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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如影随形,避之不及

一早起来,许是因为最近都没有睡的这般好,池乔期脑袋有点小小的迷糊。闭着眼,半梦半醒的冲了个水微冷的凉,才开始稍稍的醒过来。

吹头发时,手无意触到颈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现下,似乎多了些什么。

池乔期用手指大约勾勒了下轮廓,缓了半秒,才怔怔的走到镜子面前。

是一枚项坠,大拇指指盖大小,用很细很细的金色链子穿着,位置刚好在颈下正中。

像是一滴水,在眨眼间就会流下,然后慢慢沁进身体里。

却更像是一枚符咒,或是一个烙印,带着一些她无法言喻的意义。

吹风机还在低声的运作着,池乔期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触到开关。

世界终于清静,她脑袋里,却开始有细微的声响。

池乔期脚步缓慢的走近镜子,终是看清透明下的图案。

是一只彩铅描绘的小贝壳,底色是很纯正的白色,泛着闪闪的金,贝壳的每道棱都是混合着好几色的弧度,很清新,当然,也很惊艳。

像个被密封着的小守护神,在昨夜,在今后的每个夜晚,守护着她的梦。不言不语,不说不笑。但是,永远在那儿。

池乔期在这几年中,见过很多美丽的东西,上等的珐琅、珍贵玉石、无瑕的珍珠或者是其他让人惊艳的原料,经过很多设计师的雕琢、镶嵌,也成就了太多的经典。摆在橱窗里,在精心排列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可以摄人心魂的魔力。

她自己也动手做过很多款的首饰,用一些或许费力或许轻易收集来的原料,配合着她并不成熟的技术,但是每一款在至今想起来,都仍会觉得没有点点的瑕疵和遗憾。

见多了这样可以给所有人都带来惊艳的好东西,所以她甚至有些淡忘掉,自己曾经有过的那种源自内心里,真正会因为喜欢,有些小波动甚至小酸楚的感觉。淡忘,而且一度以为再也找不回。

但是在这一刻,她不否认,她有一种轻微心动的感觉,仅仅为这一枚朴素的项坠。

朴素,但是似乎可以直抵内心。然后融在一起,彻底成为她内心中的一部分。

下楼,简言左正等她吃早餐。对一切,缄口不提。

只是,在微抬头,下意识的第一眼,仍旧是不自主的落在她的脖颈处。脸上的表情,在那么一瞬间,会软到有些融化掉。

特别真实的情绪,让她不用去任何的细想或者琢磨,就可以认定,这一丝情绪是丝毫不加伪装的。

池乔期的心,在刚刚有些波动的漂浮间,忽而安稳。

简言左今天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吃过饭的空闲里打过几个电话,而后破天荒地的没有开电脑或者看文件,居然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似乎是娱乐节目,看到不几分钟的时候,还很配合的跟着笑了笑。

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小碟蓝莓,看的间隙里,很少吃零食的他,竟然还伸手拿过两颗。

池乔期有些不适应的看着一脸悠闲的简言左,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的问,“你今天不用出门?”

“用。”简言左瞥一眼餐桌,语气缓缓,“吃好了?”

“嗯。”池乔期以为他是在等她吃完,于是应一声,附带着很认真很用力的点头。

不过,让池乔期没想到的是,简言左抬手看一下时间,很自然的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上去换身衣服。”

“什么?”池乔期有些疑惑,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换什么?”

“换身方便些的衣服。”简言左放缓了语速,“带你出去转转。”

布鲁塞尔确实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城市,不管是从自然环境,还是从人文建筑来品评。

整个城市给人的感觉很是沉静,似乎只是随便沿着路走走,整个心都慢慢的静寂下来。或许仅仅是是因为身边陪着的人是她想要的,无论走到哪里,心情都轻松的好像谋划了许久的假日。

所以,当简言左把她带进一家位于一条云集了各类奢侈品的街道最中的店时,池乔期在开始的时候,甚至都未曾多余的关注。

而当真正踏进时,看着整个店里明暗的标志,站在这样有着明确感觉的环境中,她才有些恍然。

这里,是简氏的地盘。因为空气里,有只属于简氏的味道。

但当池乔期透过玻璃真正看见柜台里一枚枚轮廓甜美的巧克力时,唯一的疑惑,那样直接,“简氏居然生产巧克力?”

