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皇后的宫殿里,六皇子将脑袋埋在皇后的怀里,呜咽着问道:“为什么父皇不喜欢我?”
皇后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儿子是她的心肝,看着他难受,她更难受千万倍。
他给了那个贱人宠爱,她不计较,因为她有皇后的尊荣。帝王的爱,不是爱,而是催命毒药,不用她动手,那贱人就死了。
但是,他给了那个贱人的儿子宠爱,她绝对不能容忍。她的儿子才是嫡子,才是大楚继任的皇,其他人……
都得死!
皇后修眉微挑,暗暗想道:老东西,别怪我狠心,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墨千寻要私奔?
呵呵!
皇后忽地心生一计。
她拍了拍六皇子的后背,柔声安抚道:“你父皇怎么能不喜欢你呢?他只是太忙了,你二皇兄刚从山上回来,不免叫过去多说一会儿话。你且起来,洗漱一番去向你父皇请安,莫要失了礼数,叫人笑了去。”
“我不去!”六皇子被皇后宠溺得心思单纯,眼下心里不痛快,言语间不免带了出来。
“傻孩子。你二皇兄刚回来,可不要多亲近亲近。你父皇才知晓你友爱孝悌啊。”皇后心里心疼儿子,嘴上却说着违心的话。
这偌大的皇宫里,建武帝想知道什么,分分钟钟的事情。
皇宫,不过是荣华富贵堆砌而成的牢笼而已。
纵然如此,她也要给她的儿子挣得一条路来。
六皇子没有动,皇后便唤来宫婢,笑着吩咐道:“且扶着六皇子起身,今日哀家还有要事禀告皇上呢。”
正在沐云遥昏昏欲睡之际,车辇停了下来,皇家别院里的丝竹悦耳、嬉笑撩人,喧闹奢靡之音隔着院墙都传了出来。受这些声音的鼓惑,沐云遥有点临近考场的兴奋。
“沐大小姐,沐云遥到!”
报官的声音一落,四大宫女鱼贯而出,齐齐立在龙溪公主的车辇旁,恭敬地道:“恭请沐大小姐!”
车帘撩开,沐云遥举目望去,本来冷清的别庄山门前,此刻已聚满了姹紫嫣红的佳丽们,全向她投来注目礼,还有不少人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个不停。
“好大的排场,这谁啊?”
“哎呦,你居然不知道?”
“沐尚书的嫡长女。”
“传言,大楚的灾星哦。”
“就那个跟墨王爷情投意合的女子吗?”
“什么情投意合,明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切,你知道什么?这次晋国太子前来,就是为了求娶她的。”
“肯定是灾星。”
“关键她为什么坐着皇家的车辇啊?喂,有谁告诉我啊?”
“……白痴,不会自己打听啊?长嘴干什么?”
……
“真是万众瞩目啊!”沐云遥暗忖着,正打算踩着车辇旁太监的后背下辇之际,只见一个墨千寻已朝她伸出手来。
他人是怎么到车辇旁的,沐云遥根本没有看清楚,而旁人即便如藏身暗处的欧阳冷霜这般武功高强之人也没看清楚。
他的轻功已出神入化至臻境界了,引得围观的人惊叹不已,同时也震慑一干藏身暗处的宵小之辈。
而沐云遥根本没这些方面的想法,她脸上唯有的表情就是惊喜。
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时隔多日不见,她真的很想念这个人。
今日,他穿了一身白色儒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服饰上的暗纹显示着爪牙,那是五爪龙。任凭旁人如何惊叫,他依旧岿然不动,身姿挺拔地凝望着她,仿若要将她的眉眼描画入骨。
沐云遥才不在乎外界人怎么看她呢,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冲墨千寻莞尔一笑,三分羞赧七分愉悦,紧紧地握住他伸来的手,优雅地下了车辇。
众人似乎有些愣怔,这两个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丝毫忌讳的卿卿我我,实在不成体统。
墨千寻,人称墨王爷,人长得帅又实力超群,权势滔天,自然有睥睨天下的资本。可沐云遥算什么?
“太不要脸了。”
“就是,这就是你们大楚国的礼仪?”
“妖女,居然勾引墨将军。”
“不行,不能让她得逞……”
不过,这些人也就只敢窃窃私语一番,没了九公主皇甫琳那样的刁蛮人物,连诗韵郡主都被欧阳冷霜嘱咐只看戏就可,便没谁敢上前去。
众佳丽隐去心中的愤懑,笑得千姿百媚地围了上来。她们对着墨千寻又是瞻仰又是奉承,更多的是说酸话,替他扶着了沐云遥下车而打抱不平。
这些个官家小姐,让人艳羡的名流千金,无视事实而满嘴的鬼话连篇,看着他们脸上的羡慕嫉妒恨,沐云遥的笑容愈发明媚。
得益于龙溪公主的面子,沐云遥并未和众佳丽安排在一起,而她被安顿在一个单独的院落中。
吃罢晚饭,旁的人结伴嬉闹,而沐云遥却被四大宫女紧跟着,不允许随意踏出院落一步。
秋风四起,晚霞与枫林互染。
沐云遥伫立在池塘前,漫不经心地投着鱼饵。池塘里早已没了莲花的影子,枫叶伴着秋意打着转,飞舞着、飘落在池面上,满池的猩红,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噗通”,不知何物落在池塘中,惊起低飞的蜻蜓四散而去。
沐云遥寻声望去,却没看到人,却响起了“遥遥”!
