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978200000013

第13章 赠你月下摘叶飞花箭

夜里一觉醒来,另一侧没人了。

下意识觉得族叔被山上的大灰狼叼走了,顿时吓醒了我。陡然坐起,揉了揉脑袋,环视一圈,没人。

把族叔给睡丢了?

从被窝里钻出来,循着月光,出了房门,山间的夜晚,只有风声和虫鸣,月色也格外清明。月下站定,犹豫片刻,我转去了少傅房间。

房门一推即开,一开即入,一入就见少傅站在当中,还未等我开口,就被拉过去捂了嘴。

“不要大声惊呼,知道么?”少傅俯身在我耳边叮嘱。

我点点头,捂在嘴上的一只手这才松开,我深深喘口气,“可是我为什么要大声惊呼,你是要劫财劫色还是谋财害命?”

姜冕意外道:“你突然闯进来,把我都吓一跳,难道我没有把你吓一跳?”

我摊手,“我为什么要被你吓一跳?你又不是大灰狼。”

“你不是跟你族叔一起睡了么,怎么又跑这里来?是良心发现还是幡然悔悟?”少傅一副看失足少年悬崖勒马的神态。

我把话到嘴边的族叔不见了咽了下去,“元宝儿担心少傅在陌生地方难以入眠,又担心有大灰狼。”

“虽然你的话一万句也未必有一句可信,不过看在谎话也颇耐听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少傅做出一个大度的样子,转身将被我推开的房门重又虚掩起来。

我跟上去:“少傅,你在做什么?”

“小声!”姜冕折身到了窗口侧后,不时望了望外面,“这么个是非不明之地,怎么可能睡得着。今夜月色这么好,我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何况那个什么裴先生究竟……”

一面观察外面月下情形,一面碎碎嘀咕的少傅一转头,顿时失语,只定定看着爬上桌台踩上窗棂与他一同观察外面情形的我。

蹲在窗台查看片刻,我扭头:“少傅,没有发现可疑黑衣蒙面人。”

姜冕凉凉看着我:“这样的月色下,还有可疑黑衣蒙面人,你当人家职业素养都跟你一样是吃出来的么?你这样个圆胖身躯蹲在这里,是嫌自己不够明显还是不够圆润?其实你是晋阳侯派来的奸细吧?”

我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摸了摸肚子,“少傅,你这样一说,我好像饿了。元宝儿最近很不圆润了,不信少傅摸摸看。”

姜冕哼了一声,抬袖伸手在我腰上试了试,“有变化么?一顿不吃肉就能不圆润了,倒是省事。都快圆成汤圆团子了!”

我顺势挂在他手臂上,“汤圆团子是实心的,元宝儿是空心的,好饿。”

姜冕以他阴谋之心度我饥饿之腹:“这么说,晋阳侯不给你吃肉,你是饿了才半夜溜到我这里来?”

“族叔不晓得去了哪里,元宝儿担心有大灰狼,也担心少傅会不见。”我抬起脑袋诚恳作答。

“晋阳侯不在房中?”姜冕收了胳膊,也将我从窗台上带了下来,陷入了沉思,良久又问我,“元宝儿,那个姓裴的,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一个威武不凡且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我捂着肚子,蹲在少傅脚边,饿得缺乏思维后不假思索地说。

“嗯,说是江湖生意人,可是一点也没有生意人的市侩气,也没有江湖气……”继续沉思中的少傅。

“什么是市侩气和江湖气,能吃么?”我一手拽住少傅衣角,求食物。

“这样的人,还真是吃不定。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和用意。”少傅的思索又推进一层。

“那就先下手为强,吃了再说。”我一抹口水,食指大动。

“有道理。没必要这样被动观察,我们可以主动试探。”计议已定,姜冕回身关上窗,准备出房门才注意到饥肠辘辘几乎要跪在他脚边的我,想出了一个主意,“元宝儿,你知道夜里解决饥饿问题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吗?”

“赶紧吃东西。”我眼中的少傅已然幻化作了一块红烧肉,看得我口水泛滥。

“不对。”姜冕试图将我送上床,机智地想要摆脱我,“是赶紧睡觉。”

我扒在他身上不下来,嗅了嗅,“少傅,我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让元宝儿吃一口。”

姜冕赶紧让手臂从我嘴边逃离,“哪里有食物的味道!”

