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尽头，是别离。
叶无涯的一番话，已经委婉道出别离意愿。
聚到终需散。
朦胧晨光之中，付双成撑肘看向身侧男子。
还是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凝视他沉睡的容颜。
神色平宁，狭长凤眸阖着，不见冰冷；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不会说伤人之语。
她俯身过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与此同时，泪珠落在他脸上。
叶无涯倏然睁开眼睛。
付双成坐起身来，背对着他，周身蔓延着伤感的气息，“你误了我一辈子。我一辈子都在为你疯，为你傻。”
一辈子，只得这一夜相依相偎，只得这一个吻。前者是她强求的，后者是她偷来的。
“以往听说过南方有一个人间仙境，我总以为，终有一日能与你相濡以沫，能到仙境定居。如今看来，真就只是我的一场梦。”付双成无力地挥手，“什么也别对我说，反正不论你说什么，都不是我想听的。”
叶无涯想安慰，却无从安慰。
良久，相对无言。直到春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才打破了满室沉寂：“公子，小姐，早饭做好了。”
“最后一餐饭，怎么也要一起吃完。”付双成苦笑着下地，到桌前坐下。
吃完饭，叶无涯取出一叠银票，放到付双成面前。
付双成迟疑片刻，将银票接过，问道：“是要我走，还是你离开？”
叶无涯道：“我不知你日后作何打算，我要下山，今日便动身。”
付双成只问：“还回此处么？”
叶无涯摇头。
付双成微微笑道：“那就好，你不回来，我留在此处也能自在些。”
“这又是何苦？”叶无涯当然不明白，“不是总觉此处太过苦闷么？”
付双成敛眉道：“人都要走了，还不允许我留下来睹物思人么？你只管去逍遥自在便是。”话至此处，她缓缓抬头看他，“我留在这里，想一想究竟痴恋你哪一点，想清楚了，是走是留也便有了结果。”语声一顿，又笑，“哪日你累了，不妨回来看看，也许，我还在。”
“我不会回来，不需等。想没想清楚，都不需等。”
“那便盼着你我相逢。”付双成故作洒脱，“若再萍水相逢，便是缘分使然。”
叶无涯蹙眉，无奈。
“若是可能，真不愿要这独自面对人世的机会。”付双成无限落寞，“我即便是情深不渝，可若连失去你的时光都能承受，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忍受的？师父，”临别之际，她改了口，郑重地唤他师父，“珍重。”
“那么，我走了。”叶无涯看向她，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担忧。
“你走吧。”付双成语声极轻。
叶无涯由衷建议道：“若是可能，去京城吧，满腹才华，不该虚掷。”
“朝廷不缺我这种所谓的人才。再者，半数天下人以为我与你共度余生，我又何必现身让他们看清事实？”付双成满眼疲惫，“世间太多苦楚，若能让人看到或是以为还有良辰美景，也是好的。你不曾失望，怎知失望之苦。”她的视线落在手边的银票，“这些银票，我以后用来赶路，去往那个仙境，买一所宅子，多养些小猫小狗，想来余生也不会太闷。所以，不必担心我。”
“若是可能，还是寻个良人作伴才好。”
“我已老了，因你，心已累极。”付双成欲哭无泪，“你快些走吧，晚了，我怕是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叶无涯黯然转身。
他下山的时候，天空阴霾，浮云遮日，满山绿色都显得陈黯。
只有白衣依旧，衣袂飘飞间，清绝身影已然远去。
付双成唇边的笑意再也不能维持，目光转为凄迷，良久，叹息一声：“我这一生，到今日，不知是尽头还是开始。”
春桃看了，满心不忍，却无从宽慰。
付双成缓步走回室内，走到叶无涯的房间，坐在窗下，人，似是痴了。
春桃每日尽责地收拾房间，准备饭菜。
付双成像是个木偶，让她吃饭她便举止缓慢地吃饭，让她歇息她便倒在床上、阖上眼帘。
这样的情形，维持了七日。
七日后，付双成双眸终于有了几分神采。
“小姐这是想通了么？”春桃为之欣喜不已。
付双成展颜一笑，“是，想通了一些事，我也该走了。”继而取出一张银票塞给春桃，“难为你这些时日尽心尽力的照顾，你和你夫君也下山去吧，好好过日子。”
春桃不知所措地拿着银票，问道：“小姐要去何处？”
“四处走走，看看能否与他相逢。若不能，便去我一直想要去的地方。”
连续多日，付双成浸着凄迷、哀伤的双眼一直在叶无涯脑海浮现，挥之不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与她这些年来的点滴回忆。
是那样活泼俏皮、花样百出的女子。
她拜在他门下三日后，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久凝视他。问她为何，她便娇柔笑道：“师父好看啊，我喜欢看。”
平日习文练武，她总是故意显得迟钝的样子，骂她笨，她就会显得很委屈，“不笨又怎会认你做师父呢？”
偶尔被她烦得厉害，撵她下山，她就忽闪着眼睛问他：“我拜师的目的是要嫁给师父，若是下山去，我的终身大事不就被耽误了么？”
不论与谁相较，她的确是不同的，与任何人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