声音是从背后的回廊里传来的——
温柔体贴的唤声,仿若从天际,从地狱里传来。
这么温暖人心的声音,除了她能体悟到那里面刻骨的冰冷,旁人根本无法领悟。
这么快,就见面了吗?
晋国太子——
欧阳冷霜!
沐云遥僵直的后辈,片刻后才柔软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悠悠转过头来,面若冰霜地看着欧阳冷霜好整以暇地从回廊走来,他的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心脏不受控制的疼得要命。
她感觉自己就像干涸在池塘边快要死去的鱼儿,急需大量的新鲜空气。
这个男人,此刻,像从雾蒙蒙地地狱寻来,蓦然想起,前世真的仿若梦中一般,如云如烟。
她勾唇浅笑:“敢问阁下是?”
虚荣而疲惫的笑容,几乎可以说是强颜欢笑。
这个女人害怕他!
“遥遥!”
欧阳冷霜再次出声,眉目含笑,蕴含深情地凝望着她。
仿若天地间,他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她。
她是他的猎物,而他是她的主宰!
沐云遥知道他是个美男子,与墨千寻完全不同类型。
墨千寻的冷漠只是习惯,一种惯然的气场。
而欧阳冷霜的冷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他不是冷漠,他根本就是残忍。用温柔的嗓音包裹着寒毒的冰刀,在你措不及手之际,在你浓情蜜意之际,快速地给你一刀,让你死都死得不瞑目。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是个魔鬼!
一想到曾经受过的凌辱,思及前世那些堆砌在城墙上的累累白骨,沐云遥不由得攥紧拳头,在心里给自己骨气道:“沐云遥,你怕了吗?这个魔鬼,他害你家破人亡,害得你人鬼不是。重来一场,你怕了吗?”
不,她不能怕!
为了墨千寻,为了百姓,为了天下苍生,她不能怕,决不能屈服。
做好心理建设,沐云遥立时镇定下来。她笑笑,朱唇微启,似乎又有些犹豫,目光闪烁不定,挣扎了片刻,直到欧阳冷霜近在眼前了,才开口道:“我似乎应该认识阁下?但很显然,我并不认识?抑或是阁下认识我,不妨报上名来。”
欧阳冷霜故作惊讶地看向沐云遥,四目相对,眼底有些凝视和探索:“你是否在等着墨千寻来救你?遥遥,我会是你的夫君,是你的皇。你的眸光告诉我,你知道我是谁?骗人之前,当先哭上一场,至少可掩饰你如此清澈的眸子啊。”
闻言,沐云遥却偏了偏头,没吭声。良久,她才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据说地上无天上有,号称才绝当代的晋国太子吗?可是,墨将军好像从你们皇宫里搜罗出来了天水霓裳流仙锦。我在皇宫听人说的哦,正好奇找谁问呢。晋国太子,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沐云遥话音刚落,忽然地眼前一闪,下一刻,晋国太子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此刻,沐云遥有点心慌了。再次尝试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闷让她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出现了一缕裂缝,感受着欧阳冷霜身上的凌冽的怒气,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个人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说实力超群,就在沐云遥苦思良策,咬牙暗忖着自己防身用的银针是否可以一击而中,伤及他的要穴之际,他的手已离开她的脖子。
“咳咳!”
沐云遥扶着池塘边的白玉石栏杆,不停地咳嗽着,奋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欧阳冷霜又恢复了起初的温柔体贴,丝毫没有了掐沐云遥脖子的狰狞。
晚霞已逝,月挂柳梢。
沐云遥被欧阳冷霜半强迫着,霍然转身,借着月光他的脸再次映入眼中,心中暗骂:死你晋国一皇宫啊。
月光下,欧阳冷霜的脸一半在亮光里,一半藏在阴影里。因为光线的截然分割,他的脸半边明美隽永,半边朦胧绝艳,而表情更是隐隐带着些许邪魅,而显得妖冶。
沐云遥看着他,那神情在欧阳冷霜眼中,有些呆,泛着些可爱。
而沐云遥想起的是当年,她第一次见到欧阳冷霜的样子。
陈旧的晋国皇宫阁楼上。
下面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她被困在阁楼里,只有一双眼睛是自由的,看着窗外,看着别人的热闹。
他就那么背手而立,俊雅的侧颜对着她,没有表情,凝神望着远方的天空,不知因何事而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风起扬起了他的发,他的衣衫!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拜堂的时候,她是和一只大红色的公鸡拜得堂。
和亲,质子,没有任何人权。
“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