“真的,元宝儿闻到了,少傅身上有食物的味道!”我将他手臂抱住,就要啃。

“住口!”从我嘴下逃生的少傅惊魂未定,忽然迟疑,“对了,还真有,你等等。”

于是,我暂时抑制了饥火,看少傅探手入袖内,取出一只滑溜溜泛着圣洁色泽的鸡蛋,“险些忘了,晚饭后我特意去厨房溜了一圈,让我发现了这个。”

“少傅偷了族叔的蛋!”我嚷道。

“胡说!”姜冕强力驳斥,“君子行事,怎么能说是偷,这是取。”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地取?”我不罢休。想我饥肠辘辘的时候,他居然藏起来了一颗鸡蛋。

“你族叔习惯在山上啃野菜,难道我们能习惯?那点青菜萝卜,你都吃不饱,你觉得为师一个大男人能吃饱?为师从未见过有人拿荠菜薄荷菜待客的,真是你叔能忍我不能忍。”一通牢骚后,少傅将鸡蛋往窗台一磕,蛋壳裂开,便亲自剥了起来。

我流着口水看少傅剥鸡蛋,愤慨道:“原来是你不爱吃薄荷菜,才都塞我嘴里让我吃,还说不让我挑食!”

认真剥鸡蛋的姜冕替自己狡辩:“你不也剩了一大碗没吃么?”

我悲伤地扶墙:“那不是因为我把你的那碗吃了么!”

正哀伤着,一个滑溜溜的物事塞进了我嘴里,一边悲痛着一边下意识把到嘴的一切东西吃起来,味道……嗯?是鸡蛋!

瞬间狼吞虎咽整个吃完后,虽然依旧没有太饱,但也姑且充饥了一下。

少傅已然净手束袖,一副准备行动的模样,“吃饱了就呆好,睡觉去。”交代完后,他就出了房间,一路足音极轻地下了木梯,悄悄潜入了屋檐下,以梁柱为遮挡,探查前方情况。

我把脑袋从柱子下探出去,汇报:“少傅,没有发现可疑情形。”

“嗯。”姜冕点头,忽然惊觉,“你什么时候跟来的?不是让你呆在房中睡觉的么?”

我抱着柱子滑了出去,率先奔了几步,大无畏地欢腾在月色下:“少傅,我们继续往前方探查。”

连走带蹦前行一段,绕过廊宇,正要蹦跶,忽然被后面一把搂到廊柱后。我腾空起来,被少傅搂着一个腾转挪移,他背靠廊柱,藏了起来,而且,又把我嘴捂住了。

有情况?我安静下来没有扑腾,竖起耳朵探听。

前方便是石榴树,大约少傅察觉到了什么。

夜风穿过石榴花叶,窸窣作响,与山间虫鸣汇作一片,让人仿佛顷刻间坠入风海。山中万物为声,轻易便掩盖了人迹,不仔细聆听,当真不容易发觉。

榴花下,有两处声音,风声,人语。

“明日我要入城一趟,有些事情。”

“那我们说好的事呢?”

“我无法允诺什么,毕竟,你们要做什么,我尚不知情。”

“你何必固执!”

“我是懒得管许多事。”

“侯爷今夜情绪好像同日间略有不同。”

“是么?我倒未曾发觉。”

廊柱后,少傅稳如磐石,不动如松,我却吃了一惊,居然是族叔的声音,不由紧张起来。

“谁在那里?”一道声音冷冰冰响起,携裹夜风之劲,一簇箭羽隔空飞袭而来,眨眼间便奔向我面门。

少傅搂着我又一个闪转挪移,将我面前的箭羽躲了开去,却将他自己替换到了箭羽之下。

“族叔!”我喊出声来。

极其轻微的一道破空声,紧随而来,月色下,见是一瓣石榴花飞旋凌空,极为快速,飞旋轨迹同箭羽重合,一瞬追上,带偏。箭羽叮的一声,钉入了廊柱中,同时一串血珠飞洒月下。

姜冕将我放回地上,抬手拂过颈边,“侯爷好身手。”

“是你们?”晋阳侯同裴大叔一起走过来。

晋阳侯几步赶来,蹲下将我查看,神色略显急切:“元宝儿有没有伤着?”

我呆呆摇头,“裴大叔的箭羽伤了我师傅。”

姜冕一手拂过颈边后没有太在意,手挪开,便见一道浅浅的血痕勾勒在雪白的颈边,“江湖传说中的摘叶飞花,今夜算是见到了。多谢侯爷手下留情!”