“不是生产,是制作。”简言左的笑很细微,“最高品质的可可,我们,当然会留给自己。”

池乔期微微皱眉,越发疑惑,“我从来没在市面上见到过简氏的巧克力。”

简言左的笑越发的浓烈,声音里掺杂着很好听的感叹,“当然。”

说完,亲自去挑出几块来,走到窗边,示意池乔期过来,“尝尝看。”

说实话,或许是心理作用。当淡淡的醇香一入口,那份满足感,不用再细品,就已然满怀。

那份柔滑的感觉,随着呼吸飘在空气里,似乎又伴着呼吸,再次进入身体里。

发酵,浓郁。在翻腾中,味道越发的浓烈起来。

池乔期吃过很多牌子的巧克力,但从来没有哪一种巧克力,会让她有种坚定不移的坚信,这就该是巧克力的味道。

入口朴实,但是会在融化间,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华贵。

这是简氏唯一一家销售巧克力的门店,所有的制作,也都在这里完成。最高品质的材料,最苛刻完美的制作流程,纯正的可可亚、新鲜黄油和奶油、土耳其的榛子、葡萄牙的樱桃、意大利的杏仁、法国的胡桃,配合独一无二的制作配方,全程流畅的成型装点,不计成本的恒温技术,每一粒的售价,甚至超过了同等重量的黄金。

它是巧克力中的贵族,却甘心隐匿在一片清澈的布鲁塞尔。

量少,精致,低调,奢华。或许并不为人知,但却在知晓的人心中,有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池乔期突然有些明白于简言左和简向深的执念。

或许这注定是场双方都会大幅度损兵折将的战争,但为了这一切美好,和美好背后的财富。

他们,心甘情愿。

池乔期内心里的理解,在看到简氏位于布鲁塞尔的总部时,越发的扩大。

在巧克力王国里,最顶尖位置的简氏,它的魔力的确可以摄心魂魄。本该纯净,但是却异乎寻常的浓艳。

高耸的办公楼,镜面的墙壁倒映着周围同样风格的设计,铁灰色的光里,有一股沉稳的气息。就像这一切背后,巨大无比的权力。操纵着所有可以的人,来为了它的归属,而刀剑相向。

电梯直达,这时的池乔期,有同六年前的简言左一样的心情。

面对这样扑面而来的华丽,更多的是一种惊艳过后的凄凉。或许,如果她不知道某些隐藏的事情,在看这一切的精致和档次时,除了惊叹,不会有任何别的情绪在。单纯的,可以无所畏惧的发出一个女孩儿该有的惊叹。

但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人真的就会越不快乐。就像她现在看到的,是在这一切之下的满目疮痍。

简言左一身挺直的站在电梯里,笔挺,却很松弛。

透过电梯的镜面,池乔期清楚的看到他映在上面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安和不受掌控的恐慌,面对这炫光夺目的一切,那样的平静自如,从容不迫。

这是他熟悉的领域,可以绽放他光芒的舞台。所以他轻松,无畏,无比淡然的接受所有安定或者不安的因素。

虽然在现下的这一刻,他并未真正的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但是他的所有,像极了一个王者。崭新的,年轻的,无畏的,当然,也是最恰当合适的。

他镇定,他泰然,是因为这是他有把握收入囊中的一切。虽然时间或早或晚,但是他的所有态度,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场。

他真的很适合这里,而这里,也终究会属于他。

池乔期下意识的伸手,指尖触上简言左的手掌,有些凉。

简言左回头,微微的舒散了表情,“怎么?”

