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径直到郭书记的办公室门口,说郭书记你早。郭书记见是夏天,忙说,夏天啊,你进来坐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郭书记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满头已斑白的学者,心血管科专家,大家对他很敬佩,夏天当然也很尊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现在郭书记要给他说话,夏天感到有些诚惶诚恐,他坐在郭书记对面看着郭书记,说,您请教导。郭书记把手一挥说,不是什么教导,算你我之间交个心吧。郭书记略一停顿后说,夏天你还年轻,现在当了院长,肩上的担子很重啊!一定不要松懈,要管好这帮子人,先要管好自己,不要认为院长就可以为所欲为;社会上有些风气很不好,千万千万要注意,不要与铜臭沾上边!贵明扬就是前车之鉴!郭书记有些激动了。夏天紧张起来,浑身燥热,额头上已冒出细细的汗珠;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他倏地站了起来说,郭书记您放心,我不是贵明扬,我也决不会做贵明扬!郭书记点点头,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夏天,你先去整理一下吧。夏天双手接过郭书记手中的钥匙,转身走了。郭书记看着夏天的背影,心中讷闷:夏天居然这么快就当上了院长,是什么力量在起作用呢?他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有些让人看不懂。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也许自己真的老了。
夏天打开院长办公室的房门,里面的文件柜、办公桌、椅子和一条三人沙发均一如既往的躺在那里,只是桌面上多了一层灰尘,好长时间没有人进这间屋了。记得那天找贵院长谈工作,还没等他走出去,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就把贵明扬带走了。后来听说理由是他与药贩子勾结,在医院购药活动中索要回扣达七十多万元。据说至少也得判十年以上刑。夏天用抹布对室内抹了一遍,然后坐在椅子上环视着室内的一切,渐渐地他陷入了沉思……。自己能很快由科室副主任一下子坐到副院长这把交椅上,是自己始料不及的。自己从来就没有树立当科长当院长这个理想,自己是立志当一名医生的。记得十一岁那年,一天,母亲突然被人从田里抬回来,浑身是泥,苍白的脸上缠满零乱的头发,父亲说是中暑了,抱着母亲的头,狠劲儿掐人中穴,好半天母亲才哼了一声,嘴唇动了动,父亲问母亲想喝水吗?母亲无力地摇摇头说,我头很疼。可家里没钱,父亲不愿意去请医生,父亲说医院太远了,等等再说吧。望着母亲惨白的脸,自己就想:我要是医生该多好啊!从此便暗暗下定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当医生。高中毕业那年,果真考上了首都医学院。毕业分配到了趸城市人民医院,从事儿科工作。自己工作兢兢业业,一路顺风晋升到了副主任医师;这时候,自己的思想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技术职称也差不多了,总该追求点什么吧?医院的设备太差,不能开展新项目,领导们好象也安于现状,不思发展。越来越多的病人不满意,有的直接对夏天说,你们医院的条件太差了点,病房简直没法住嘛!你们这些医生呀,主任呀应该向院部反映呢!听到这些话自己心里也着急,多次找贵院长反映,提建议,但每次都被院长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了。有好多次想到了走,到上级医院去应聘,可老婆孩子咋办?时间一长,心中积了不少怨气无处倾诉,只有偶尔与同事朋友聚会或聊天时发泄一通。其间大伙儿你言我语地说,现在不当官就别想干成什么大事,眼下不是流行“有位才有为”吗,位者,官位是也!当了官就能按你的意愿办事,那时候你说要修门诊大楼,要修住院大楼,什么什么楼,不就一句话吗?你说要添置CT、彩超、核磁共振等等,反正你都可以说了算,什么嘎玛刀、手术刀,都比不上权力这把刀,权力这把刀能主宰一切!现在科室需要一台设备,一样器械哪怕需要一具听诊器,都要费不少口舌,找了院长找分管副院长,找了分管副院长还要找财会科长,后勤科长,挨个儿瞌头说好话,往后说不准还要给他们行点贿才行呢!大伙儿说你牢骚满腹也是没有用的,趁年轻奋斗一把,争取当当院长嘛!