裴大叔面色却不大和善:“深更半夜,潜匿背后偷听别人谈话,不知是何种嗜好。箭羽失手,还请姜先生勿怪!”

姜冕温婉一笑,放下束起的宽袖,仰头望月:“千重碧树莺啼乱,香陌春行倦。红裙妒杀石榴花,为言客愁无不在天涯。姜某见今夜月明,又兼只身飘零,中夜借月赏花抒怀,怎么就潜匿怎么就偷听了呢?难道裴先生的意思,这中庭花好月圆,被你承包了?”

“姜先生如此伶牙俐齿,在下倒真无法指摘于你,那么误伤之处,请你自行上药解决。”说完,裴大叔凛然而去。

晋阳侯看了看姜冕,也不好说什么,忽然想起什么,忙转头:“元宝儿,怎么站着一动不动,可是吓着了?”

少傅也似想起什么,忙到我跟前,将我紧攥的拳头拿起,指缝间血滴淋淋,片刻将他手指也染红。

“元宝儿……”少傅变幻着脸色,掰开我紧握的手指。

一瓣血染的石榴花破碎在我掌心,因其飞旋的轨迹也割破了我掌心的纹路,便如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网罗住了如火如荼的榴花,让它无路可逃。

我不知飞花是怎么割破手心,只知牢牢攥住。

晋阳侯和少傅似是都被鲜血晃了眼,震惊之后,连忙抱了我回屋,打水洗净手上血滴。族叔用药水冲了我手心好几遍,确保没有飞花碎片滞留,再沿着一道弧形伤口涂上药粉,裹了布带,打结绑定。

族叔忙完后,少傅轮着上前,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羊奶,在碗里调匀且温度刚好了,拿小勺喂给我,说是用来压惊定神。

裴大叔坐在客厅里,也关切望着我喝奶,疑惑着道:“喂羊奶,难道不是民间用来给三岁娃娃压惊定神的偏方么。”

说得少傅不由也迟疑,拿着勺子不确定似的,但见我吸溜得极为顺畅满足,索性道:“管它几岁偏方,喝了再说。”

灌了一肚子香喷喷的羊奶,出了一头热汗,我坐在矮凳上,缓过劲来,长吁口气,说了自将他们惊吓以来的第一句话:“啊,饱了。”

少傅喜形于色,手指给我嘴角奶渍一抹,颇有成就感道:“偏方果然有用!”

族叔给我额头拭了汗,也是长出口气,坐到一边的凳子上,抬起我带伤的手,“元宝儿,还疼不疼?”

“疼。”果断回答。眼看族叔面色一紧,我适时补充:“有肉肉吃就不疼。”

族叔眉头舒展,点了头,“好,明早给你肉肉吃。”认真看了看我,却要寻根究底,“那元宝儿究竟是怎么伤到手的?”

我认真想了想,摇头:“元宝儿也不知道。”

“我知道。”一脸愧疚的姜冕放下手里奶碗与小勺,展开留在他手心的带血石榴花瓣,“侯爷的飞花带偏箭羽,但元宝儿不知道,那一瞬间,元宝儿未必看清是一箭一花,以为是要伤我,下意识就伸手去抓。奇的是他手速竟这样快,能将侯爷的飞花抓住。花朵虽娇软,但注了侯爷的劲力,速度与伤害力都不弱,被元宝儿徒手接住,哪能不受伤。”

晋阳侯听了少傅的分析,十分惊讶,“竟是元宝儿无意识之举么……”

我将他们左右望了望,挺胸,“少傅,元宝儿救了你一命,救命之恩,你要回报!”

