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少尘闻言双手一抖，手中筷子掉落在餐桌上，略怔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忙拾了起来，低声道：“是微臣失态了。”
“眼看夏天就要到了，人也容易倦怠，哥哥早些回去歇着吧，今后这家中，全靠你周全了。”
因转夏季，天色渐渐热了起来，殷都郊外已经是一片蝉鸣，接天莲叶映着朝霞暖阳，格外迷人眼。
古知卑自辞官归来，闲暇时便在郊野侍弄花草蔬果，对这一片农院，比自家产业还要宝贝。
这日，正在田间侍弄番茄，小童进来回禀，说外头一人来求见，自称姓秦。
古知卑细想一下，与自己交好的人中，也就登闻院一个秦攀，算是半个弟子，到底没有正经拜师，只做忘年之交。平素喜欢与他手谈两局，谈案论证，相处十分融洽。
便叫人出去一看，果真是秦攀不假，一身风尘满载风霜，面容憔悴的很。
古知卑瞧着他沾满尘土的白色衫子，将他迎进屋，无奈道：“老夫原想着你这一回来，老夫便有人相陪了，瞧你这样子也不能好好下棋，去歇歇再说罢。”
秦攀入了屋，见四下无人，转身就朝就古知卑跪下，沉声问道：“学生有一事想请教老爷子，望老爷子不辞相告。”
因他入登闻院是跟着古知卑的，但凡有不决之事都来向他讨教，就是古知卑辞官后，也时常前来相陪。可再棘手的问题，也不曾这般盛重。
古知卑垂眼看了看他，见他神情竟与往常不同，不觉也讶然起来，一时间也不叫他起来，问道：“什么事？”
秦攀犹疑了半晌，终于从怀中拿出一叠厚厚的纸出来，颤着手递过去，“老爷子可否告诉学生，此事是否属实？”
古知卑接过细看，脸色大变，人踉跄几步往后退去，那纸便从手中抖落，洒了满地，隐约可见上头有猩红的捺章。
只看他这反应，秦攀便知道那些纸上所言，并非虚假。眼一垂，竟是一丝悲凉自眼中闪过。
入朝这么多年，他又是个眼明心亮的，自知在朝为官者，能有几个干净的，便是低调如瞿铭这般，也好有一两桩不可对外扬的事情。
只是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一向嫉恶如仇的老爷子，也会留下这样一笔败笔。
默了半晌，古知卑才叹了口气，俯身将满地的纸张拾了起来，放在案上，垂首落座，身子到底打着颤，“前几日皇贵妃来找过老夫，让老夫想起些陈年旧事来，这些年一直掌着登闻院院首以来，似乎都忘了曾经做过的这些糊涂事。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晓，他们三个都是当事人，自然也不会到处说去。”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是学生进入登闻院的头一天，老爷子说的。”秦攀抬起头，看着满头白发的老者，半晌后，问道：“老爷子可还记得？”
“记得又如何，既然已经做了，老夫便没什么好说的。”古知卑活了大半辈子，曾经位极人臣，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听他语气中有自暴自弃之意，秦攀起身就坐，蹙眉问道：“老爷子可知道，这些消息学生从哪里来的？”
古知卑闻言垂首一看，细细盯着纸上那个玺印，看了半晌后，惊道：“这是……苍奕的国玺。”
秦攀点点头道：“老爷子好眼力，这正是苍奕的国玺。此次学生奉皇上之命前去查蛮国王子尘诺遇刺一事，竟不曾想苍奕王手中竟然握着朝臣那样多的信息。头前公孙正与墨谆叛乱一事，蛮国王子尘诺多少参与其中，现在想来，恐怕苍奕王也勾结其中。”
“苍奕与蛮国早有勾结，这是事实，只是这些东西是如何落到苍奕王手中的，陈年旧事，桩桩件件翻出来都是要命的，若真叫得逞了，只怕大钊朝堂就这么毁于这些纸片了。”古知卑轻叹一声，他这一生嫉恶如仇，唯独一事做的不甚光明，却不曾想还有被翻出来的一日。
“学生正因此事兹事体大，才不敢贸贸然交给君王。”便是古知卑曾经犯下那样的事，于秦攀而言，眼前的人都是那个悉心领导他的人。李守义去后，他能想到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原本，他是要去找瞿良邪商议，毕竟她在朝政上看的比自己清明些，又是个明事理的人，可才回到殷都，便听说了崇焕几人的事情，一旦这件事情被她知道，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似看穿他的想法，古知卑便将前些日子瞿良邪来找她的事情一一说来，“她既然已经查到当年的事情，只怕此事瞒不了多久，老夫这几日正在想，是否将事情如实告知皇上，也好叫皇上有个准备。墨谆的死令皇贵妃心中戾气横生，她若真闹腾起来，谁也讨不了好。”
瞿良邪什么样的性子，秦攀如何不知道，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实情相告，倘或她一意孤行，将大钊置于何地？
正如此想着，却听的一声闷响，却是古知卑狠狠敲了敲桌子，沉沉地说道：“若不然，便将此事告知皇上，即便到时候皇贵妃要就翻出天来，有个准备也是好的。”
秦攀默然不语，此法虽然是有备无患，可到底皇上心中还有瞿良邪，多少次死心塌地地护着她，何况此次墨谆的事情在先，朝中已经是一片沸腾，若此事再掀起来，皇上又能如何呢？
“老爷子也无须太过忧虑，幸而此事提前知晓，苍奕王的阴谋也可防范，至于皇贵妃那里，她再怎折腾，终究还是会顾及一些的，总不至于将整个大钊都搭进去吧。”他说着，将桌上的纸往古知卑跟前一推，起身道：“这些东西，暂且交给老爷子保管。”
古知卑愣了愣，问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些东西全部损害吗？”
秦攀立在门边，仰头看了看徐徐升起的朝阳，透着勃勃生机。“老爷子的教导学生至今不曾忘记，人心这东西，有时候还是可以相信的。”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年过半百的老人垂首看着桌上的东西，低低念了一句：“人心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