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伤人，就算只是钝伤。我起初觉得，要拦着冰渐不伤人就够麻烦的了。后来兜兜转转，我回到离镜宫，再见折清之际，脑海就突然回响起妇人的话语。
我晃晃头，觉得可笑，比及流言蜚语，我更相信折清给我的那一份真实的感觉。
而关于帝君将还的消息，大道小道，旁门左道，年年都会有些传出来。可惜仙界那些个切切盼着的神将们，却始终寻不到帝君仙迹。他的存在更像一个影子，一尊虚无缥缈的神，无数人说他存在，可就是没人看得到他。
旁人如何，我皆无话可说，但是我自己还是始终肯定帝君将还的信息的，因为千溯道，他的确在。
这份确信就让流言从一个假设，过渡到了因果。
而我，很快便看到了这个结果。
半月后，我在夜寻院中，陪他下棋。
他落子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犹豫，然后百无聊赖地支着头，淡淡地瞅着我秉承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沉思。
本是无异，我全心全意想着棋局，死死盯着夜寻那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捻着一颗棋子，担忧这棋子又将要落在我哪方死穴。
可他的手却突兀地在空中顿了顿。
我的眼神也跟着一顿，紧接着怔了怔，奇怪地抬头看他。
夜寻神色无异，不过平静地瞅了我一眼，才落了子，很是寻常同我道：“天族近来倒是出了个不错的仙。”
我不晓得他为何突然给我说这个，莫名其妙地跟着接话：“嗯？什么仙？”
“凤淮。”
我啊了一声，勉强抽空从超负荷运转的脑子里头挖出这个人：“那不是凤族神君吗？说到底都是仙界武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夜寻似是头一回正视这么个名字，淡淡地嗯了一声：“是吗……”
他平素对仙族不怎么关心，我见他难得提到仙族的一方势力，不由便多说了两句。
殊不知一场棋局刚定，即刻便有传音入耳，是鬼将特有的公事公办、平坦如一的声调：“凤淮神君已知道帝君身在，凤族正赶往魔界。”
我当时心里第一个念头，千溯所言的确不假，明智，明智啊！第二个念头才悠悠转想起，凤淮这个人，真巧，夜寻方才也提到了。千万年以来，也就他一人寻到了帝君，委实可算是仙界的佼佼者了。
我是个不很有危机意识的人，尤其上古一战已经过去得太久太久。王位坐得稳妥之后，忙着守江山的亦不是我，我这个位置实在是舒坦。
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闻帝君的消息，我不过同夜寻笑笑道：“最新消息，那凤族族长还寻到了帝君，又是大功一件了。”
夜寻眸色幽定，瞧我一眼，不再多言。
凤淮竟然直接到了离镜宫，千溯见他态度尚且谦逊有礼，居然真让他进来了，简单嘱咐道：“来者是客，暝华，且随意带着神君到城中逛逛吧。”
我坐在屋顶上，瞧着凤淮当真一间间搜寻起离镜宫来，也觉分外奇妙。离镜宫不是旁的仙想搜就能搜的，况且他来的还是一个人。
莫说离镜宫中没有帝君，就算有，既然千溯让他来搜，那他十成十是搜不到的。莫不成他堂堂一族长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竟还当真出来搜了。
我心中好奇，故就在屋顶上看着凤淮执拗地搜了一个时辰，面色苍白，眼神再无其他，专注着，隐隐慌乱。身后的暝华束手跟着，并未阻拦过一下。
“你在那上面做什么？”
夜寻午间小憩醒来，见我还待在他家屋顶上吹风，大概是有些诧异。这个点，应该是我回去修炼的时候。
他最近对我态度平和了许多，不怎么赶我了，就算我缠着不走，伴着躺椅同他一齐往树荫下小憩，他也由我去。除了偶尔说话依旧伤感情以外，举措行为恍似变了个人般，同我亲近起来。
我朝他比画道：“凤淮找来了。”
夜寻漫不经心地眯了眼：“来就来了吧。”
我又道：“他样子有点奇怪。”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发，“嗯，想想我同千溯要是不见了，魔族的人应该也不会抱着这样的神态来寻我们才是。仙界的人，当真偏执过了头，也不晓得算是凤淮不同，还是帝君不同。”
