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遥的曲毕。
独孤菱却还在喃喃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的音沙哑,带着异域的风情,更有她的个人特色,满身的寂寥和全生的悲凉在这一刻,透过嗓音,透过曲目,透过词唱了出来。
她的一生。
她以为她没了亲人。
她以为她是孤单寂寞的。
她以为她生来不详。
可是想到那些为她死去的人,想着那只为她死去的小乖,想着因她中毒的独孤无忌,那些悲伤都显得那么渺小。
她并不是没有亲人的,她有。
她并不是无处可归的,她有。
她有亲眷,她不是孤鸟。
独孤菱的内心忽地仿若被人打开了一扇窗,散漫的阳光。
用很俗气的话说,心里有股类似爱的暖流在流淌。
她将再也不害怕,再也不孤单,有人陪伴她。
哪怕她时日无多,哪怕她立马死去,她都不会再害怕了。
诗韵郡主见她嘴角翘翘,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当年的独孤菱并不是个冷漠的人,她热情乐观,充满活力,总是那么爱缠着她。
现在的独孤菱冷漠,残酷,丝毫没有了当年的模样。
可这一切,都是命运给予的羁绊,都是命运给予的无助。
她只能前行,哪怕是刀山火海,为了欧阳冷霜的事业,她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
有人戳了戳沐庆沧道:“没想到沐大人不但浪漫情怀满身是,还有满腔的古越激荡,在下以往太失礼了。今日才发现沐大人竟然是这样的沐大人,佩服,佩服啊。”
沐庆沧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沐云遥。
他对这个孩子有过太多冷落,冷落得已经只记得她当年那娇小的身躯,旁的已经都已模糊了。
还有沐云晴,这个孩子又是如何成了今天这样的模样,如此惊艳,浑身发光。
沐庆沧一时感慨万分,不由得老泪纵横。
泪水里既有欣慰,还有满心的不舍,和酸楚。
沐云遥收了琴,就一直默不吭声,被沐云绣看了好几眼,都当不知道。
当年,那一站太过惨烈。
她吟唱时,墨千寻的眸子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浑身发酸,眼睛发胀。
那些累累的白骨,那些呼天抢地的哭声,那些泣绝的哀求,都让她浑身发颤,灵魂发颤。
她真的是用尽一生的力量在弹奏着来自前世后来的曲子。
她到底期盼什么?
沐云遥的眼睛下意识地投向墨千寻空空如也的位置上。
你若安好!
此生无求。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喊,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桃花宴第二场,小组赛,琴艺比赛完毕,请陛下圣裁。”
太监适时地插话,叫醒了在沉浸在刚才的余韵袅袅的琴音的众人。
建武帝回过神来,让柳公公把沐云遥从乾元亭叫了出来。
沐云遥优雅上前,跪拜道:“臣女沐云遥参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建武帝平静地看着她道:“平身。起来回话吧。”
随后,他示意大太监柳公公给沐云遥搬个凳子来。
“谢陛下隆恩。”沐云遥起身,旁若无人地坐在众大臣的中间,静等建武帝问话。
建武帝思量甚久后,才道:“这首《无衣》,曲艺惊觉,词虽借用,确实流传千古的。算你尚可。只是朕十分好奇,你年岁不大,如何学得这首曲目?”
沐云遥恭敬地道:“臣女十分佩服墨将军。听闻他讲过不少边关战事。他时常感慨,家国天下如此重担,绝不敢轻心一步。见过太多的白骨,听过太多的哀嚎,不论为陛下尽忠,还是为百姓护航,他都深深地觉得这世间总得有人负重而行。无论旁人怎么说,作为臣民,对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热爱,那都是真心。说起来这曲目也不是臣女所作,当年臣女在乡下生活过,见过一个来自北地的异乡人,瞎了眼睛,在荒野之地弹奏此曲目。当年臣女也是孤弱无依,无法帮扶,今日得此机会,但愿能将他生前遗志昭告天下,让天下都能有幸,得知这马琴不只是马琴,它还能唤起内心的情感。”
沐云遥的话有真有假,这首《无衣》就是来自北地的一位老瞎子首先弹唱,而后风靡天下,为悼念为国战死的墨千寻还有诸多将士。
将军百战死啊!
建武帝闻言叹了一口气:“这首《无衣》,朕年幼时曾听先皇唱过,不过那时候朕尚且年幼。如今能重听此音,想来是上苍给你的机会。沐云遥,朕许你一个请求,不过你要想好,只此一次。”
沐云遥却拒绝道:“陛下的好意,臣女心领了。臣女为国为家为黎明百姓都无功,不敢向陛下要求什么。若是陛下让臣女必须选一,臣女祈求我大楚百姓世代和顺,家国安乐。无战无扰。”
这个太难了。
莫说建武帝,就算欧阳冷霜这样霸道的人,也不见得能做到。
即便墨千寻那样的人,也只能护住一部分人的和乐,甚至还要丢掉性命。
但是没有人说沐云遥所求是错的。
将军战死,为的不就是家国和顺吗?