“饿了。”池乔期的回答似乎早已经等在嘴边,不诚恳,但很坚定。

也正是在话音刚落的几秒钟间,电梯刚巧抵达之前预定的楼层,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叮”,电梯门慢慢的滑开。

几乎也是在瞬间,简言左按上了关门键。

不想,不问,全然当真,随着电梯门再次滑上的声响,声音毫无波澜,“去吃饭。”

原路返回,自然要再次经过刚刚的门店。池乔期之前走时不在意,现在知道了,自然下意识的会抬头看一眼玻璃窗,于是就看见了柳木果。

恰好,柳木果也刚巧抬头看过来,于是,四目相对。

池乔期友好的微笑了一下,柳木果却比她想象的要热情,放下手里的所有,在第一时间就飞奔了出来。欢快的样子,像个熟稔的朋友。

其实池乔期跟简言左已经走过门口,所以柳木果从门里跑出来时,恰巧在他们身后。

池乔期一路追着她的身影,直到转身。

刚要跟她打个正式的招呼,却见柳木果满脸惊喜的笑着,声音脆亮的在他们身后停住。

“简先生!”

也是在这样充斥着欣喜的声音中,池乔期终于想起来,她在最初见到柳木果时,为什么会有那样莫名的熟悉感。

她见过柳木果,在很久很久之前。虽然有些模糊和遗忘,但是现在这一刻,她无比确信自己的记忆。

那个曾经白上衣粉裙子的身影,乖巧听话的性格,一度引发过她所有的恐慌和恐惧,甚至引燃了自己的房间。最终,被乔朵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时的柳木果,就好像是一个影子,影子里,是她最想要成为的模样。因为成为不了,所以她害怕,害怕这个影子有一天,会吞噬掉她,然后最终取代她。

而现在,在柳木果的微笑和闪亮的眼神中。池乔期的恐惧,再度有些复苏。

因为池乔期的止步和转身,简言左也稍止住步,正在停顿间,听到柳木果的声音。伴随着转过身。脸上逐渐减淡了刚刚在跟池乔期的交谈中有些盛开的笑,变得恰好。

“刚才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柳木果三两步到跟前,满满的笑,“之前一直想要来尝一尝简氏的巧克力,今天终于有机会。”

简言左笑容渐深,很安静的尽数容纳了柳木果要表达的所有。

“真的巧。”他说,“不如一会儿让许莫把合同带给你,节约些时间方便你回去处理事情。”

很恰好的语气,像极了他对外人的态度。不冷漠,不逾越,不存希望,不灭幻想。

柳木果亦是聪明人,笑的越发深起来,“简先生说的对,捡日不如撞日。”

于是,两三句话间,便道了别。

临走,冲着池乔期,很是正式的一颔首,附上一枚在池乔期看来仍旧灿烂无比的微笑,“祝你们愉快。”

池乔期目送着柳木果再度回到店里,心里之前那份小小的酸意,在这样的一处交锋中,遗失殆尽。

不知道是因为成长了,还是仅仅因为简言左的态度。她自己猜测,是后者。

于是,语气有些小小的设陷,“好漂亮。”

“嗯。”简言左很自然的同她转过身来,伸手把她拉的离自己近些,并排着,继续刚才的方向。

“最近认识的?”池乔期再挖进一个小小的坑,小心翼翼,带点不易觉察的坏。

简言左似是没在意,语气依旧平常,“嗯。”

“合作伙伴?”继续循序渐进,挤牙膏般的找寻真相。

语气有点小不对,简言左微微察觉,然后终于开始正视池乔期话里的小陷阱。

笑着轻咳一下,语气颇显认真,“救命恩人。”

池乔期察觉到简言左眼里的小闪光,明白他的回答肯定不是真的,轻哼了一声表示不相信,便不再问了。大步的朝前走着,小昂着脑袋,刻意表现的很是骄傲。

因为只顾着遮掩情绪,所以没有看见,简言左眼睛里细微的认真。

他并没有开玩笑,柳木果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天他昏迷在高架上,车正巧挡住后面柳木果他们的采访车。

也幸好,柳木果有不一样的直觉和坚定的决断。用采访车里的安全锤砸开了他的车玻璃,以最快速度把他送进最近的医院。

所以,他尚且能站在这里。

作为回馈,他送给柳木果一些她在追求的东西,譬如,某个位置。

他也会在心里记得她,带着的确感激的情绪。除此之外,自然不会有别的。

这所有的一切,作为池乔期,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而过程,她不需要也没必要知道。

