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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朗月寒星 惊来巨寇 金丸白刃 喜遇高人(4)

“你还不随我睡去?”狄武知道师父脾气古怪,不敢再说,只得随同入内。裴琮进房便睡,和没事人一样。狄武回忆父母关心习武以及近年老夫妻常时背人密谈情景,越想越觉可疑,不仅父亲藏有心事,连乃母也有难言之隐,并还于他习武有关。盘算了一夜,也未睡好。本来未明前,即须起身用功,鸡声初唱,刚要下床,裴琮拦道:“我少时还须出门一行。你不妨多睡一回,等我走后,再照前日所传用功。已和你父亲说过,今日无须到上房去了。你等到我二更不回,方可离开这屋,每日如此。我只近两日忙,暂时还不会离去。有事,行前自会明言,不到时机,问了也无人说,徒乱人意作什?各自用功,樊师伯所赐金丸,将来最有用处,虽嫌过于阴毒,好在不是常用之物。适才我已命人为你照样打了四十九粒,以备异日应用,这六丸却不可用来练习。樊师伯匆匆传授,手法也未学全,等新打的钢丸送来,再加我的传授,索性学上一个最高的,不是好么?”

狄武知道师父只管礼节简略,而言如律令,不许分毫违忤,便就床上应诺。暗详语气,分明陈师所说一点不差,父师二人均不许此时过问,须等武功练成再说,一夜无眠,心神略定,想了想也就睡去。醒来日色已高,师父早走,自在房中用功,先还以为陈师今日许能探出一点真情,自己不能出房,午后命人往请,才知陈进托词修墓、建造居室,已在午前回家。行时留有一信,弥封甚固,内写:“昨夜所说深悔冒失,不可再问,此后照裴师之言行事,秦岭之行也许有望,但在裴师去后方可成行。阅后将信烧毁,也不可再向人提起。”

狄武看完,将信烧毁。素日敬师,虽在背后,也从不敢违忤。自在房中用功,年轻好奇,又是父母的事,偏不许问。不料师父一去三日不回,正等得心焦,忽见前用书童倚剑入报,说:“庄外来了一个穷秀才,要见老师和主人,因庄主不在家,又知老师向例不见外客,回复他偏不肯听,说什么,也非见不可,硬说里面有人,老的不在,见小的也是一样。姓名却不肯说,神情十分懈怠,说话也十分气人。本来下人们均受过老庄主的教训,自来不肯得罪来客,不问贫富,一体恭敬。因为这人实在讨厌,管家赵六不合误认是个打秋丰的秀才,说了两句不甚客气的话,这人立时发怒,借口下人们看不起他,张嘴就骂众人狗眼无知不识高人,不看在里面师徒二人份上;连狗腿也要打折。大家见他出口伤人,未免有气,又疑是存心来此讹诈的无赖穷酸,先是赵六和他理论,越说越僵,便推了他一把。赵六自恃近年习武,颇会一点拳脚,照那人神气,还不是一推就倒,谁知对方身子未动也未还手,赵六却跌出两丈以外。大家见他无理取闹,本就有气,再见赵六受伤,群起动手。那人只冷笑了一声,说是你们这群蠢才,我二先生不值计较,误你主人的事,莫要后悔。随说,转身就走,任凭众人打骂,理都不理,神色自如,依旧缓步前行,若无其事,可是众人打到他的身上,好似打在铜铁上一样。再不,便被一股力量撞将回来,跌倒在地,对方手全不动,是动手打他的人全受了伤。张福年老,较有见识,看出不妙,又见凡下重手的人,伤也最重,有的疼得脸都变色,有的跌出老远,人却未伤,一同动手,所受有软有硬,会不一样,知是异人,连忙抢向前去,再三说好话赔不是,才请了回来。他指着动手的几个护院武师笑道:我二先生向例不走回头路,好心尽到拉倒,姑念无知,医伤可以。似你们这样脓包无用,如何能为主人保家呢?说罢,向众人伤处略微抚摸,伤痛立止,仅只红紫色未退,治完便走。张福和未动手的两位武师,想要请他入庄小坐,探问来意,他坚执不肯,说:你主人素昧平生,不过闻他为人尚好,意欲一见,不料相左,你们又这等讨厌势派,我已不愿多事。仍是坚执要走。张福一想,庄中只陈老师武功最好,阅历最多,偏在前日回家,摸不清他是什来意。小爷不知外面的事,老庄主早就嘱咐,不许对人说出小爷习武之事,后院这位老师又是读书人,自更不知江湖行径,因此未来通报,见留不住,只得听其走去。”