建武帝轻叹了一口气,固执地道:“既然现在没想好,暂且留着,朕这里给你记着。即便日后的新君那里,也给你记一笔。”
沐云遥再拒绝就是忤逆了,便恭敬跪拜,叩首道:“臣女为天下人,恭请陛下万寿无疆,保重龙体。”
“起来吧。”建武帝让她起身先下去,转而问皇后娘娘道,“结果可以宣布了。”
皇后娘娘微微点了点头道:“本场琴艺比赛,周玲珑曲胜,沐云晴词胜,并列为二。沐云遥词曲兼具,择日由宫廷乐师向起学习,习教天下,由天下人传唱。”
建武帝更是定了格调:“此曲目为我大楚之战歌,为我大楚之国曲。日后传唱,共同铭记沐云遥对天下人对我大楚的期盼。”
什么?
是的。
谁会想到《无衣》成了大楚的国曲,那将为天下人传唱,不拘于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
这一下子,无论沐云晴的词多么惊艳,在沐云遥的《无衣》的衬托下,都成了流星。
到底,歌为时代而唱,音为时代而和。
引发天下人共鸣者,定是其文化之根本,而非外来之华丽。
沐云晴虽然输的不甘心,但是她也得心服口服。
沐云遥算不得多么的厉害,但是她选对了时间,选对了地点,更是选对了曲目。
她的曲目激发了众人的期盼。
在太阳的照耀下,在明亮的星月,都显得那么黯淡无光。
周玲珑更热爱音乐本身,她对辞藻和名利并没有那么的功利心。
她很真心地恭贺沐云遥道:“沐姐姐,改日得空,定要去我那玲珑阁走上一走。你的曲目实在让是振聋发聩,让人不由得产生共鸣。不知平日跟何人学习?”
沐云遥冲她笑笑道:“周小姐,我这不过是幸运而已。比起你的多年苦练,实在不足为道。你除了天赋,还有真心,若是能遇到我四妹这般惊艳才华的词人给你加持,想要名垂千古,只是小意思而已。不过,我觉得周小姐想必是往大家的方向追求吧?”
“沐大小姐真是我的良言知己,甚得我心。”周玲珑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夸赞沐云晴和沐云遥道,“四小姐的词果真是前无古人,惊艳得很。只怕一个女词人的名头是跑不了了。我日后还要多赖两位指点,望不吝赐教。”
沐云晴微微颔首,并无太多表示。
沐云遥则是笑笑道:“曲艺不是我的长处,只怕没有太多能给予你的。我医术还可以,日后若有需要大可来找我。就算没有我,还有我外公舅舅呢。长孙神医的名头,周姑娘当是听过。”
周玲珑很娇俏,咯咯笑着道:“何止是听过。以往可是上门无路,今日有了姐姐的话,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我都要叨扰一番喽。”
沐云遥欣然应允。
沐云晴看着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个沐云遥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来头了,不敢正面交锋,才选了这个曲目来弹。
《无衣》她知道,但是这样的《无衣》,她没听过。
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沐云遥的套路。
这种时候,确实得认真,不认真就输了。
若是让沐云遥知道了,她铁定会笑死。
沐云晴就是想得太多,包袱太多了。
桃花宴不是为她一个人开的,就算没了她沐云遥,还有周玲珑压制她呢。
生活在总是时刻刻想着怎么打压别人的人,又怎么能开心呢?
沐云晴确实不开心了,她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接下来还有五场比赛,沐云遥赢了一场,两人平了一局。
剩下的三场,她必须赢,不然,她只有名声,没有名次,又将如何打败沐云遥呢。
莫非沐云遥当真是女主光环,看看这两场,她既赢得了名声,更赢得名次。这件事情以后,她以往那些烂名声在她的巧舌如簧下,假以时日定当会洗干净的。
沐云晴眼眸微微暗,这人她踩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还有翻身的机会,沐云晴心里有些不服气。
她觉得有必要看看沐庆沧,还有皇甫云景等人对沐云遥的反应。她如此辛苦的奋战在第一线,若是她赢了,这些人反而倒戈,那她岂不是很吃亏。
这一场因为好几个人一起对决,中场休息的时间有点长,沐云晴不想看沐云遥和周玲珑在那里相亲相爱。她就喊了沐云绣,问道:“三姐可是要出去走走,看看父亲大人如今可安好?”
沐云绣其实有点想跟沐云遥说话。她以前觉得这个大姐有点贱,现在看看其实她人不算很坏的,但是碍于以往的恩怨纠葛有些拉不下脸。
沐云绣听了沐云晴的喊声,吞吞吐吐地应着话出去了。
等人走了,沐云遥听得蒋芃芃叫她,起身之际,听得有人小声议论道:“玉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