姜冕无所谓地转身向我,诚恳道:“好,元宝儿的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少傅就以身相许吧。”

“好吧。”我姑且同意了。

裴大叔感慨世风日下,不与我们为伍,也不再在客厅里待下去了,称明日一早要下山,先行去睡了。

晋阳侯也不再多说什么,嘱咐我们早些睡,尤其我要注意伤势,爪子不要乱动,反复叮嘱完后,也走了。

我想着明日有肉吃,也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少傅领我上楼,安顿我入睡,让我占了大半张床,他自己和衣躺一边。我侧翻身,往边上挪了挪,“少傅可以睡过来一点。”

他依言多占了些地方,也侧过身,叹口气,“回宫可怎么跟那混账太医交代,你这手上的伤铁定瞒不过他的。”

我抬起伤爪看了看,另一只爪揉揉脸,“就跟太医哥哥说,元宝儿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或者是吃鱼被鱼刺划伤的,或者是晚上饿了把自己咬了咬伤的,或者……”

“好了好了。”少傅制止了我无限的想象力,替我拉上被子,又把我的伤爪搁在被子外,“大不了被混账太医骂一顿,落个照顾太子不周的罪名,罚吃三个月面食也认了。”

我扭动身体,往少傅身边又挪动了些,脑袋凑过去挨着他的头发,“少傅。”

“嗯?”姜冕转头,一下子就离我的一张肉脸十分之近,“元宝儿,少傅也饿了,你这圆润的脸上肉不少,离我远点。”

我嘻嘻一乐,偏又凑近些,“那少傅不要再骂太医哥哥是混账太医了。”

“哼,为什么?”

“太医哥哥对元宝儿好,照顾了元宝儿好久,而且从来不骂元宝儿,太医哥哥是很温柔的人,你不要总是跟他针锋相对。”我打个哈欠,絮絮说道。

“他温柔?”少傅满含嘲讽地反问一句后,语重心长道,“那是只对你。你是没有见过他给别人看诊下针,那个冷峻果断心狠手辣的模样。哎,不是我背后说他,在宫里混了这么久,还一直是在储君身边,没点心机本事是不可能的,下一个太医令只怕非他莫属了。唔,说来,上一个太医令莫名就被废了,一直众说纷纭,十几年来也没个正史记录。我翻了宫里那么多起居注,总觉得其中大有蹊跷啊。宫闱深深,也不知真相究竟是什么……”

哈欠连天里,我的元宝儿式严谨思维都沉睡下去了,听着少傅的絮叨也不知所云了,胡乱应道:“太医哥哥是好人……”

“唔,柳牧云若不是有那种癖好,还算是个好人。”少傅语声也含糊下去,“不过,让这个混账太医待在元宝儿身边,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呢。对了,元宝儿,早点睡,明早一定赶紧离开这里,今晚那个姓裴的同晋阳侯说的那些话,不知是在密谋什么,还是小心一些……”

“嗯。”沉睡前的一瞬,我又一个翻身,拿完好的另一只爪子往少傅身上一搭,紧挨在他身边,睡了。

翌日清早,我是耳朵被少傅揪醒的。惺忪着睡眼,我要趴下继续睡。

“不准睡了!”姜冕一声怒斥,将我脑袋转过来,怒指自己衣襟,“是不是昨夜羊奶喝多了,口水就特别多?”

我勉强睁一只眼瞅了瞅,少傅衣襟被打湿了一大片,透过濡湿的中衣,隐隐可见内衣,我偷瞄了几眼,道:“没想到少傅居然流口水把自己打湿了。”

耳朵又被揪住,少傅狠狠道:“睡个觉能淌这么多口水,除了你元宝儿,谁还能有这个绝技?!你闻闻!是不是带着羊奶味?!”

我再勉强把另一只眼睁开,作势闻了闻,“少傅居然让奶水把自己打湿了。”

耳朵再被用力一揪:“你个水葫芦,等等,我看看你有没有尿床……”

这句话,着着实实戳中了我的羞耻点,顿时坐起来,“元宝儿早就不尿床了!不信你去问我爹!”

“陛下委实劳苦,忧心国事,还要忧心元宝儿的尿床大事……”少傅戳中我的耻辱点不罢休。

我一扭头,愤然下了床,不妨却正中少傅下怀。在我的极不配合中,少傅又湿了一片衣角两只袖角才给我把脸洗完。望着不断湿身的少傅,我得到了某种满足感,欢快地转身跑出房间,率先奔进了饭堂。

冲刺到饭桌前,桌上一只碗里已盛着了一只巨大的羊腿,我举起伤爪看了看,觉得很值。

待众人陆续入了饭堂时,我已抱着大羊腿啃完了,正坐在凳子上撑得动弹不得。

他们查看到备好的大羊腿不见了,又注意到我衣裳下鼓起的肚子,于是就震惊了。

跟进来的老仆张大了嘴,好像我吃下了他们侯府一年的口粮似的,“这、这是,今早给侯爷和几位先生备下的羊腿,都、都被太……被小郡主一人吃下了?!”

