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的童年好像只有动画片。”她的眼睑一垂，弯翘的睫毛垂下来，“八岁之前生活在厦川，二叔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上一年级，工作日只能待在封闭的托儿所里，周末只能待在家看动画片。那时候特别羡慕水冰月，会魔法，还有个帅气的骑士守护。”
她嘴角明明有笑容，眼睛里却泛着泪花，声音有点发颤：“好羡慕骑士带着水冰月坐旋转木马啊……可是，只有公主才能拥有骑士的守护吧？”
缆车的玻璃门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两个小人。
一个是穿着裙子的公主，一个是披着斗篷，戴着面具的骑士。
听她说这些，陆怀瑾鼻尖莫名发酸。
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是同情，也是心疼……
好歹他小时候可以自由去各种地方，去商场买各种自己想要的手办。他很难想象，一个小女孩长时间被关在家里，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他真庆幸她后来去了山村，至少那里是自由的。
顾霜霜没被养成自闭症和孤僻症……真是老天开眼。
陆怀瑾伸出手，忍不住在她后脑勺拍了拍，“没事，陆大哥帮你补回来，不就是旋转木马嘛？陆大哥待会儿就带你去骑！”
顾霜霜扭过头，咧开嘴冲着他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谢谢陆大哥！明天我给你做鸡腿面！”
陆怀瑾干咳一声：“得了吧……还是水煮白菜比较实在。”
下了缆车，顾霜霜兴冲冲拽着陆怀瑾往旋转木马的项目地点跑。
到了地方就傻眼……队伍排得老长，也不知道要排到何年何月去。
顾霜霜看了眼长不见头的队伍，扭过身问陆怀瑾：“陆大哥……不如……咱们还是去玩别的吧？”
陆怀瑾想也不想就说了声好，结果小姑娘满脸失望。
看清她的情绪，陆怀瑾问她：“不如再等会儿？”
顾霜霜眼神立马亮起来，晃着他的胳膊蹦了一下：“好啊！可是……陆大哥你不会嫌排队累吗？”
“能有多累？当是锻炼身体啦。”陆怀瑾微笑，抬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说：“你放心，就算排一整晚的队，陆大哥也陪你等。”
陆怀瑾能如此推心置腹，顾霜霜感动得差点哭出来，“陆大哥，我该怎么夸你好，你这个人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挤进队伍，陆怀瑾从兜里掏出一盒木糖醇，倒在自己手心四粒，拨了两粒给自己，剩下两粒递给她。
等顾霜霜拿走他手心两粒木糖醇，他才漫不经心地说：“知道我好就成，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以后会对你更好。”
“现在我就已经很开心了，陆大哥你没那必要对我更好。”她嚼着木糖醇说。
陆怀瑾戴着口罩，看不见表情，只是声音淡淡的：“对你好难道不应该吗？”
“为什么应该啊？我又不是你妹妹。”她说。
陆怀瑾：“那我问你，在村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面对一个脾气暴躁的陌生人都能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帮这个陌生人洗内……里面的衣服裤子？”
她想了一下：“因为那个时候你瘸啊，你是残疾人啊！”
陆怀瑾以为她说不出理由，没想到她这个理由还挺合适。
他想了一下也说：“你觉得你自己一个人现在能在城市里生活吗？你对城里的一些规章流程以及一些新兴设备，了解多少？”
她想了一下，长吁一口气，无奈道：“好像很多都不了解。”
“那不就行了？”陆怀瑾继续说，“城里的小孩都比你懂得多，你连个小孩都不如，所以你算是另一种程度的智力障碍。你别生气，我只是这么比喻，我的话毫无攻击性，我就是想告诉你，你需要一个人照顾。就像那时候在山村，我需要你照顾一样，懂吗？”
“懂了。”她点头。