红灯,简言左拉着池乔期很自然的停下。池乔期百无聊赖的踢着地面,“明天我就回去了,得去一趟成医生那里,先生那边也不能耽误。”

“嗯。”简言左很轻的点了下头,“我让许莫送你回去。”

“不用。”池乔期声音安稳,“我自己就可以,如果你打算在这边多待些日子,等那边工作结束,我再回来。”

很明确的布置,想来她已经安排好。

简言左自然的拉起她的手,向街对面走着,“好。”

“你按时吃药,保证休息。”池乔期碎碎念着,“不许熬夜,不许喝酒。”

“好。”简言左尽数答应下来。

“有什么事可以交给许莫去做。”池乔期继续低头念着,像个唠叨的老人,“除了想我。”

说这话时,他们正好穿过路来,她的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小声,在满是车流的街道,也有一点被隐藏掉。

可简言左恰好就这样隐隐约约的听到,然后,满怀暖意的笑渐渐弥漫了整张脸。

有什么事可以交给许莫去做,除了想我。

“好。”他回答。

池乔期给成术他们带了好些礼物,略有些沉,所以也没见外的叫了成术来接。

成术自己开车过来,把所有东西在车上一并安顿好,很流利的驶上了路。一如之前的态度,却淡淡的有些愁绪。

池乔期敏锐的觉察到,在路况不错的情况下,很自然的引开了话题,“有事要跟我谈?”

成术并不意外池乔期的知晓,她一向聪慧且细心,更况且女生的直觉一向比较准。

“关于苏笛那?”池乔期略反问的语气,却带了些许肯定。

“是。”成术说,“我朋友很少,所以这件事,我不知道跟谁说。”

池乔期没有说话,安静的等着成术的下一句。

“我想娶她。”成术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成途喜欢她,她也喜欢成途。”

说完,再微顿,“重要的是,我喜欢她,幸运的是,她也并不讨厌我。”

很温暖的故事,池乔期渐渐的微笑,“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现在,有个出国深造的机会。”成术开着车,不看她,表情平静,“医院那边安排的。等回来,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成为她梦想中的主刀医生。”

“需要去多长时间。”池乔期反问,“一年还是两年?”

“三年。”成术说,“表现好的话,或许还可以留在那边。”

国外和国内医生的地位和待遇,在池乔期的认为里,确实有一定的差距。这点,不是她偏袒或者不公,国外的医院对于医生的确有着更为人性化的管理。

在国外,她见过二十多岁的主刀医生,自己独立一台手术,完成的比长自己一倍年纪的老前辈都好。

在国内,她也听说过三十多岁仍不能主刀的医生,满腹才华,却只能捱在一帮有资历有年纪的医生后面,当个副手。

尤其在国内,对于女医生,更是有明显和隐形的不公。且不说能够成为主刀医生,就连想为一台手术当个副手,有的时候都拼不过一个年纪浅的男医生。

池乔期不得不承认,如果让她为苏笛那的职业生涯选择,她的内心里,更偏向苏笛那出去。

这样想着,她的回答也很坦诚,“暂不说回来是否能成为主刀医生或是留在那边,光从经验积累而言,我个人认为这次机会很重要。”

并不意外的答案,相信成途的心里也早有思量。他是个不需要别人做决断的人,之所以会跟她讲,大概也是因为他只是要给自己一个决断的过程。

池乔期有些不忍,“或许,你可以跟叶老师商量下?”

成途摇头,有些微微的苦,“我不想揭他的伤疤。”

也正是成途说到这里,池乔期才有些联系到之前叶策没跟她说完的故事,“我听叶老师讲过结局,但是他并没告诉我过程。”

“他当年在大学里,跟苏笛那现在一样,有个可以出国深造的机会。”成术略有些伤感的声音,“他选择了出去。而那个女孩等不了他五年,于是就分开了。”

后来,叶策没有回国,就这样留在的墨尔本。再后来,也便成家了。

池乔期不知道苏笛那心里的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成术希望的答案是什么。无论苏笛那的抉择是怎样,这本身就不会是一道双赢的题目。

