不敢接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几乎每一个周末都搂着一些他的朋友,带着我到每一个有意思的角落消遣,直到我能够清楚地用普通话告诉外乡人购物街哪家店的衣服最便宜为止。
我也去过他家,屋子不大,有三台电脑。放电脑的那个屋子的角落放着一个旧了的橙色沙发,我坐下来,看他玩电脑,看得累了,就开始数地上有多少块瓷砖,又如何四舍五入到整数。他突然回过头问我看不看电影,然后是很邪恶的笑,我懂他的意思,但我也邪恶地笑着回应:算了吧,下次人多些再看。
那个时候,我们真的很近。
后来,他去了日本学习计算机,我考到国内一所不怎么知名的大学,不咸不淡地生活着。刚到日本的时候,他会时不时地给我打一个越洋电话,在电话里,我真的听到了日本的繁华和他美好的未来。但自从上一次联络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两年之间,他的生活在翻天覆地变化:有了新的留学生女友,又搬出了宿舍,如今住在郊区的小别墅里,每日自己烧水做饭。
我在微信里用各种问题轰炸他,诸如:学习如何、生活如何、女友如何等等。
他不紧不慢地用繁体字给我回复,看着费劲,却也能知道大意。在不知道聊什么的时候,他回复我的文字里有了一个英文缩写“SNS”。我愣了一下,打心里不知道它为何意。过去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问他“SNS”是什么意思,而今天,我却百度之,“SNS——社交网络”。我又不知道发了一段什么文字,他回复:等我一下,有个东西需要打印。(这其中有英文,我知道如何翻译,却已忘了怎么spell)于是,我便再也没有回复他,他也没有搭理我。
你说我们相距有多远?
还有一个肥肥的可爱女同学,从小很要好的玩伴儿,现在在英国读书,学着有很长名字的专业。我一直都有她在英国的电话号码,刚开始也会偶尔发个短信给她,用低级的英语逗她,耍逗过后再没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了。
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英国天气转冷,阴晴不定。于是我发信息给她:英国有些冷了,多穿些衣服。她回复:嗯,我都开始穿羽绒服了。
很想与她再聊聊,多嘱咐一些她该注意的细节,可我拿着手机不知道该按下哪几个字母。是应该发送:小胖儿吃了吗?
我害怕她回复:嗯,吃了。七分熟的牛排,那般柴硬,应该要五分熟才对。Coffee的糖也加得多了。
我怕她这么回复我。
高中与我关系最好的女同学和大学里认识的写作达人都辗转到了台湾交流学习。白天逛一逛那里的图书馆,看些繁体、竖排列的文字。晚上到著名的夜街,买一大杯咖啡,坐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会在优质的海滩上快乐地奔跑,戴着大大的草编帽,在夕阳西下的海风里,给我发送着“台湾是个美丽的地方”此类的信息。
与我不怎么熟悉的几个朋友,陆续地出了自己的集子,我偷偷地买来,不像旁人那般兴奋地索要签名,而是在北方最暖和的阳光下一字一句地读,内心的复杂程度唯有自己知道。
而我,在入冬的西安,裹上白灰色的风衣,课余的时候做些兼职,抱怨公交太挤,骂着学校食堂打饭的大叔,今天中午的米饭,他给我少打了半勺子。
你说,我们相距多远?
曾经从熟悉到生活几近全集,到现在生活里交集少到快要不能开最直接的玩笑,是距离,还是我们都在羡慕他人的生活?是自尊心,还是对这份熟悉变得尴尬的不舒服?都有吧!我想。
而近几日,又一次翻开龙应台女士的集子。她是一个走遍了世界的女人,有着刀子一样批判华人世界的笔。《人在欧洲》中,她把西方文明写到我想立马变卖所有财产而去买一张飞机票,飞到欧洲的某个小镇,舒服地吮一杯放糖的饮料,看一个可爱的洋娃娃跳一段舞。可当我翻开那本在台湾卖到脱销的《目送》时,我的眼睛便开始湿润。那些黄皮肤的人,那条混乱的街,那个在路边摊儿叫卖着西瓜的妇人,甚至还有那个在人群中乞讨的小乞丐。这不正是我参与的生命和生活吗?
我又想起了我们学校围墙外面的一条小街:三百米左右长,两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商铺,路是水泥铺成的,裂开了,像个生气的孩子砸在地上的一盒饼干,横七竖八,极难走。
某日起得早,我去那条街买些早点。最西边儿的那家早点店不知道在什么时辰就开门了。老板娘是个烫了头发、镶着金牙的五十来岁女人,总是对着老公指指点点,嫌弃他动作慢得像个七十岁的老女人。就在我交代老板要几个包子的时候,对面超市的卷帘门被连根拔起,轰隆隆一阵噪音,我想,被吵醒的人一定在被窝里骂各种脏话。
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哭着从那卷帘门下走出来,哽咽着说不要去学校。他母亲散着头发,完全不去理会他所说的,顺手给他书包里塞了一袋牛奶,在给我一个微笑后,打着夸张的哈欠消失在一排排货架后。
我欣慰地笑了。这才是我正真实所在的生活啊。
不论我们相距几何,不论我的生活多么平淡无奇,像前文的L小姐一样,对于别人的生活我永远是祝福和羡慕,而对于自己的日子,确是渗到血液里深深的爱。
祝福你们,曾经的朋友!祝福自己!