“小的先未动手,越看那人越怪,知他要往东走,便乘张福和他说话之时,预先掩往他的去路树林之中等候,一会,果然见他走来。小的等他走过,又尾随了一段。那人忽然回身笑道:你这小玩意,不去侍候小主人,跟我做什?小的便跪在地下,请他指教,井问来意,可是寻找教书先生?他说:你这小孩倒有点意思,可恨那群蠢货,连我找谁都听不出,一味势利,以为我穿得破旧便是来要钱的。以你家主人豪富,行点善举有什希罕,纵得这些下人如此无礼,我便有什好意到他,也懒得管了。本来不想再管闲事,不过你小主人听说还好,我想见他一面。你家已不愿去,可令他今夜子时前后,到你适才藏伏的树林之中一见,只许你一人随他同来,不来也自听便。因我今夜打此经过,并不专是为他,此时尚有约会,你回去罢。小的原知老师出门未回,小爷必和上月一样,奉命在此用功,不能离开,所约又在深夜,怕去不了,又不便说实话,想要开口请他改成明天,他已走去,再往前跟,便被喝退,只得回来奉告。裴老师如若今夜不回,小爷能赴约么?”

狄武知道倚剑聪明胆大,心细灵巧,庄中不少下人和护院武师,只他一人看出裴老师是位异人奇士。因裴师平日传授,多是先用口说,练的又是内家劲功,打坐时多,每值练武演习,人全遣开,谁也不知习武之事。独他留心,看出有异,曾在半夜里藏身隐处偷看自己用功,接连三月。被父亲发现,这日早起,忽来和裴师密谈了几句,第三日便将二童遣走,换一老仆服侍,不喊仍然不许进门。倚剑本极好武,曾向陈师求教,常时当众练习,自被遣出书房便不再练,人也逐渐老成,恭谨起来。自己本最爱他灵慧勤谨,遣走之后,见他往往乘人不备,借故到书房中走动,每来必以全神贯注在裴师身上,面带希冀之容,只不大多说话。料定想要求教,不敢开口,曾经背人问他心意是否如此,答话吞吐,似有难言之隐。每日忙于用功,见面时少,也未细问。这时一听来客是位异人,自想一见,又听所说似有什事想要面谈,恰巧室中无人,便道:“老师原许我夜里可以离开,老庄主知我不会出外,到时由后园越墙出去,必无人知。你可备办一点酒食,用一食盒预先带去,等我前往相见。你这等用心,我随裴老师练武,你又曾偷看三月,平日却听人说,你近来武已不练,爱打午睡,较前稍懒,可是你夜间背人,暗中习练么?”

倚剑跪禀道:“小的不敢隐瞒。自从裴老师来了不满一月,便看出小爷借着读书为名随他练武,武功比陈老师要高得多。心中羡慕已极,本想从学,先是胆小,不敢偷看。”

“后来试探出老师明知不问,只不肯亲自传授,刚偷看了三月,还未学全,便吃老庄主看破,将小的和同伴鸣琴一齐遣走,并在暗中警告小的不许走口,以防陈老师知道不快,否则,必按家法重责。小的防人看破,由此不敢当众习武,只在半夜起来练上些时,无奈前半扎根基的功夫尚无所知,几次借故进来想求老师指教,老师不理,未敢出口。及见那位异人走路不带一点尘沙,和老师一样,方始生心跟去,听他口气,似乎还好,对小爷更是看重。此人必是裴老师的好朋友,决无他意,自称二先生,不说名姓,老师不知怎的前日一去不回,否则请到家中相见,岂不更好?”

