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铮朗声笑了起来。这样说一国之君的,大抵也只有她了。
到了亥时,楚云铮放下御笔,站起身来,“回去歇息。”
苏晗大感意外,“今日不熬夜了?”
楚云铮刮了刮她鼻尖,“今日有你帮忙,事半功倍,为何还要熬夜?”
苏晗开心地笑起来,“那我以后就不时帮你,好不好?”
“再好不过。”楚云铮心里却道,只怕明汐进宫之后,自己求着她帮忙她都不肯了。又有何妨,她开心便好。
第二日,肖复进宫来,慢言慢语地和楚云铮说了半天废话,到末了,楚云铮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来,不由蹙眉,“你每日闲散还不够,还要携夫人出门游玩?”
肖复很沮丧似的,“随军一路杀到京城,杀的人太多,每夜噩梦连连,实在是无心公事,便想出门转转。”
“你觉得杀的人太多?”楚云铮觉得这真是他听过的最可笑的一个笑话,“肖衣卫指挥使,你这话会让诸多亡灵恼怒。”
肖复的笑带着几分无赖的味道,“那我再换一个理由?”
楚云铮拿他没办法,“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肖复这才有了几分郑重,“香绮漠有了下落,情形不大好,必须要走这一趟。”
“那就去。”楚云铮拿出一张空白宣纸,只在落款处盖上了印章,“途中若有不时之需,自己填写旨意。”
肖复接到手里,“我可随心所欲书写?”
“自然。”
“都可兑现?”
楚云铮挑眉,“我何时骗过你?”
“我得好好想想。”肖复笑着把纸张折起收入袖中,“你得记着今日的话。告辞。”
“这就走?”楚云铮起身相送。
“沿途若遇贪官污吏,我会命肖衣卫告知。”肖复示意楚云铮止步,“君臣有别,珍重。”
“哪里来的这些废话。”楚云铮轻斥一声,与肖复一起向外走去。
秦朗远远看到那连绵起伏的坟冢,心里的悲凉更甚,脚步愈发沉重。
满眼荒凉之中,一道白色人影楚楚动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那份不染尘埃的美丽、高雅,他识得。在两军阵前,他并未看清她容颜,但她的气质,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忘却的。
辽军之中,有两名女子,一是苏晗,二是香绮潇……肖复的夫人,苏晗的师妹。
她为何在这里?难道是意难平,前来取他性命的么?
香绮潇看到一身孝服的秦朗,初时讶然。苏晗竟没有杀他,着实让人意外。转念一想,也便顿悟。
经过秦朗身边的时候,香绮潇微一顿足,见男子拱手施礼,眉目洁净,雅如新月,端端的一个美男子。只是,满脸沉痛。
即便有着天大的理由,他心里也是不好过的吧?这一道坎儿,这一生大抵都过不去了。
就如她,初时也不觉得怎样,只是爱屋及乌,因为苏晗而对骁骑营生出诸多慨叹,时日越久便越痛心,那一幕时常入梦来,令她每每流着泪醒来。从前两日开始,每日前来这里,带上几壶好酒,烧些纸钱祭拜亡魂。
在心底叹息一声,她离开这里,到宫里去见苏晗。
苏晗听香绮潇说是来辞行的,忙命身边的几名宫女太监退下,留得二人清清静静地说话。
香绮潇解释道:“此次是要出去寻访我兄长的下落,肖复若是不得空,我便自己前去。”
“那怎么行?”苏晗太了解她率真单纯的性情,“你自己出门,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转念一想,又道,“肖复定能随你前去的。”
“没事的,即便我自己前去,他也会帮我安排妥当的。”香绮潇怕苏晗多想,又道,“师姐不必多心,我与他很好。”
不论肖复到哪里,都不影响他直接统领肖衣卫,什么事都不会耽搁,楚云铮一定会让肖复离京的。苏晗心里有了定论,便又叮嘱道:“到了哪里,记得给师祖和师父写信报平安,尤其师父,他是面冷心热的人,心里定是很记挂你的。”
“我会的。”香绮潇见苏晗虽然语声温和,面带微笑,眼底却是郁郁寡欢,便握住了苏晗的手,低声道,“师姐,若是心里实在难受,我帮你可好?明面上不能处置的人,出了闪失而丧命的事情总是有的。这种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不必,不必。”苏晗连连摇头,“我只是对这世态炎凉心生疲惫,缓些时日便好了。你不必记挂我,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就是了。”
归根结底,杀了秦朗又有何用呢?杀了他,说不定就是下一件憾事。人生难免有这等进退两难之事。香绮潇心内唏嘘,和苏晗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了府中。
肖复正命人带马,要出门的样子,见到香绮潇,笑道:“你在府中等我几日,我出去打理些事情,忙完了便回来接你,启程离京。”
香绮潇已经习惯了他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笑应下,也没多问。
在肖复回府之前的几日内,香绮潇仍旧每日到骁骑营将士陵前祭拜,每日皆见秦朗。
最后一日,香绮潇离开之际,将一坛酒放到秦朗身侧的地上,瞥一眼他面前已燃成灰烬的冥币,转身离开之际,道:“骁骑营的人大抵是喜饮酒的,日后可多带些酒水来看他们。”
秦朗转头,目送着她渐行渐远。此时不知,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她。
腊月下旬,楚云铮在偏殿见了这些时日被肖衣卫看押起来的李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