姜冕带着一片尚未干透的衣襟,迈入饭堂后,得知眼前情景,扶额自责不已:“都怪我没看好这只吃货,是我大意了!”

晋阳侯却注意到了我的异常状态,吃了一惊,“元宝儿别是撑坏了,可是动不了了?”

我艰难地点点头。

于是众人又手忙脚乱给我找消食茶,族叔给我轻轻揉肚子,少傅居然试图让我吐出来,我誓死不从,拒绝了他们,让我吐出羊腿,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一顿早饭颇耽误了些工夫,待我稍稍能行动了,他们终于放下心来,没有在这荒山野岭把当今太子给撑死了。

少傅领着我跟众人道别,简直是迫不及待想要收我回宫好卸下重担。

族叔温和一笑,不慌不忙道:“我亦有些事情,可与你们同路一程。”

我欢快地抱住了族叔手臂。

裴大叔略冷峻:“我也有事要回城,也可与你们同路一程,马车我来驾驶。”

最后,侯府老仆交代了几句他家侯爷要小心之类,深深看我几眼后,便迫不及待关上了大门。

我吐口气:“老人家,元宝儿保证以后不偷吃你们家的羊腿了。”

上马车,回城。

裴大叔驾车,晋阳侯与姜冕对坐车内,我终于不用再被绑在凳子上了,忽而腻在族叔怀里,忽而窝在少傅腿上,听他们从皇宫聊到庙宇,从羊腿聊到元宝儿。

“不知侯爷要去往城中何处?”姜冕状似无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无意,随口聊到。

“广化寺。”半闭双眼的晋阳侯也状似无意,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晃动,随口答道。

“哦?”姜冕疑惑,却是真的,“侯爷也慕道好佛?”

晋阳侯睁开眼,眼底一片洞明,深不见底,看向虚空一般,“祭拜一个人。”

姜冕思虑也快,“灵位在广化寺?”

“嗯。”晋阳侯不再开口。

那时我尚不知族叔将要祭拜的人,竟然是与我血脉相关。

马车一路驶入都城,裴大叔要送晋阳侯去广化寺,问将我与少傅捎去哪里方便。

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族叔,我心中十分的不舍,抱着族叔的胳膊不想分开,腻来腻去也不觉腻歪,族叔不反抗不拒绝,一切由我。

出人意料地,跟我思维从来不在一条线上的少傅居然好像读懂了我的悱恻心肠,在车内主动提议:“既然是侯爷特意入城祭拜的人,想必元宝儿也是应该前往祭拜一下的,若没有其他不便,那姜某就同元宝儿一同前往吧?”

晋阳侯抬手给我脑袋上蹭来蹭去凌乱了的头发给顺了顺——为了不被城中的巡城御史认出,此际的我依旧是女孩子打扮,虽然依旧让少傅眼累心累各种不适。

“随你们。”晋阳侯淡淡一声,“不过,我们最好不要一起入寺,元宝儿若执意也要去祭拜,可于我之后。并且,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看见你,先去寺里偏僻一点的客房待着,人少了再出来。”

少傅顿时又精神了,寻根究底的神态简直不能更明显,“哦?这是为何?难道广化寺的僧人香客还能认出女装的元宝儿不成?”

晋阳侯不置可否地微笑,意义不明,缓缓道:“寺里僧俗混杂,鱼目混珠,人多的地方,危险也就多,少傅还敢让元宝儿涉险么?再者,万一有人认出元宝儿如何办?谨慎些,总没有坏处。日后,还望少傅看紧元宝儿,不是任何地方,她都可以去的。”

“侯爷说得是!谨遵侯爷教诲!”姜冕恭敬作答后,转过脸看着我,又恢复了前一刻的双目粲然。

我接收到少傅传递来的信号,这是要求我配合一同前往古寺探秘的讯息。事关族叔,我当然很是赞同。

广化寺门外,马车停驻。族叔抱了我下车,阻不住我东张西望。少傅也一同下车,迅速看了眼四周。

寺外拴马柱上多数空落,并没有族叔所谓的鱼目混珠人多嘈杂的预示,除了在我们马车旁,还停着一辆造型入时雕饰考究的华车,几乎再无其他车驾。

难道广化寺是个很清静的地方?