陆怀瑾洗脑成功，胸腔里满满都是成就感，“嗯，所以能接受我对你更好了？”
她点头：“能了。”
“很好。”陆怀瑾看着前面的队伍，“那我们继续等。”
两个人站在队伍里，顾霜霜排在他身后，埋着脑袋刷微博。她几乎每看一条微博，都会留下一条“求关注”的评论。打字的时候是典型的“一阳指”，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戳着手机虚拟键盘。
陆怀瑾也不闲着，抱着手机跟俱乐部的成员在微信群里开会，分析上一次比赛。
GN俱乐部微信群里，成员卡卡忍不住问他：“老大，你什么时候回俱乐部啊？我们想死你啦！你现在在哪儿呢？”卡卡是GN战队年龄最小的成员，说话没大没小，在俱乐部估计只有他敢这么跟陆怀瑾说话。
陆怀瑾语言简短：“游乐场。”
【战队小天使卡卡】：“老大？你在游乐场搞啥呢？”
陆怀瑾排队很无聊，回复打发时间：“陪……陪一个小姑娘。”
【战队小天使卡卡】：“小姑娘？啥情况？老大你帮人带孩子呢？画风不对啊？”
陆怀瑾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回事，索性关掉微信，不提这茬儿了，开始用手机看微博，看新闻。
他回过头看见顾霜霜正用“一阳指”打字，夸她：“不错，会打字了。”
顾霜霜埋着脑袋：“别小瞧我好吗？我可是我们村儿里最聪明的孩子。”
两个人一直排到夕阳西下，队伍还有好长一截。
陆怀瑾觉得他这辈子没这么费劲儿地排过队，图什么呢？就图一个小姑娘开心？
总算轮到他们，然而等他和顾霜霜过去时，工作人员宣布下班了……设备停止启动。
等了一下午的顾霜霜心都凉了半截，耷拉着脑袋，声音很弱：“……算了，不坐了。”她扯着陆怀瑾的袖子，“咱们回家吧。”
陆怀瑾看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有冲动把她拉进怀里抱抱。
他看了眼四周，嘱咐她：“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顾霜霜抬眼，疑惑：“你干吗去啊？”
“我去……”他想了一下，说道：“上厕所，你等我，千万别乱跑。”
嘱咐完他不放心，确认她的手机还有电，电话能打通，这才跑开。顾霜霜看着他消失在人潮中，心里莫名有点慌，有点担心陆怀瑾一去不回，和上次一样。
她从六点半一直等到七点，游乐场的游客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天也暗下来，熙熙攘攘的路灯亮起来。
她在原地走了几步，心里有点空，攥着拳头，几乎把掌腹掐出血来。
过了会儿，天已经黑透了，见陆怀瑾还没回来，她以为自己真的又被抛弃，心口揪着疼，一口气没喘上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工作人员过来清场，看见顾霜霜一个人站在那里，隔着老远冲着她喊：“小姐！游乐场关门了，赶紧出去！再晚你可就出不去了！”
顾霜霜一动不动，犹如石碑一般，她也冲着工作人员吼：“我……我等人。他上厕所去了，马上回来。”
工作人员还赶着去其他地方清人，没多余功夫管她，说道：“那等到你朋友赶紧出去啊。”
她冲着对方点点头，等那人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开，滚烫的泪珠子夺眶而出。
泪珠淌过脸颊，被夜里冷风一吹，很快变得冰凉。
游乐场的路灯渐渐灭掉。
她杵在原地，看见远处那片场地突然暗下去，没一会儿她周围的灯也灭了。
就在她绝望得想号啕大哭时，身后响起清脆的音乐，啪一声，旋转木马的灯光亮起来，开始缓慢地转动。
顾霜霜转过身看着忽然转起来的旋转木马，用袖子擦掉遮住眼睛的蒙蒙水雾。璀璨的灯光下，五彩斑斓的木马缓缓转动，这个场景真的很像动漫里的场景。
她慢慢地朝着旋转木马走过去，眼睛睁大，抬头看着头顶突然亮起来的彩色灯带，一瞬间，好像有万千星辉泄下来。
“叮叮当，叮叮当，叮儿响叮当……”
音乐声是她小时候最经常听见的旋律——圣诞歌。顾霜霜忍不住跟着哼唱，久违的音乐啊。
她正看得出神，身后被人拍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身，一道黑影飘过，很快不见了。