有人敲门,夏天说请进来。原来是席阳红。夏天笑着说,你尽管进门还敲什么?席阳红说,这院长办公室可不是什么人都可进出的,必须敲门经过允许后才能进来,这也是起码的礼节。夏天说,也是。席阳红知道夏天刚上任,工作肯定还找不到头绪,因此特的来到院长办公室,一来想和夏天聊聊天,二来也想听听夏天有什么打算。果然,在与夏天谈话中发现他对工作如何抓,心里还没底。席阳红提醒夏天,你从现在起要考虑医院的大事了。夏天说,大事很多该先抓哪些呢?席阳红放低了声音说,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人事调整,中层干部一定要调整的,包括财会室、办公室……这些关键岗位,原来的财会科长在贵明扬的案子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这人太老奸巨猾了必须换下来,办公室常主任年龄大了也要调整,夏天沉思着没有急于表态。席阳红说:哎,又不是政治斗争用得着那么深沉吗?良久,夏天点了点头说,就从调整人员开始,这中层干部我要采取聘用制,先拟个方案给郭书记看,然后在班子中讨论通过后才能实施。夏天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席阳红:财会科长和办公室主任谁合适?席阳红说,财会科长我认为山明远能胜任,业务科室的人选你自己恐怕早就胸有成竹了,办公室嘛,席阳红笑而不答。夏天说,你要毛遂自荐?席阳红歪了歪头,用温情的目光看着夏天说,你信得过我,我就干,信不过我就算了。夏天手一挥说就这么办了。
郭书记看了关于人事安排方案后,从鼻梁上取下老花镜,看着夏天说,换得很多,有理由吗?夏天说,是基于目前中层干部年龄偏大,有的任科主任职时间太长缺乏创新意识,工作没有活力这些现状考虑的,换一换才有所冲击,不然新的机制就始终建立不起来。郭书记说,好吧,我同意你提的人选,但要在班子中讨论通过后宣布。
一周后,夏天提出的人事调整方案比较顺利地得以通过,原来的科主任中除了达雄茂仍在内科任主任,王敏调骨科作护士长外,其余均换了。这之前夏天找习主任谈话,征求了他的意见,习主任说也该让年轻同志挑重担了。宣布了新任中层干部后,各个科室都显出了生机,管理上很快得以规范和完善,职工中有人说夏天真还有两下子,那么多巴结他的人他都敢于动真的,大刀阔斧砍掉了一批不称职的中层干部;不错!
夏天在市医院实行改革,很快就传遍了趸城市上下,当然说什么的都有。夏天心想,说就让你说去吧,我可以置之不理!然而,有些事情就必须得理。比如说这天,上班刚走进医院大门,几个科室主任就上前围着夏天,争先恐后地汇报本部门的工作,要求院长解决人员紧张问题,设备不足的问题,病员的吃饭问题,被褥不够问题,奖金核算与分配问题等等。夏天处理了这些人提出的问题,朝办公室走去。刚到办公室门口,就见那里已经围了一大堆人。原来这些人是来讨债的。他们一见夏天都把拿着发票的手伸过来,要求签字付款。夏天说你们总得让我先进屋坐下再说吧?就这才让夏天开了门。夏天刚坐下,这些拿着发票的手又伸将过来,夏天说,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嘛!无论怎样说,这些拿发票的手就是不肯缩回去。没办法夏天只得一张一张接过发票审查。大多数是贵院长手里欠的债务,张三五万,李四十万,王五二十万;是长期拖欠的购药款,材料款,设备购置款等。夏天打电话叫来山明远,说这些欠款一下子肯定付不完,我先签了字,你那里要按拖欠时间的长短分别支付。
打发走了这帮讨债鬼,夏天舒了一口气,心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过去总认为医院一年收入几千万元,应该很富了,怎么职工的工资奖金老上不去?看来真是蛇大窟窿粗。既要改革,又要发展,几百号职工的待遇要提高,难度很大,改革这本经真难念!新的管理方案一实施,就显现出了强劲的竞争势头,可全院也就像用久的高压消毒锅到处冒汽!奖金不公平,不合理,落聘人员跑到局里闹事,跑到市府上访,抱住夏天要与他一起跳楼,尤其难对付的是几个工人,年龄大又没有技术,以前上班懒散惯了,奖金少了还不行。现在要按绩效算工资奖金,干完过去的那份工作,工资还不能保本,还得干其他工作,和人家技术人员相比工资相差几倍,傻眼了,先是哭后是闹,甚至家属子女都参与进来闹,把医院搅得乌烟瘴气。正想到这里手机又响起来了,夏天接通,电话里传来了王敏的声音,说:“院长,完了……”!就哇地一声哭起来。夏天忙说王敏,怎么了?我马上来!拿起工作服边穿边朝住院部跑去。
