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半晌，叶倩收敛了神色，抬眼打量叶云，见他脸上疲惫之色浓重，想是不曾好好休息，只道：“我要知道瞿良邪所有动向，不过是为日后入宫与她好相处，知己知彼，方能无阻。叶云，你也是叶家的一份子，这些年来，族中对你并未过分约束，即便你不为宗族考虑，当是我一人求你，可好？”
堂堂叶家宗族大小姐，向来眼高过顶，此刻却用上了一个求字。
叶云心中一颤，弯腰揖了一礼，只道：“不敢。”
他说着将手中的那瓶药又搁在叶倩面前的红漆案几上，低声道：“皇上龙体关乎大钊国体，我不敢不尽心，大小姐这药，是另寻他人交给皇上，亦或者是亲自交给皇上也好，我无能为力。”
他话中决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叶倩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将那瓶药收入匣子内，问道：“你是为了瞿良邪，还是为了皇上？”无论是为谁，都不该他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为之付出真情的。
“我为的，只是一颗医者本心。”叶云低低应了一声，便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小姐有事相托，叶云自不敢推辞，倘或是与医术无关的事，就恕我无能为力。”
那叶倩自小聪慧过人，生平头遭被人这样拒绝，淡漠的眸子中也蕴出了一丝怒气，拎着药匣子起身，怒瞪了叶云一眼，道：“你果真同幼年时那般固执，难怪爹爹不待见你。”
叶云又低了低头，未语。直至叶倩脚步声渐远，他才敢将头抬起，凝视她消失的小道尽头，半晌没有动静。
天下固执之人何其之多，只看他们在何事上固执，倘或任谁都随波逐流，这一世岂非白活了？
又想那深宫恰似虎穴，却从不乏前仆后继之人，为名为利，为富贵荣华，亦或者似瞿良邪那般只为一个情字，便甘心在其中苦苦挣扎，到头来红颜枯骨，又能得到什么呢？
可笑的是，如今连她也要深陷其中，那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亭亭独立的大小姐……她竟也随波逐流般的，要跻身那龙潭虎穴去，尔虞我诈。
半晌，他低眉轻叹一声，只觉头痛的紧，转道入了卧房去。
且说皇后此次单独同皇上外出，一路上二人伉俪情深无人打扰，自是高兴，回宫后颌宫妃嫔来见，都见她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各自心领神会。
崇嫔本是她的人，少不得夸耀几句，因安妃假意投诚，少不得顺势赞扬一番帝后情深，又说起了皇后离宫这几日，宫中的事情，期间提及福蕊宫，更是明褒暗贬，话里话外都说她不大中用了，怕是从此一蹶不振。
在座都是眼明心亮的，唯独襄妃不曾听出她话外之音，顺着话说了瞿良邪好话，满场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在这后宫之中，无知是福，却也是致命的祸。
静了半晌，皇后抿了口茶，道：“皇贵妃只是性子刚烈些，只要她稍稍服软认个错，皇上心疼，也就原谅了，必不会遭至此番苦果。”她含笑抬眼扫了众人一眼，视线又落在襄妃的脸上，“各位姐妹可要引以为戒，尤其是襄妃，你心直口快固然是好，可有些话皇上在我们姐们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到了皇上那头，也需要斟酌斟酌。”
她这警告的话襄妃自然不懂，只是她是皇后，难免忍让些，起身屈膝道：“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本宫不过平白嘱咐一句，大家都是姐妹，和和睦睦的，才能叫皇上安心。”皇后说着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也有了丝倦意，“本宫也乏了，你们也散了吧。”
众人便起身行礼，各自辞去，唯有安妃同崇嫔留了下来。
瞿良邪此番下场全拜崇嫔所赐，她自觉得脸，好不易等着皇后回宫，腿伤还没好全便紧赶着来请安，为的不过是要皇后看重自己。
皇后墨菲本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原不过将她当做了弃子，却不料她竟然一朝翻身，因此反而有心倚重她了。又听说安妃有意投诚一事，心下暗暗高兴，表面却故作无知，问道：“安妃是还有什么事吗？”
安妃起身先是行了个大礼，随后道：“嫔妾从前跟着公孙玲珑，做了不少错事，皇后大仁大义未曾追究，心中拜服。嫔妾深知资质愚钝，要想在这后宫之中安稳长久，还须有人指条明路，还望皇后娘娘不吝赐教。”
墨菲原本心中还有疑惑，见她这话说的坦诚，又因眼下瞿良邪受困，宫中唯有自己独大，他们投诚是在情理之中，心中疑虑尽消，大为欢喜。
只道：“你我同为宫中姐妹，本应互相照拂，本宫年纪轻，有许多地方还要你们多提点提点。”又对崇嫔道：“你脚上的伤还没好，这月就不必来请安了，回头反了过来反而麻烦。”
如此一说，三方皆欢喜，二人又陪坐许久，直至皇后要去白宫，方才起身离去。
安妃来时未曾传唤轿辇，只步行回宫去，一路上她心情十分沉重，蹙眉思量。
皇后未必肯信了自己真心投诚，要想取的她的信任，恐怕还要费些心神。崇嫔却又是个不饶人的，今后与他相处更要小心忍耐，不可露了声色。
锦翠瞧出她神色忧虑，担忧道：“娘娘周旋在几人之间实在辛苦，若老爷在外得势，也不至于这样辛苦，宫中能嚣张的，哪个不是仗着外头有人。”
“你这话糊涂，我入宫本是为保家族不衰，岂有叫爹爹保我的？何况爹爹自律便是我之大兴，你抬眼往前看看，公孙家族一个，墨家一个，哪一个在当时不是权倾朝野，他们的女儿，一个贵为皇后，一个为贵妃，最终落了个怎样的下场？”
安妃自知自己身量，皇上未必放在心上，这般恩宠，也不过是父亲在御前辛劳缘故，也是要借自己拉拢父亲。
前朝后宫从来一体，昊帝又非昏君，并非美色能蛊惑之人。若能安分守己倒还罢了，她仰头一叹，道：“如今我只求能在他们之间周旋着，明哲保身就好，旁的也不强求了。”
她入宫时间不长，却是少见的能看透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