她疑惑地打量四周，看见不远处雕塑背后投射出一个人影，她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问：“是陆大哥吗？”
“咳咳……”雕塑后面传来男人厚重磁性的声音，“我是骑士。”
顾霜霜听出来了，真的是陆怀瑾，终于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吓死我了。”
“骑士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这是一部动漫里的台词，陆怀瑾不知道那部动漫，工作人员以为他要追女朋友，临时教给他的台词。
他本来不屑这种幼稚的台词，为了哄顾霜霜开心，还是将这句台词说出了口。
……嗯……很难为情的台词，莫名的羞耻感。
陆怀瑾从雕塑背后走出来，他已经换了身衣服，穿着黑丝紧身衣，披着斗篷，戴着绅士帽以及黑色眼罩，腰间别了一把样式古老的英式剑，修长的手搭在剑柄上，十分赏心悦目。
顾霜霜心里一声“娘啊”，看呆了，真的是骑士！
她还在愣神，陆怀瑾就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坐上旋转木马。按照动漫里的情节，男女主角应该共乘一匹，等顾霜霜坐上木马后，陆怀瑾也坐上去，担当骑士的角色，护着她。
“你看那边。”陆怀瑾用下巴指了指前方。
顾霜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几乎是同一时刻，游乐场五彩的灯光亮起来，所有的设备重新启动。
只是偌大的游乐场，只剩她跟陆怀瑾两名游客。
这个时候，好像整个游乐场是为她一个人运作，心间满涨的感动，让她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可能旋转木马哄不了一个哭闹的小孩，但对于顾霜霜来说，却是童年梦想的全部。
顾霜霜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颤，“陆大哥，谢谢你，这跟动画片里的情节一模一样。”
“你喜欢就好。”陆怀瑾莫名觉得羞耻。
——如果他这副模样被记者狗仔看见，足够写几篇惊天地泣鬼神的新闻稿。
“哦……对了。”陆怀瑾掏出一个小王冠发夹，给她戴在脑袋上，“嗯……假装你是公主，我是骑士，算不算圆你小时候的梦？”
顾霜霜抬起手摸了摸脑袋上的东西，虽然看不见，却也觉得满足，她点点头：“算！”
害怕她一个不稳从木马上摔下去，陆怀瑾用手微微扶着她的背，几乎贴着她的耳根说：“村姑，没当过公主不要紧，我圆你一个公主梦。”
旋转木马速度加快，起起伏伏带起一阵风。顾霜霜一张口，一口风灌进肚子里，觉得特别过瘾、畅快！
“……我的天啊，陆大哥，我好开心啊。”顾霜霜展开双臂叫了一声，“太开心了！”
“开心就好。”陆怀瑾叹气，策划没白费。
陆怀瑾这辈子做的所有丢面子的事儿，好像都是为了这个村姑。
有什么办法？他可欠着她一条命，没有她，他陆怀瑾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他扮演骑士，带她骑旋转木马，这于他来说，用“尴尬”来形容分量实在太轻。
即便这样，他也坚持为她圆了一个公主梦。
——从今天起，你不是村姑，可以是公主。
从游乐场回来的路上，顾霜霜拽着他的胳膊笑着闹了一路。她感慨说：“要是能和秦衍一起来坐旋转木马，此生当真无憾了。”
陆怀瑾睨她，嘀咕道：“秦衍到底哪里好？”
顾霜霜跑到他前面，展开双臂雀跃地转了一圈，大吸一口夜里的空气，“哪里都好！他是我偶像！”
陆怀瑾抬手扶额，用指腹压了压胀痛的太阳穴。
……得，今晚的骑士，白做了。
顾霜霜脚下像是踩了滑板，在他晃神间已经冲到了马路另一边。
小姑娘在马路对面的路灯下对他招手：“陆大哥！你快点过来啊！快点回家睡觉啦！”
恰好是红灯，陆怀瑾杵在马路这边等路灯，隔着几道斑马线，看着路灯下的蘑菇头。今天给人当了回骑士，也许幼稚，也许羞耻，但他很开心。
替一个人圆一个梦，成就感令人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