可是寺庙明明在城内,不该清静成这副样子才是。

我虽然见识少,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少傅想必也有同感,看着周旁冷清的样子,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裴大叔与族叔轻描淡写地交代了几句,再与我点了下头,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族叔看裴大叔远去,转身对我们道:“那我先入寺了,你们可以稍后。”交代完后,正要离开,忽又想起什么,返回来,交给我手里一样东西,“凭这个入寺。”

我低头一看,是只绣着福字的小香囊,入手有硬物感,扯开囊口,往里一看,是块刻着赐福二字的小木牌护身符。研究完后,一抬头,族叔已经不见了。

少傅已在周旁绕了一圈后回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拈走香囊丝线,提了祈福袋研究,先摸,再看,后嗅,得出结论:“这是出自广化寺的祈福香包。”

觉得少傅不像是胡诌,好像是推理越发厉害的样子,我不耻上问:“怎么看出来?”

我也摸了摸,看了看,嗅了嗅,完全无头绪。

少傅这绕一圈回来后手里就多了把折扇,不知他从哪个犄角小铺买来的,拿扇子敲了敲鬓角,面对我一双好学的眼睛,悠然道:“唔,从前我家里也有一个。”

“这么说,不是你推理出来的?”我毫不保留对于仰慕方式错误的失望之情。

意识到我赤裸裸的眼神后,姜冕将祈福香囊掂在扇面上,不紧不慢道:“这种刺绣这种香气这种护身符的祈福香囊,为师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十几年前为师的祖上曾路过这广化寺,正逢上广化寺德高望重的住持八十大寿,广化寺广开寺门,迎纳十方僧俗众。为师的祖上因着西京世家的声誉以及自己挣下的贤名,得到了老住持的接见,彼时一同被老住持接见的还有几位当朝皇亲。老住持高兴之下,分发了五枚一模一样的祈福香囊于当时招待的五名座上宾。事后,为师祖上将这枚香囊带回西京,珍藏了起来,后又恰巧被为师闲来无聊翻了出来,便听祖上讲了这段往事。”

我听得悠然神往,“这么说,十几年前,一同被广化寺老住持接见的除了少傅的祖上,还有我族叔。好几位当朝皇亲,还有谁呢?都是哪五人呢?”

少傅却丝毫不顾及我的神往之情,扇面掂起香囊,一手当空接住,唰的合上扇子,提了祈福香囊到眼前,“不过即便为师没有听过这段旧事,为师也知这香囊出自广化寺。”

我又亮起了正确的仰慕姿势,巴巴望着他,好学不殆:“少傅是怎么做到的?”

少傅转身,向着广化寺大门,“走吧,入寺了,随机应变,你自己去琢磨吧。”

我速度跟上。

广化寺,京都寺庙,隐隐透着盎然古意。

寺门处,我同少傅果然被拦住了。门旁的小沙弥恭敬地一伸手,再双手合十,“二位施主,今日鄙寺不接香客,还请二位明日再来。”

少傅悠然站立一旁,我则递出祈福香囊,机智地不发一语,免得多说多错。

小沙弥果然一见此物,便往后一闪身,让出门内,弯身一礼,又合十:“二位施主请。”

收了香囊,我同少傅先后迈入寺门,其内殿堂廊庑,规模宏大,佛香鼎盛,梵音不绝,除此外,一路清幽。

偶遇僧众,也是对我们一礼后便各自行去,完全没有待客的意思。难道香囊只够入门费?我不由沉思。

少傅却好像乐得自在,各殿里转悠,完全将族叔交代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佛像,香炉,香案,壁画,经书,功德簿,无不探究。我也随着少傅将这些一一看过去,却看不出头绪,一点蛛丝马迹也寻不着。不过说起来,究竟要寻什么蛛丝马迹?少傅要找什么?

一殿一殿逛过去,我终于想到之前的一个问题:“少傅,为什么寺里人这样少?难道广化寺香火不旺?”

