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痛到极致，堂堂君王，怎会在他面前言痛？叶云与墨珏相识许久，也太了解他，从前发作的时候，能撑着便撑过去了，看来这次发作比前几次更为凶猛了。
他道：“朝中的事情，有墨相、瞿老及秦大人处理，皇上无需过多担忧，这几日便好生养着吧。”
墨珏闻言却挣扎着起身，疼的连抽几口冷气。
叶云连忙递上靠枕，助他寻了个稍微舒适的姿势侧躺着，蹙了蹙眉道：“皇上躺着能好受些。”
墨珏摇摇头，闭眼缓和了好一阵子，才道：“他们三人朕不放心，你开副药压压痛就好，左右从前都压着，也无碍的。”
叶云眉头蹙的更深，不理他的话，问道：“皇上不放心的是三位大人，还是不放心皇贵妃？”
墨珏怔了片刻，笑道：“她与尘诺进了墨珽的军营，连金鸣院的暗卫都没带在身边，朕岂能放心的？瞿少尘虽然劫持了墨珽的粮草，但墨姚已经与墨谆汇合，一旦他们急攻白洲，未必不能拿下。眼下殷都局势初平，若不能抽调兵马支援白洲，一旦白洲被破，敌军便可直逼殷都而来。朕岂能躺的下？”
叶云起身斟了杯茶来，白汉玉的杯子在灯火下折射出暖和的光，却赖不住凉风悠悠，刁钻地从门缝中钻入，撩的君王青丝飘动。
看着君王饮了茶，叶云声音平淡，却很坚决，“朝中事微臣不甚明了，只是皇上的身子消耗不起，这是事实。若你执意要理政事，微臣也不敢再给皇上服用那药了。”
墨珏捧着杯子，阴柔的眉眼稍抬，那双向来犀利的瞳孔，泛起一丝苦笑，“大钊建朝以来三代君王子嗣繁盛，朕今年二十有三，膝下无半子。坐拥江山却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好不易你配置的药起了效益，断不能停。”
“那药虽能治皇上不育之症，但终究药效太猛副作用太大，祥嫔娘娘小产一事，纵然是有人从中作乱，这其中亦有皇上原因在的。皇上若但真在意子嗣，更应该听微臣一句劝，好好保养身体。”
墨珏无声，唯有报以苦笑，他要江山繁华，势必难保子嗣，世事大抵都要如此，方才能显得老天公允些。
“微臣同皇上相识十载，眼见皇上从毫不起眼的皇子，逐渐成长为今日独断朝纲的君主，除了琏王爷的事，向来没什么事能难倒皇上的。皇贵妃自有她的路要走，她与琏王爷的缘分在前，若不能彻底了结陈年旧事，即便他日归来，也未必能同皇上敞开心扉。
叶云为医者，向来不喜说虚话，甚少劝慰旁人。大抵见多了生死之人，最是多情无情之人，此番说出这样的话，也因墨珏少年时的知遇之恩。
墨珏待瞿良邪的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的，只是无人敢同他说这话，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挑明了说出来。
他默了半晌，又抽身躺了下去，默认了叶云的话。
他自登基以来步步为营，为了政权费尽手段，身边那样多人，能推心置腹的，也不过一个自小跟在身边的方凌及刘姐姐。即便他对方凌依赖之情，可拿情爱一事去同一太监讨论，委实煞风景了些。刘姐姐避世不出，不好去扰。
偏偏瞿良邪又是那样极其要强的人，那些心事只好尽数藏在心间，不为外人道去。
世人谓他违天逆地，殊不知他纵能承受千夫所指，却独独无法忍受她那副淡漠神情。
见君王一副认命的神情，叶云心中暗叹一声，他同瞿良邪本都是极其聪慧之人，本不该为情所困，却因为二人皆不肯认输，又居在这样一个位置，是以有了今日的局面。
又一想，若换个身份，兴许又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而此时，瞿良邪被墨珽特意单独拘在一处营帐中，一应吃喝都有，只是活动范围不能出营地，且一离开营帐，身后必定有一小队士兵寸步不离，墨珽甚至连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懒得找，只说：“你太狡猾，我不放心。”
彼时瞿良邪笑的牲畜无害，“若真狡猾，怎会在你账下为俘虏？”
墨珽静静端详她半晌，去了浓妆，那张脸顶多算是清秀，两叶黛眉下一双眸子闪烁柔柔波光，单看那笑意，谁又能将她同蜀地的上太夫人联系在一处？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瞿良邪，你留在这里的目的，还有别的？”同洲连续三日久攻不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即便军心有些动摇，但也不至于溃不成军的地步。何况攻不下的原因，是因敌人每每据悉己方行动，就像是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样。而他唯一能想到的这双眼，便只有瞿良邪。
瞿良邪理了理对襟坎肩，微微眯起眼望了望天际，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她头也不回地悠悠问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王爷可知道陈册此人？”
墨珽蹙眉不语，陈册是同洲守将，他岂能不知？就连他家中还有哪些人建在都一清二楚，只是不清楚瞿良邪这话的意思。
瞿良邪继续说道：“陈册此人秉性与家师李守义最像，一旦他认定的事情，哪怕拼尽了全力，也会做到。这样的人做事，面面俱到，不允许有丝毫的疏忽差离，同洲易守难攻，他自然坚守不出。可一旦他掌握了王爷的行军规律，你说，他会不会主动出击？”
她话语轻柔，墨珽却听得愈发心寒，之所以将营地扎在此处，是因为隆关地势险要，就似一个天然的屏障。只要将这道屏障占据了，敌兵定不敢来犯。可一旦这道天然屏障被敌军所占据，那自己军中一切，岂非一目了然？
见他如吃了铁砣的表情，瞿良邪知道他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愈发笑的无害，“从政为官，消息为首要的，其次才是睿智、忠勇、最后是手段，行军打战一事我虽及不上你们男儿，但若论起手段心计来，恐怕要当仁不让了。”
墨珏没理会她，袍袖一甩转身，轻喝道：“召集所有人，开紧急会议。”
他的话音方才落下，忽然听得四面掩杀声传来，心道不好，已有通信士兵匆匆赶来，哭喊道：“王爷，敌人从山上冲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