“或许,你可以等她。”池乔期建议,“再或者,你们可以一起留在她留学的地方。”

不过说完,池乔期就知道了成术的答案。他的父母,还有成途妈妈的父母,都离不开他,也离不开成途。

原本这个家庭就有些脆弱不堪,成术也不可能再把这岌岌可危的房子拆掉一根最坚实的柱子。

他是儿子,是父亲,是整个家的脊梁。他注定是一根钉子,只能夯实在这样随时要坍塌的房子里。所以,不再需要说什么,他的选择,已然明确。

没等池乔期的下句话再出来,成术在猛然间突然踩下了刹车。

原本的车速并不慢,所以车子在停下时,几乎摆停了90度。

池乔期还没等反应过来,成术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迎着风的方向,快的让池乔期几乎没有看清他去的方向。

透过成术并没有关上的车门,穿过人群来往的缝隙,池乔期终于看清发生的一切。

有烟,有血,有碎玻璃,有散落的汽车零件。

一片狼藉,满目悲怆。甚至不用感觉,由现场带来的惨烈感就可以一路顺着观者的视线进入大脑。

是车祸。

池乔期几乎没有停顿的奔下了车。

成术正在给一个孩子做心肺复苏,扎扎实实的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是池乔期从未见过的肃穆。

出事的是一辆52座的大客车,大概是为了躲前面的车,直接冲出了旁边的隔离带,撞到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后来的车有躲闪不及的,跟着撞了上去,但大多只是车损,人没有太大的伤亡。

伤亡最大的,是客车上的人。而且,最让池乔期感觉揪心的是,客车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孩子。

情况比较严重的有两个,成术正在给其中的一个做心肺复苏,另一个伤在头部,被大人抬下了车,躺在车边的阴凉里,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现场满是玻璃碎片,混杂着血,池乔期仍毫不犹豫的跪倒在成术旁边,“成老师,这个交给我,你去看看车旁边那个孩子。”

话说完,很流利的替换下成术,继续进行胸外按压。

孩子的面色已经出现了紫绀,并伴随出现了瞳孔扩大。这就说明心脏至少停搏了一分钟以上。而如果心脏停搏5分钟以上,不仅复苏成功率变的很低,而且即使心肺复苏成功,孩子中枢神经系统也会遭受不可逆性的损害。

希望他们到的并不算太晚。

池乔期的心肺复苏术是叶策亲自教的。

当时在课上,池乔期曾很好奇的问过叶策,在进行真正的抢救时,他的脑袋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是会想这个病人到底能不能救的回来,还是会想如果救不回来该怎么跟病人的家属交代?

那时候叶策的回答,是空白。

而池乔期现在,也真正的明白了叶策的答案。

的确是空白。脑袋里什么都不会想,不会想这个孩子的救活几率,也不会想究竟这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更不会想如果一会儿孩子的爸妈到了该怎么跟他们交代。

她的脑袋里,只有机械的计数声,30次按压,2次人工呼吸,像个机器。

四个周期,池乔期直线觉得自己按压的质量开始有些下降。这跟技术无关,但是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再坚持一会儿。

“换我。”旁边,成术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在池乔期很决断的抽离后,紧接着跟上。

这个间隙里,池乔期开始处理孩子明显骨折的手指。

再四个周期,池乔期适度的换回去。反反复复,直到救护车来。

车上的医生都是专业的,很快询问了几个关于抢救时间和方式的问题,迅速就地继续抢救。整个现场,逐渐开始有条不紊起来。

那个头部受伤的孩子首先被抬上救护车,成术跑上前,“不排除颅骨线性骨折的可能性,尤其注意硬膜外血肿和其他并发症,建议等孩子病情稳定后加做一个脑血管造影。”

救护车上有认识成术的,感激的把话接下来,“成医生,谢谢你。”

成术并没回应,见那人是真的听进了他的话,便一步步走回池乔期那边。

抢救还在继续,因为是大型车祸,医生和救护车来的足够多,轻伤的大多都就地处理下,有必要的已经分几次拉回了医院。

唯一没有挪动的就是这个孩子。

成术抬眼看了下表,距离他和池乔期着手抢救,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平心而论,抢救回来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他是个医生,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虽然他必须去权衡这一切的努力和存活希望之间的关系,但他仍旧觉得不想放弃。