经历了,胡楂才能真正坚硬
走走停停,看过了许多印刻在照片上的风景,如今翻阅起来,稍加努力就又可以身临其境。这种浅浅的没有生命的回忆是需要图像辅助的,也有一些回忆是不需要任何手段便会缓缓飘来,而后讲述一个个鲜活的故事。
这些故事一直指引我悄悄成长。我以一个虚心学习者的心态给予所有与我相遇的生命最大的尊重。于是,与我有一面之缘的路人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给我讲述一个又一个生长在大地上晒着阳光的故事。而当我又将这一个个笨拙的文字酝酿在心底很久,又鼓足勇气敲打在屏幕上时,我知道我确实是成长了的。
一
我记住的第一个与我遇见的人,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家人送我上大学时,她和她男人作为我父辈的朋友,与我们结伴到西安游玩。
她是一个小三儿。
“小三儿”这个词语是别人封给她的。她与那个已婚的男人青梅竹马,成年之后同居了几年,可是最后由于男方家人阻挠而不能走在一起。她曾经怀过他的孩子,但被他的合法妻子从楼梯上推了下去,从此被宣判终身不孕。当我得知这些时,我以为故事会以钱作为结尾,可当我们那次遇见时,不能生育的事已经过去了五年。
大人说,他们是真的珍惜彼此,那男人给她买了房子,偶尔过一次二人世界,也就没有更多的要求。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是不是最好,也不知道是否合法,但事情就是这么不咸不淡地发生着。
在我和她相处的两天之中,年龄相仿的我们不怎么生疏,甚至会谈起我们互相欣赏的电影明星,偶尔还会有一些关于感情的事情。我至今都记得她白嫩的脸,还有那双深渊一样不忍直视的眼。
这个对很多人来说是反面人物的她,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反面。是她的人生和故事教会我,在很多时候,我们往往认定的错误不一定是那么百分之百的错误,或许在这其中隐含了很多委屈、误解与无奈。而且我们在很多时候也不能简单地非黑即白地用对与错、好与坏、道德与不道德去评价一个人。
于是我常说,我们眼中的人只是我们眼中的,而不一定是真正的、最好的、最客观的他。我不再像一个孩子一样地去评判任何一个人。就像剥开洋葱一般,剥着剥着,总有一层会让你低头凝视,热泪盈眶。但大多数时候,我们的认知仅仅限于尚未剥开洋葱的表层已经得出洋葱是甜而紫红的盖棺定论般的印象。
谢谢她,改变了我的认知,我仿佛能感到自己的胡楂在生长。
二
第二个人是一个高才生,毕业于名校的经济类专业。我们遇见之前,他就职于西安的一家银行,有相恋八年的女友。但当我们遇见之后,他的故事已完全改变。
我们在去往西安的火车上相遇,他回西安是给他以前的生活做一个了断。家乡年迈的父母亲,西安昂贵的房价,还有着急结婚的越来越现实的女友,让他决定放弃之前的所有。背包回家。
在给我讲述这些很残酷的事情的时候,他异常平静,像是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我想,能如此坦然地面对必须面对的生活,他一定看得很开。我也没有必要给他多余的安慰。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挫败了他天之骄子的自信和锐气,如今回想起那大哥,我一点都不同情他,因为只有经历了这些,他的胡楂才能真正坚硬。
三
虽然此时已经是很深的夜,我的思绪也不那么清晰敏捷,但是我遇见的这两个人的形象却是那么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那是一张白皙的脸,还有那不忍直视的双眼;那是一个淳朴到令人感动的微笑;那是一个有了胡楂坚毅的脸庞;那是一个无奈却又充满希望的流着眼泪的脸。
当我细细地记录下这些与我匆匆而过的人的时候,我的情绪更多的是积极和阳光。因为这些与我或许只有一面之缘的“艳遇”,让我学会了坚强地生活,坚强地生长,全面去感悟这个世界的人与事。
只要不死,就微笑地扛着!
我极少抱怨生活和命运,而当有人向我抱怨时,我时常会给他们讲一个故事。他们听完后会噙满泪水地问我故事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于是那些被噙着的泪水落了下来,伴随着一声:谢谢你,她还好吗?
一
2004年的夏天,我因着二爸的关系进到了蒙古饭店做暑假的零工。荣荣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她的父亲从陕北老家送来的。当时她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蓝校服,原本就不多的几条白色条纹里也尽是时间留下的五颜六色,荣荣袖子上还戴着一个“孝”字,后来才知道她母亲去世不久,因为什么去世的我不得而知。
在她父亲嘱咐我们要好好照看他女儿的漫长话语中,我看到荣荣一直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屁股和沙发也只是轻微地相碰,像是怕掉进沙发里似的。她唯一能够被描述成运动着的部位就是那双没有洗净的小手。她用指甲撕扯着沙发翘起来的一小块儿皮,等到那块皮被她完全地撕下来以后,又紧张地把它塞进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小缝隙里,另一只手也不知道在忙乱着什么。
荣荣父亲起身离开之前,她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号啕大哭。她父亲路过沙发停下来摸了摸她短到极致的头发和稍长一些的鬓角,那时我才从相距两三米的地方看到她眼里的泪水顺着她有些皴的脸蛋儿上流下去,滴在淡蓝色的校服上,加重了几点颜色。到那晚睡觉的时候,荣荣才终于崩溃大哭,很多个女孩儿劝她都没有用。经理要我们帮她收拾行李,荣荣哽咽着问去哪里,经理说送她回家。于是荣荣再一次崩溃,说她回去她弟弟就要没钱上学,死抱着经理的小腿不松开。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她毕竟是个小孩子还是该说她毕竟不是一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