夜寻有一晌没有搭腔，尔后才道：“你不用妄自菲薄，不同的该是凤淮。”他站起身，“他寻帝君不是为了仙族，而是因为他凤族帝姬命不久矣。”
我自然不知道还有这种隐情，因为对我的情报里头没有这事儿，至于夜寻，我从来不晓他情报来源于哪里。他在这一方小院落中，早已通晓俗世万事。千溯道仙者善窥天机，我觉得夜寻大概就到了这种境界。
我没多想，只是随口道：“哦，原来是这样。”
凤淮第二日才离开，城门口一袭紫衣在夕阳下拉出颓败的落寞，却是依旧有礼有节地同陪他寻了一天一夜的暝华道：“还望带话给魔尊，凤淮鲁莽，打扰魔尊一日，多有得罪，下次必当登门道谢。”
暝华只是个带话的，一丝不苟地点点头。
我听闻凤族骄傲，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不由对夜寻唏嘘感慨：“听闻仙家大族婚姻大多身不由己，凤淮同她那帝姬情深至此委实难得，可惜，可惜……她纵然是个仙，能给人救活也是好的。”
或者说我心底亦有份个人念想，想见见帝君的模样，是不是若传闻中那般无可比拟。
凤淮这一番大张旗鼓而来，仙界早已炸开了锅，热切地等着这个结局。
不出三日，仙族又来了一批人，声势浩大。
千溯这回倒失了耐心，唤了冰渐化了龙身原形往城门一趴，那些个仙胆战心惊，在城外待了两日，自发地走了。
原以为这段兴起的莫名其妙的风波就该完结，殊不知，又两日，一枚通体玉白的丹药呈往凤淮宫中，帝姬吊着的那一口气总算是续了回来。
那丹当真是颇有名的，上古而来就六颗，流落至今四界洪荒唯余一颗尚在，九转续命，便是天雷劫都能抢得回来一口气。
这丹是谁送的，一目了然。
那最后一枚，只在帝君手里头。
仙族这便是彻底沸腾了，不远千里从仙界而来，即便每每都在我离镜宫门前被冰渐拦住，也挡不住那前赴后继的热情，浑似这里已然不是魔都，而是他们帝君的朝供之所，就差没在城门前插上三根香对着里头许愿了。
这荒诞的景象没维持两天，冰渐性子暴躁，没撑多久就动了粗。
当听到一声愤懑的龙啸震破天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闯了祸，虽然被链子锁起来并没有吞人，但是那些脆弱些的小仙还是大片大片地重伤昏迷了。
发生这事儿的时候，我没有太大的感触，心里自然想，只要他们被救回来了，也算是给那些盲目的小仙一个警钟，并不碍事。
可人数颇多，有权势能通过仙魔界关卡的，本就并非常人，所以天帝还是亲自来了。
我那日恰好去寻折清，听闻他去了议事之所有一阵子了，遂也直接往大殿走去。
行至前庭，正见折清跟在天帝后头从大殿内方走来，不由脚步顿了顿。
天帝瞧见我，站稳了身子朝我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招呼，眼眶里头深深的阴霾潜藏不住，不知为何突然对我道：“仙魔两界如今联姻，交流甚密，难免误伤。冰渐妖龙乃上古之龙，能抵挡其挥翅之威的怕是已然难得，容这样的逆天之物镇守离镜宫，未免过了些？”
我想道冰渐其实就是吼了一声而已，是你家小仙太过不济，但想想还是作罢，平淡道：“这话，你同千溯也说过？”
天帝眼底阴霾更盛，像是气急：“千洛魔尊亦为魔界之主，何以唯千溯魔尊马首是瞻。”
我心底笑了笑，是又如何，复而瞅见他身后折清的衣角，还是忍了回去，和声道：“伤你族人之事，确属意外，冰渐我会好生管教的。”
“魔尊……”
“洛儿。”
阶梯之上，有人懒懒唤我。
我抬头，望见千溯似笑非笑地瞅着这方：“过来陪我用膳。”
我心知他这是不喜欢我被天帝的弯弯绕绕带进去，朝天帝一点头，准备上前。
天帝见我竟如此顺从，不由背脊一僵，肃冷的脸上森森的都是寒气，还是让开路来。
折清就在天帝身后，将要擦肩而过之际，我只看到他眉目低垂，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我觉得他现在肯定不大想理会我，但还是定了定脚步，同他道：“我原是来找你的。”
折清没有看我，极淡极淡地嗯了一声：“我先送天帝出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