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璃赶回白秀山的途中,碰到难民进城。
就在两天前,南处水患,那里的百姓都往北行,大多难民涌进都城。这都城郊外,走一段路就会看到饿死累死的一些可怜人。妘璃从白秀山过来的时候,难民还不算多,现在走在路上,往都城的几乎都是难民。
白秀山在西边,转过两条路后,难民也就少了。妘璃看见一个摸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路上的大石上,惊慌的大眼睛时不时关注着周围的一切。而她身旁一个人也没有,清瘦的小脸沾了不少乌黑的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一路上妘璃心里压抑,又看见这个小女孩不由心生怜惜,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圆饼。
小女孩警惕地望了望圆饼又抬头看妘璃,低下头去。妘璃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来,将饼分为两半,一半塞在她手里,一半自己咬了一口。小女孩早已饿的不行,咽了咽口水,张嘴小小咬了一口,紧接着一口两口将饼吞了下去。
妘璃将水递给她,小女孩却是推开了,软软的声音小声说:“我染上了风寒,不能喝姑姑的睡。”她停下话,抬头看着妘璃,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可以叫你姑姑吗?”
没想到,她竟然这般替别人找想。妘璃心里暖暖的,摸摸她的小脸,看她乖巧可爱的模样,点点头。
小女孩斜着头问:“姑姑,你为什么一个人?”
妘璃尴尬笑了笑,为什么一个人,她倒是被难倒了。自己孤身一人,还不是咎由自取。
小女孩也不追问,鼓起勇气说话:“姑姑,我叫阿暖,我的爹娘……都在路上饿死了,我也是一个人。姑姑,我……我想跟着姑姑,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个小人儿就跟自己小的时候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她知道父母已不在这个世上,没有背负任何人的仇怨。一瞬间的,妘璃想起那个被丢在寺庙门口的孩子,心头沉甸甸的一痛!现在,她要上白秀山,并不是回尼姑庵,孤身一人不如有人作伴。念及此,妘璃答应:“好,那你便跟着我。我们现在要去找一个人,但不能打扰他,所以你要乖。”
阿暖听了,激动得眉开眼笑。
一个月后。
阿暖盘着腿坐在石头上。此时正值黄昏,白秀山上可以看到夕阳落霞的美景,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陪着妘璃看日落。她跟着妘璃已足足一个月,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听她提起上白秀山的目的,从此之后就再没听说过,而他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大半个月,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呢?阿暖托着腮,开了口:“姑姑,我们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啊?”
妘璃望着对面绿林尖头上的小屋,距离不算远,有时候能够听到从那里传来练剑的声音,就这样……妘璃也知足了。微红的晚霞落在褐色屋顶上,晕出一层淡黄的光晕,妘璃说:“看到前面那间小屋了吗,他就在那儿。”
阿暖伸长脖子,那间屋子她早就注意到了,没想到那里面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阿暖问:“姑姑为何不过去打招呼?”
妘璃:“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去打扰他吗。”
阿暖面色一惊,从石头上摔下来:“啊……我……之前家里油盐还没备齐,我向他去借了一些。姑姑,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妘璃心头一紧,很快又舒缓过来。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那么就是还没引起他的注意。妘璃摇摇头:“没关系的。”她停了停,继而小声问,“他如今如何?”
阿暖从地上爬起来:“其他倒是还好,只是染了风寒,一直在咳嗽。”
妘璃略作思忖,道:“近日天气转冷,是要预防寒气。待会儿我煮一些驱寒汤,你也给他送去一碗,就当是做报答,但切记不可多言有关我的半句。”
阿暖用力点点头:“恩,阿暖记住了。”
既然决定再次安家落户,妘璃打算在邻湖修建一座小桥。她下山找人运来一些结实的木材,一天工夫已经搭的差不多了,只要再加固定便可。阿暖看的新奇,忍不住跑到木桥上去左看看右瞧瞧,高兴叫:“我早就想到这湖中间来玩,现在有了这座桥,我们就可以钓鱼赏花了,太好了!”
妘璃过去拉她回来:“阿暖小心,先不要跳!桥还没有……”话没说完,只听脚下一阵凌乱的吱呀,木桥一歪连人栽下水去。阿暖从小生活在乡下,自然是熟悉水性的,她游到岸边,回头看见妘璃还在水中,又回去想把人带上来。可是小小的身子力气太小,哪里拖得动成年人。情急之下,阿暖大叫:“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救命!”
妘璃不及叫喊,清凉的湖水一口口漫都爱她嘴里,瞬间将她淹没。她屏息挣扎,好像有一股力道将她拉入水底。
湖中的暗流肆意来回翻滚,妘璃根本没办法掌控这没有方向的暗波游浮上岸。正以为必死无疑之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拖起,双唇也被两片冰凉堵上,一缕气体缓缓吹入口中。妘璃紧紧贴在他身上不敢动弹,身体随着他迅速上移破出水面,双目刺激到雪白的光线,脑袋沉甸甸地一闷,晕了过去。
身体凉飕飕的,脑袋也沉的很,妘璃不舒服醒来,阿暖坐在床上,惊喜道:“姑姑,姑姑你终于醒了!”