他相信这一刻,所有参与抢救的医生也一定同他有着一样的心情。这是作为医生的坚持,也是对这个还没有享受到人生中许多美好的小生命应有的尊重。

成术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脱下衣服来,双臂撑开,遮住了孩子头顶的太阳。

也正是在这时,一直摸着孩子手腕的池乔期突然出声,“好像,能摸得到脉搏了。”

似乎是一瞬间,大家的声音彼此响起。

“恢复自主心跳!”

“有微弱的呼吸了!”

原本听上去冰冷而固定的话,在这一刻,充斥着惊喜与温情。这对于医生或是患者来说,都是最美妙的声音。

孩子很快被送上救护车,然后在大家的视线里疾驶而去。

也正是在这样能喘口气的间隙里,池乔期才开始渐渐的恢复情绪,忽然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如她之前跟简向深说的那样,在学校里,她的急救课程的确是满分。但是,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渴望和期望过。甚至会觉得学医这条路,无论之前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磨难。这一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救护车驶离现场后,整个狼藉的现场只剩下几位在拍照的交警和少数围观的群众,还有陆续来到现场的记者。

池乔期跟成术都无意掺合,在确定再没有伤者需要处理后,很安静的驾车离开了现场。

这样精神紧绷的抢救之后,回去的路上,池乔期和成术都有些沉默。

车行驶的很平稳,拐弯、直行,都异常的流畅。似乎经历了这样艰难的事情,再没有什么事情能称为障碍。

刚一到达,成术把车熄了火,抓着钥匙就进了诊所的门。

池乔期跟着进去,成术正在认真的洗手。然后眼神示意她坐下后,很敏捷的剪开了她的裤管。

也正是在这时,池乔期才看见自己膝盖处的碎玻璃。零散的并不多,也不太深。是刚才跪在地下的时候沾到的。割破了裤子,然后沁进肉里。

感觉不到疼,加上刚刚也无暇顾及,所以一直没发现,幸好成术的心细。

现今,成术处理伤口的机会已经很少。但这次即使善于包扎的戚季在,他仍是执意自己一人为池乔期清理了伤口。

而后在这样静寂的空气里,很细致的包扎完伤口,成术半跪在地上,脸上有细微的笑意蔓延。语气里,微带暖意的声音响起,“我很欣慰,你刚才的一切努力。”

晚饭的时候,苏笛那从医院那边带来了消息,两个伤重的孩子仍在重症监护室,虽然还没有彻底的恢复意识,但已经初步脱离了危险,对于所有人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笛那说这个消息时,成术正在厨房煮饺子,站在门边认真的听她说完所有细节,面色平静的继续转身回厨房。

“啧。”池乔期冲着厨房的方向撇嘴,“只是我一个人这样觉得么?为嘛我会觉得成老师这种淡定的表情特别帅?”

“同感。”苏笛那表情配合,“百看不厌。”

于是,当几分钟后,成术端着盛满饺子的盘子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就是苏笛那和池乔期朝着自己方向投来的,略带品鉴感的眼神。

同时还有苏笛那刻意压低但是一点都不耽误他听清的声音,“还有现在,同样很帅。”

饺子刚出锅,还烫得很,池乔期咬了半个,呼着气嚼着,忙乱的按住成途用筷子夹住饺子刚要朝嘴里送的手,“凉好了再吃,太烫。”

成术从厨房里再次端着两个盘子出来,正巧撞见,无奈的出声嘱咐,“你俩不用着急,还有一锅没煮呢,足够你俩吃了。”

“成老师快来。”池乔期把另一半吹到半凉,忙不迭的送进嘴里,“特别好吃,是吧,成途?”