骨科住院部走廊外已经挤满了人,有人见夏院长来了,立即让出一条道。夏天跑进病房一看,全科的医生护士几乎都在场,在抢救一名病员。王敏向夏天简要地汇报说:这是刚送来不久的一名外伤病人,刚给他做完药敏试验,就发生休克了。夏天立即通知内科、外科、麻醉科等相关部门的主任、专家来协助抢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病员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心电监护仪上的电波变成了一条直线,医生们垂头丧气的站在床前,久久不愿离去,他们为自己没有挽回病人的生命深深地内疚!护士给死者拔去所有的管子。突然,一个女人冲向王敏,抓住她的头发狠命的撕扯,嚎啕大哭,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好狠心那!是你打死了他,还我的男人呐!撕心裂肺的喊叫和突如其来的人身袭击,使王敏受到强烈的刺激,手中的器械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头上的护士帽被踩在脚下,头发也随着这个女人的喊叫被一缕一缕地扯了下来。夏天冲上去,抱住了这个失去了理智的女人。王敏面对这突然爆发的反常的举动,根本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躲避也没有说出一句话,脸色由红变成了紫色。夏天朝她喊道:王敏你怎么啦?你要挺住!王敏直挺挺的朝后倒下去,正好被身后的张医生抢前一步扶住了,王敏的鼻孔流出了殷红的血,嘴角抽动起来,同事们见状迅速将王敏抬到了抢救室。
席阳红呼叫了110,警方赶到现场维持秩序,郭书记向病员家属作解释工作,协商解决了这件事,死者家属才同意拉走尸体。王敏自抬进抢救室,虽然控制了抽搐,但一直昏迷不醒。三天后王敏的丈夫从南方赶回来,对王敏的病情随便了解了一下,就没有多露面,也没有到病房照顾王敏,有人说他到医院来问过什么事,但很快又走了。
13
夏天刚向魏局长汇报完医院的事,贾雨生就过来说省里卫生改革调研组要到我市调研,点名要看市人民医院。魏局长说夏院长你准备一下,把你们改革所取得的成绩理出几条提纲,到时由你介绍经验。夏天说,我们近来事情太多,换别的医院吧。魏局长有些不高兴,说夏院长怎么婆婆妈妈的,出了点事就爬下了?吓着了?夏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好吧,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魏局长说,快回去准备吧。
夏天正在市政府参加市政建设工作会,席阳红来电话说,夏院长你早点回来,院里有事。一散会夏天就打的回到医院。刚来到院办公室门口,就见三四个人坐在里面与席阳红聊天。席阳红见夏院长进来,便起身介绍说,夏院长这几位都是市里有名的建筑公司老总,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们医院准备重建住院部,要来投标。几个老板听席阳红介绍说是夏院长,忙起身相见。夏天与他们一一握手,说我们的修建报告前天才送到市建委,你们就来了,真快。几个老板纷纷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夏天。夏天边接过递来的名片边说,投标的事我是定不了的,必须由发改委组织,你们先去报名吧。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几个老板,又来了几个推销员,不管夏天同意与否他们都要把自己的产品介绍一番。夏天看着那些五彩缤纷的设备广告,心里还是有些痒痒的,他的目光老集中在彩超上,推销员立即发起攻势,说了一大堆恭维的话,可夏天最后还是说,对不起,现在不买,今后需要买的时候再与你们联系。推销员们只好悻悻地走了。
山明远打电话说:医院的建房报告卡壳了,需要找有相关部门的领导协调一下。夏天安排席阳红去市里找分管的市长疏通疏通,说安排好了就给我打电话。话音刚落手机又蝉鸣般响起来,原来是贾雨生打来的电话,说,省里的调研组明天上午到,魏局长问准备得怎么样?另外还问给你说的事怎么考虑的?夏天含糊其词的说就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