妘璃努力回忆一番,当初是有人救她,莫非……缓缓转动视线,只见另一人坐在不远处,一双幽沉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妘璃心头一颤,又听阿暖说:“姑姑,是这位公子救了你。”阿暖暗自偷笑,跑出门去,“我去厨房看看姜汤好了没。”
气氛陷入僵局,妘璃尽量避开他的目光,可浑身跟扎了刺儿一半难受,干脆背过身去。身后,轻轻传来一些声响,紧接着,榻沿微微下沉。妘璃的心紧成一团,扑通扑通乱跳,掌心冒汗。
“妘璃。”陈景佑先是开了口。
是,是他。两年之后的他显得有些苍老,或许是带兵打仗的原因,或许是留了胡子的原因。可这样的他,依然让她心动啊。
这一刻,妘璃不争气地落下泪来,把脸埋入掌心之中不叫他看到。
他满眼无奈地望着她,叹气说:“从你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可是我不想打扰你,我怕你还是不肯见我,所以我只能静静等着,哪怕只是这样相邻一生也足够了。”
他知道她走后在白秀山,他也知道她来找他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打扰,其实真正不敢打扰的人是他。这一刻,妘璃觉得自己好蠢,好……丢脸。她小声问:“你不怨我当初留书出走?”
他弯腰搂着她,下巴靠在她的发上,闭上眼睛享受这久违的清香:“你不怨我当初有心骗你?其实所有的结果我都已经试想过了,只是我根本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你的离开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在那之后我就变得胆小了,有关你的事事皆惊。既然你不想呆在那个地方,那么我也陪着你。只是,皇上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花了两年时间为他平定西北。我也是真的累了,不想继续呆在那个朝堂之中,我想你了。”他睁开眼,扶着她的双肩与之对视:“妘璃,不要再顾虑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如若可能,我今天便不会站在这儿看着你、抱着你了。我也希望,你跟我一样。”
“我……”她深深望着他,他眼中的真诚、期盼,都令她没法拒绝。现在……爱,真真切切成了唯独他们二人的抉择,她的心……理当跟他一样坦然。渐渐地,她弯出一抹温暖的微笑,重重点头。
这一点头,陈景佑如释重负,用力将她抱入怀中,收紧臂膀。不过妘璃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就是……当初那个孩子。
“孩子……我把他放在寺庙了。”支支吾吾,她喃喃,现在想来当真有些后悔。
“不打紧,我们一起去找回来。”陈景佑轻声应她,毫不犹豫。妘璃既然提出来,必然是后悔了、想他了,他顺着她,他早已在两年前就做好接受这个孩子的准备了,只是来得太迟。
白秀山上尼姑庵,而邻山边是当年妘璃抛弃孩子的少林寺庙。
两年了,常常会想起他,可是妘璃一次都没去看他。一开始,她认为他就是她的业障,不愿意去看他,到后来……就成了不敢。而如今,就连陈景佑也愿意接他回来,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去找他。
三天后,妘璃和陈景佑来到寺庙,小和尚知晓来意之后,请他们到客堂等候。寺庙里的小和尚大约都是十一二岁,最小的也是七岁,他们的师兄们都在上课,而老方丈也得下课之后才能前来会客。
看着在院子里练功打闹的小和尚,妘璃莫名不安。那个孩子……应该已经两岁了,为何这里不见两岁的孩子。心有不安地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门外的小和尚们突然认真舞起木棒,一个个有模有样。
随一声苍老的“阿尼陀佛”,身披红袈裟的老方丈从门外进来,慈眉善目。妘璃和陈景佑纷纷向老方丈回礼仪,此时此刻妘璃已经着不可待了,她上前站出一步,诚声问:“方丈,两年前可在寺庙门口收留过一个婴孩?当时是用一块黄布包裹着。我……我想见见他。”
闻此,老方丈细细回想:“两年前……有,那个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老衲见他与佛有缘,便留了下来。莫非,你们是……”
妘璃咬着牙,惭愧地低下头。陈景佑站到她身旁,向老方丈说:“可否让我们见一见那个孩子?”
“唉!”老方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孩子已经……
妘璃顿是急了,她从来没有为这个孩子着急过,可看到方丈摇头面目哀伤,心中突然紧张害怕起来。老方丈见她失惊,解释说:“寂如已经不在寺中,上个月都城公主府的人已经将他接走,九公主殿下已将他收为义子了。善哉,善哉!”
妘璃猛地一震,跟同为惊诧的陈景佑相视一眼。
这世间总是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有些是好事,有些是坏事,而还有一些事谁也说不出来是好是坏。
他们从宫里出来,远离那太过纷扰的世界。而他从清静之地出去,走入那五彩冰粉的高台。天意从来高难问,妘璃站在通往白秀山和都城的岔口,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蔚蓝天空。微凉的掌心贴上细腻的温暖,缓缓流入她心中,将那抹哀伤悔意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