成途鼓着嘴好不容易吹凉一个,大口咬掉大半,超级配合的点头肯定。

成术把围裙摘了,就手放在一边,拉了椅子过来坐下,“我可是很久没受到这样的表扬了。”

“那你今天真应该医院看看。”苏笛那边递筷子边说道,“那两家家长千恩万谢的,就差给你俩隔空跪下了。”

成术接过苏笛那递过来的筷子,眉眼平静,“谁碰上了都一样。”

“那两家的家长托人送来了红包。”苏笛那帮成途朝着小碟子里分着饺子,腾出左手用两个手指比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得有这么厚,说是一定要转交给你们。”

成术依旧平静,“退了?”

“他们怎么说都不肯收回去。”苏笛那声音欢悦的跳了跳,“我就直接把钱分别交进了他们的手术费。”

成术流畅的夹了一个饺子,咬住,嚼着,半晌,语带肯定,“做得对。”

三个字儿的表扬,加上微翘的嘴角,已然表明的态度。

吃过晚饭,苏笛那洗碗,池乔期陪成术在客厅整理成途的玩具箱。

过了小会儿,苏笛那“蹬蹬蹬”的跑过来,满手水的晃啊晃,“Jo,跟我一个班的护士请假了,你能陪我值一个小时的夜班么?”

池乔期抬眼看去,苏笛那的眼里满是期待。不忍拒绝,于是点头答应,“好。”

苏笛那的办公室收拾的很干净,整张桌面上除了必要的,唯一的装饰就是一个素白的画框。

黄色的鸟,绿色的草,红色的花,简单而干净。

“成途的画?”池乔期拿过来,仔细的看了一下,果真在右下角看见成途的名字。

“嗯。”苏笛那摁下水壶的烧水键,走过桌子那边,坐下来,拉开抽屉,满格的茶,“选一个?”

池乔期伸手一指,随便点出一个,“二排第一个。”

“洛神花。”苏笛那报着茶名,“怎么样?”

池乔期笑,“好到不能再好。”

很快便等到水开,苏笛那给池乔期的杯子冲了水,转头泡了杯速溶。

咖啡的味道比花茶的味道重,池乔期很快就闻到了淡淡的咖啡香,“我听成老师说,你的胃不是很好?”

苏笛那很容易就明白了池乔期的意思。端了杯子过来,在池乔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这跟戒毒一样,需要一个过程才能忘得掉。”

很形象的比喻,池乔期很赞同的点头,“我之前在墨尔本为了夜班时不打瞌睡,一个月吃掉了三公斤的水果糖,最后用两颗龋齿换来成绩单上的A。”

“好悲壮的故事。”苏笛那配合的笑了,“幸好,我不用再经历。”

池乔期刚想顺着话题继续聊下去,开口的瞬间才读懂苏笛那话语中的意思,于是语带迟疑,“你,不去了?”

“他告诉你了?”苏笛那会心的笑笑,“嗯,不去了。”

池乔期垂下眼睛,说句实话,她着实为苏笛那觉得惋惜。在平常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机会,错过了也许还会再有,即使不会再有,也不一定比没有错过要差很多。

但池乔期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机会之于苏笛那,是一个错过了就不可能再有,并且是会把之后的生活圈定在两个世界中的决定。

但这时,池乔期问自己,假设苏笛那选择了去,她会不会同样为成术觉得惋惜。惋惜这样一段未曾深入就已经开始疏远的爱情,惋惜这样一种相惜却不知未来的感觉,更惋惜成途已然觉醒的对于苏笛那的喜爱和依赖。

或许,如果她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她当然会觉得苏笛那留下是最好的决定。之于成术,是一种默默支撑的力量。之于成途,也是一种无声滋润的康复。但这一切即使再好,也掩盖不掉苏笛那亲手放弃掉的未来。

池乔期的声音有些涩,“不觉得可惜么?”

