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过是说出了事实。父皇登基之前，母后何时把我们放在眼里？等父皇当了皇上，母后便换了个人似的，还违逆着父皇的意思生了尊儿。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明珠的声音清脆动听，说出的话却如一把利剑，刺在人心上。我看着小姐苍白的面容，不由出言制止，“明珠，不要说了。”
“小浮姑姑，今时今日，你何必还为她说话。父皇对她好，只剩把皇位给她了，然而在恒州父皇最困苦的时候，她何曾对父皇笑过一次？你对她好，却被她当做赏赐送给袁弘名，如今无家可归。阿寂姑姑也对她好，所以才为她皇后的位置丢了性命！”
明珠一件件地说着，每一桩都是小姐最痛苦的往事，这孩子什么时候积怨如此之深。小姐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掼在明珠身前。
啪地一声，明珠蓦地噤了声，她不过是个孩子，怎能不怕。但还是定定地盯着小姐，绝不低头。
“好，你不让我见父皇，现在杀了我好了。”她胸口起伏着，小脸发白，那一抹狠绝让我恍如想起小姐小时候，任老爷怎么打骂，就是不哭不喊。
小姐怔怔地看着明珠，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杀了她？这孩子竟什么时候开始认为，自己想要杀了她！
明珠见小姐不说话，气息平复下来，转身跑了出去。
“臣去看看公主。”乔泽忽然上前一步，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匆忙地行了个礼，追了出去。
小姐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好像任何一个母亲，望着与儿女之间的鸿沟，无能为力。
“拦住公主，不可以让她见皇上。”她疲倦地摆了摆手，宫女俯身称是。秋闱殿试即将开始，皇上连日劳累，小姐不愿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再让他烦乱。
杜绍叹了口气，“明珠还只有十二岁，以后会明白的。”过去在誉国的种种，对明珠还不能言说，她又怎会知道，她的父皇母后，是天下最相爱的一对。
“杜绍，本宫有件事相求。”小姐转过头，眉目间多了几分正式。
“皇后请讲。”杜绍也神色一凛，颔首道。
“乔泽的身份特殊，不可为外人道。你可否，认他做义子，给他一个姓氏。”小姐犹豫地问道，这不是在朝堂上商议国事，而是私下的恳求。
“皇后可是为明珠的婚事打算？臣与乔泽情同父子，臣当然同意，泽儿也会乐意的。”杜绍心底是明了的，明珠公主尊冠天下，她的驸马，必须是名门之后。她和乔泽之间暗生情愫，小姐是不想他们的婚事受到阻挠。
小姐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刚刚的不快似乎已经过去。前殿皇上散朝了，我和杜绍告辞，我走在后面，忽听小姐轻轻地叹了一句：
“当初父亲，该是多么伤心啊。”她自语着，以为没有人听见，落寞而孤独。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垂下眼帘，走了出去。
整整一个下午，宫里都隐约飘着凤凰游的乐声。大翊皇宫里素不闻丝竹，除了皇上，还会有谁弹这首曲子。
侯信来了，我从住处到外宫，经过御花园，音乐就是从那传来。我不由多走了几步。岚阁里，确是皇上在抚琴，或者说，是乔轩羽在抚琴。
小姐挨着他坐着，头靠在他肩上，那身影是有些怅然的。他们是大翊的帝与后，执掌天下，却也有着至高无上的孤独。波澜壮阔的万里河山、苍凉沉郁的大漠落日、渔舟唱晚的袅袅炊烟，万家灯火的欢声笑语，这一切都属于他们，却又遥不可及。
如果没有彼此，他们一定无法坚持到现在吧。
我匆忙走了出去，侯信在外宫等我，必是有什么急事。谁知他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问我“壅蔽”是什么意思。
“不是有幕僚？”我嫌他多事，这次进京他身边明明带了几个文人，何必问我。
“我堂堂大都督，岂能不耻下问。”他跟我学会了不少成语，不过总是张冠李戴。
“皇上是告诫你为官一方，不要受蒙蔽。”我耐心解释。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过几天我就回去了，你……”
“我会留在京城。”
“是不是我哪里惹着你了。”他眉毛一拧，说话还是不会转弯。
“我凭什么住你那？”
“谁也没让你凭什么啊。”他哑然失笑，仿佛我的担心在他看来，只是“屁大的事”。
我没空和他装糊涂，转身就走。
“嘿，要不，要不你做我老婆。”他在我身后忽然喊了一声，左右的宫人都听见了，低头发笑。我羞愧不已，只装作没听见，快步向里走了。
“我遇到不认识的字怎么办？”他锲而不舍地喊着，简直要把脸丢尽才罢休。
深秋了，进京述职的官员陆续离开，秋闱录取的新任官员也去上任了，每天京城都有很多车驾驶出，奔向这泱泱大国的四面八方。杜绍和侯信都还没走，他们总是最早进京，最后离开。
我已经着手在京城找宅子了，小姐命人将几座府院的图纸给我，让我挑选。我最终挑中了一个，幽深僻静，府邸不大，足够我一个人生活了。要离开小姐虽然不舍，但我更向往自由的生活，那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我还要背起行囊，走遍天下，不管到了哪里，我都知道自己是有家的，都可以回来。
虽然每次在脑海中比拟以后家中的生活，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但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