少傅伫立外间观看已风化过半的一墙壁画,随口应道:“广化寺,京都古刹,传说众多,影响颇广,结缘颇灵,香火不可谓不旺。香客少,只是今日。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脑子里转了转,“今天是族叔拜祭什么人的日子。”

“那你族叔人呢?”少傅看完壁画,心满意足。

“对呀,这半天都没见着族叔,入了寺怎么反倒不见了?”我扭头四下查看,有些惊慌,莫非把族叔弄丢了。

“去寻着你族叔,才知他要祭拜的是什么人,以及,寺门外那辆名贵马车的主人是谁。”原来少傅也注意到了。

于是,我们一路观察一路深入古刹,见着僧人也虔诚合十,问他们话却无人作答。如此透着一股子诡异,愈发激起我与少傅古刹探秘的决心,或者说是闲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炷香时间后,我们已深入古寺最后一进殿宇。隐隐觉察有人影,非僧侣,我们赶紧蹲到了一排茂密松树后,屏住呼吸。

透过松枝针叶,密密遮挡的视线内,一只石桌旁,一个修长且穿着华贵的身影正坐着品僧茶,身形眼熟,举止眼熟,连那喝茶的样子都眼熟得要冒烟。

正是——

我母妃!

而另一旁,与我母妃正对而坐的,正是——

我族叔!

——母妃和族叔古刹幽会!有奸情!

我险些叫出来,被少傅一把捂住了嘴。

同类推荐
  • 校草一打请笑纳

    校草一打请笑纳

    平昊街的霸王花苏保保,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每个月都会收到神秘礼物,那个署名Q的人,如清风朗月一般走进了她的心。然而,因为祖辈的一个约定,她成为了美集集团的太子爷龙千秋的未婚妻。只是两人,似乎八字不合,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成了冤家……贵族学院圣安,苏保保,龙千秋,穆南倾,神秘的Q先生……斩不断的桃花劫,正呵呵傻笑着……
  • 安小姐,你是我的

    安小姐,你是我的

    “小哥哥,我想吃奶糖了”“给”“小哥哥,你好好看啊”“给,你随便看”“尘尘,快看,那个小哥哥好帅啊”星星眼“走,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危险的勾起了唇.......她:我爱你,尘尘他:我最爱的公主殿下,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男女主双洁1V1!!!小甜文]女主软萌小甜包男主.....需要你们自行发现他的属性哦
  • 恶魔别惹我哦

    恶魔别惹我哦

    恶魔,我只爱你。丫头,我只宠你。爱你爱进心中,宠你宠入骨髓。
  • 你我皆颜凉

    你我皆颜凉

    很多时候,我们的青春伴随着疼痛。沈颜和薄凉俩个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随着青春和那一声呐喊,绊住了一辈子。“阿颜,这辈子,你都不可能离开我。”“如果我一定要离开呢。”沈颜看着薄凉,仿佛再看陌生人一般。“你永远都逃不掉我的手掌心。”
  • 猎尸计

    猎尸计

    二次重生,竟然回到原来的世界。命运再次降临。这一世,她想守护的人只有那些真诚对她的人。一曲惊鸿舞,回眸百媚生。一袭红衣倾天下,一介红眸动山河。却听怀中人咩咩道:“老怪物,好久不见……” —— 这万里江山,都将匍匐在脚下! ——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也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爱你’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我生来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但是为了爱你,我舍弃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存与亡于我何干!没有她,就全都死吧!” —— “我知道我不能这么自私,但是不知道为何我总是遇到你都情不自禁的想把你锁在我一个人身边。” “也许这就是人类口中所谓的‘爱’,但是我不得不承认——” “老怪物,我爱上你了。”
热门推荐
  • 不入浮屠

    不入浮屠

    永夜城,终日处于黑暗之中。浮屠塔上,象征着永夜城光明的照世灯即将熄灭。但是唯一可以重新点亮照世灯的永夜之子却逃离了永夜城。“赐尔等于永夜,消尔等之罪业。守明灯与浮屠,历千世得解脱。入浮屠,命消,利苍生。破明灯,身死,利苍生……”神都派典书阁内,何方发现的一段神秘的揭语,是否可以破解永夜城的诅咒,结束这几千年宿命的轮回,一切都还未知。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巫宝奇缘