苏笛那笑了,语气里无意中带出一丝憧憬,“乔期,我梦想的生活,就是现在这种我正在过着的日子。不管是成老师还是成途,都是规划中的一部分,缺一个就代表着不完整。所以那个机会,我宁愿错过,因为,它并不是我梦想中的一部分。”

这样淡的话语,池乔期却能感受到苏笛那强烈的坚持。这样追求的爱情,比起其他,会让她觉得越发的浓烈。

这一刻,她佩服苏笛那的勇气。

临走,成术给池乔期带了些生鲜和自家小院栽种的水果回去。

池乔期留下一些,其余的分开打包好,第二天带去了简老爷子那。进了门,递给冯妈,交代清楚,也没多余的话,不刻意奉承,也不努力装作熟悉。

冯妈回了些小厨房做的小点心,一早放回在车上,等下车司机转给池乔期,稍显的有些来往。

简言左因为有安排,没能赶回来,事先就在电话里交代过,所以池乔期也并没觉得失落。

敲门进去,顺理成章的见到简老爷子,还有预料之外的简向深。

在她进来时,简向深意欲不明的冲她笑过,仍旧不避讳的继续之前的话题。

池乔期也在最初的惊讶后,慢慢的平复下心情。这里是简家,所以无论在这个屋里见到谁,她都不该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何况简向深本身就是简家人。这样想着,池乔期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所有。

这期间,简向深跟简老爷子一直没断了聊天。简言左的名字,也偶尔的出现,但池乔期刻意的过滤掉名字之前和之后的所有话。

生意上的事情,池乔期不懂也不想弄懂,尤其,是像简家这样复杂的大家庭,再尤其,是听简顷北讲完那个让她至今还觉得有些心凉的故事。

纷争,她不愿意卷至其中。甚至如果可以,她宁愿简言左也置身事外。

池乔期很顺利的完成了属于她的工作。

她清醒的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一定都在简向深的注视里。但她不惧怕,甚至会因为这份注视,背脊越发的挺直。

收拾好一切,池乔期礼貌的站起身来,刚想跟简老爷子说一声就出门去,简向深却在她之前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

池乔期瞬间收住声,刻意地低下头,继续手中收拾的工作。没来由的,她不喜欢跟简向深有任何的重合,哪怕一秒的相向而行,她都觉得压抑而多余。

“向深。”简老爷子缓缓的出声,叫住已走至门口的简向深。

池乔期余光瞥见简向深的身影顿住,接着,听见简老爷子的声音,“你们还都年轻,有输或者赢的资本。”

池乔期略略皱眉,不由自主的放缓呼吸,将每一个字尽收耳底。

简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语气越发的缓慢,“所以,我不拦你们俩。”

简老爷子话音落了半晌,仍旧没有听见简向深关门离去的声响。

池乔期把手边的东西摆弄了好几个来回,终究停止了等待。拿好东西,向简老爷子颔首,“我告辞了。”

出门,自然要经过在门口立着的简向深身边。池乔期努力摒弃所有刻意,自如的将目光落到门的方向。于是看见简向深刻意看向她的目光。

眼神中同之前或许一样的内容,池乔期不愿去猜测或者去仔细品味,甚至不愿去注意。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太懂得隐藏自己情绪的人,越多的猜测,只会让她在面对简向深的时候变得越在意。她的在意,在简向深眼里,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刻意的放空,不追究,不细探,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擦肩而过,彼此两个世界,丝毫的气息都不沾染。

简向深却像是故意,在她刚与他并肩之时,他略带挑衅的话音响起,看着简老爷子,却像是一并说给她听的一样,“或许您会失望,但是,我一定不会输。”

说完,在她之前,带着异常的决绝,先行离开。

池乔期抱着大衣走出宅院的大门,青石的路面,她穿着平底鞋走的颇为随意。

这一刻,她不担心任何人。或者说,她用不着担心任何人。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地方。称王,为寇,她都不觉得意外。简言左是,简向深亦是。

这场较量,注定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局面。从一开始到现在,甚至到最后,不会有毫发无损的一方,亦不会有一败涂地的一方。像一只两端重量相仿的天平,会摇摆,会不定,但是终归不会彻底偏向一头。

而现在,她从心底觉得,简向深的某些行为,实在太过暴露自己的内心。也许是因为简言左那边逼得太紧,让他原本隐藏的刚好的野心得以彰显。但无论原因是什么,这样的张扬,并不是一件好事。

人只有在手中胜券不足的时候,才会用这样幼稚而明显的方式宣战。

池乔期仅仅是靠猜,就大约预料到了现在的战况。更何况,是一直关注着这场战役的简老爷子。

胜负,或许快要分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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