    巫宝奇缘

    古言有道:天下百业皆源自巫,此言极是,在矇昧时代,宗教领袖是巫师,治病救人的是巫医,指挥部落的是巫官,操持杂务的是巫工,搭缘牵线的是巫媒,主持葬礼的是巫仪,凡百事皆不离于巫,其起源大概是原始人一落地,就对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感到压迫,不知道远方的尽头是什么,自己生命的尽头是什么,所谓“四面八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对时空的威胁采取匍匐膜拜的方式,其实源自敬畏,之所以崇拜,是因为畏惧——对时空的畏惧,而要减轻畏惧,就要问鬼神,通天地,“巫”字上下两横代表天和地,中间两个人加一竖,就是问天喻地的意思,巫当然也就代表着对时空的探索,其实也就是对自然界的探索,尽管它的初始是乱力怪神的,但它的确就是现代科技的源头,近代许多科学家做研究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证明上帝的存在,却阴差阳错地发现了现代科学,实际上就是巫演化成了宗教,对巫的研究演化成了现代科学……那么作为科技的始祖,巫是否也曾经有现代科技一样的神奇,甚至其夺目的光彩盖过了现代科技?科技的意义实质上是满足理想,顺风耳,千里眼,预测天气,预报地震,上天潜水,这些都是巫时代的理想,现在它们都因科技而成为现实,那么巫时代真的仅仅只有理想?恐怕远远不是
  • 偷拍男神99次

    偷拍男神99次

    第一次见面,是在偷拍现场。她拿着蛋糕,想要和他来张合照。第二次见面,是在片场。她把她爱吃的冰激淋分给他,而他竟然对她说,要负责——“先生,你是来搞笑吗!”男人抬眸看她,纤纤玉指甩出了一张支票:“一千万,协议结婚,有名无实,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和你离婚。”一千万……“啪——”雪糕落地,她呆若木鸡,等回神之后,手里就多出了一张红果果的结婚证——她瞪大了眼睛,满脑子都是——这特么是九块九买来的!
  • 鸟巢里的笑声

    鸟巢里的笑声

    一位神秘太空来客在太空中向鲁文基教授求助,却被鲁文基教授和助手梅丽误认为是正在被通缉的太空劫匪,经过鲁文集教授一系列科学方法的验证后,却发现求助人并非劫匪而闹出了一段笑话。
  • 网游之校草来袭

    网游之校草来袭

    一次意外,让顾辞从地球来到了平行空间,意外的开始,是你我的相遇。《惊天》全息游戏公测,女扮男装的顾辞终于有机会恢复女儿身,现实里的A大校草且看她如何在游戏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引领顾家走向另一个巅峰。然而爱情就那么不期而至,许是老天爷看她前世太过悲惨给了她一个宠她疼她的大男孩。可前世的遭遇,注定顾辞在爱情这条路上不会一帆风顺。 (书友群:610588036)
  • Open Space Technology: A User's Guide

    Open Space Technology: A User's Guide

    This third edition adds a survey of the current status of Open Space Technology around the world, an updated section on the latest available technology for report writing (a key aspect of the Open Space process), and an updated list of resources.
  • 罗大冈译波斯人信札

    罗大冈译波斯人信札

    本书是孟德斯鸠惟一的一部文学作品,全书由一百六十封书信组成。信中有对当时法国社会的细致观察和犀利批判,对流血、肉欲和死亡的描绘,黑白阉奴与后房被囚妻妾的对话,以及身处异国他乡的主人的绵绵情话等。这是一部游记与政论相结合的小说,也是一部哲理小说。
  • BAT的战争与和平(南方周末)

    BAT的战争与和平(南方周末)

    硝烟无处不在,BAT们之间尤甚。他们之所以成为大佬,成为无数创业者的唯一理想。除了偶然的机遇和政策的扶持,能够在众多同行业中脱颖而出,自然也有大佬的能力和手段。可惜《南方周末》从不销售兵法和攻略,也无意于贩卖成功学。在本书中编者集结了南方周末近几年来所有关于BAT的精华文章,是对历次记者对BAT们著名事件的调查报道的一个总结。其中有腾讯阿里激烈的金融之战,也有阿里上市的历程,甚至还有近期炒得颇为红火的百度莆田之争。
  • 愿时光与你都美好如斯

    愿时光与你都美好如斯

    对不起,我不能喜欢你,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爱你,可我不能告诉你,我不想你收到任何伤害,所以,请原谅我,把你推了出去,也把你推向了别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既然你无法爱我,为什么给了我希望?最后又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让我绝望。为了你,我放弃了骄傲,放弃了自我,只求能和你在一起,结果我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君陌颜,我累了,我不要再爱你了,喜欢你太沉重,我背不了了。王莎莎,对不起,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更不想你难过,我想护你一世无忧。我并不知道,你所有的不快乐,所有的伤害都是我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