狄武素无纨绔习气,又正无聊,见他说完要走,便笑拦道:“老庄主既不在家,谁还管你?就是回来撞见,也不是没有话说。我将来还要出门走动,都是一样的人,分什主仆?天已将黑,可令伺候书房老刘传话厨房,备几样的酒菜,再把陈年好酒取两小缸来,一缸不要打开,说我要用。老刘如问,你就说我教你进来的好了。说完快些回转,乘此机会,我看你功夫练得怎样,也好传授指点,除内家口诀必须问过老师外,别的均可传授。”倚剑闻言喜出望外,立时跑去,传完话回来,狄武一查所学,居然把师父所传的一套小乘七十四招手法学全,别的也会了不少,天分极高,一点就透,便就自己所学,除师父心法口诀外,一一告知。倚剑喜得感激涕零。狄武一想,自己将来孤身上路,如能带这么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有力同伴,岂不也好?想到这里,越发用心指点,反正无人,连吃饭也强拉倚剑一起,主仆二人兴高采烈。

时光易过,不觉子时将近。后院书房,照例不奉呼唤,谁也不许走进。一见约会时间将到,先前忘了庄中护院人多,恐倚剑私出被人撞见,索性同路,各带所备酒食,竟由书房中纵上屋顶,轻悄悄越向后墙外面,沿着围墙往庄东林中赶去。到后一看,并无人影,料知为时尚早,便就当地寻一桌面大的山石,将酒菜摆好。仰望天空,月明如昼,清荫广被,凉风阵阵,吹得地面上光影散乱,宛如片片碧云,往来流走。二人恐风沙污了菜肴,重又藏向食盒之内,一同乘凉等候。待了好大一会,未见人来,估量时已丑初,全都等得心焦。倚剑更因主人那等爱重,异人如若不来,何以见信?心中愁急,不时去往四下探看。狄武并不疑他说谎,见其惶急,刚刚回来,又跑向前面沙堆之上四下眺望,便赶了去,说道:“自来高人奇士都有古怪脾气,裴老师便是落落寡合。他说子时前后,我们应在亥初就要恭候才对,因见庄中乘凉人多,又都是些会家,耳目灵警,恐被发觉,来迟了一步。也许异人已然来过,嫌我们来意不诚,或是误会不来,已早走开。好在今晚月白风清,再等个把时辰,人如不来,我们两人吃上一顿回去,等师父回家一问,就知他的来历了。”

二人立处,三面林木环绕,与沙堆差不多高,后面一道大河,由上下望,四面看出老远,外来的人却看不出林中藏有这大沙堆,尤其是向路一面树更繁密,又当夏日,望过去黑压压一片浓荫,隐僻非常。彼时狄家因是客籍,不愿与别族上人混在一起,拥有土地又多,方圆十几里均是狄家田产,表面上看去,襟山带水,孤零零一座大庄院,旁边虽然附有一些人家,都是下人佃工眷口。狄武主仆从小生长在此,地形最是熟悉,算计异人必由东南方通着驿路的那条土峡走来。正观望间,狄武偶然回顾,瞥见侧面林荫下驰来两个黑衣人,其行如飞,正往先前陈设酒肴的树林中赶去。到了石前,见有酒坛食盒,呆了一呆,互相低语了两句便各分头四下窥探。心疑异人在内,刚要询问,倚剑人甚机警,见那二人神情鬼祟,又穿一身夜行衣,背插单刀等兵器,腰挂镖囊,连忙摇手止住狄武,一同藏向树后,悄声说道:“那异人是位读书相公,人很文雅,哪是这等神气!我们庄上从来没有闹过贼,现在不说,就在以前,陈老师也是威名远震,无人敢来扰闹,今晚怎会有夜行人到此?我看这决不是什好东西!可惜先没想到,未带家伙,不知对方深浅,最好由小的守在此地,小爷回去送信,就便带了家伙前来,等查明他的来意,再作计较。”狄武笑答:“无须。我新学会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又练会重手法,不论树枝石上全可应用,无须什兵器。你看这两人想吃我们的东西,地理又好似不熟,你把脚步放轻,随我掩将过去,偷听说些什么,知道来意就好打算了。”说时,见两黑衣人正拿起食盒酒坛想要开吃,忽又放下,略一商量,便往二人立处树林中走来,不时低头察看,似在寻找地上脚印。二人见他们行经身侧,正想绕着大树闪避,就便听他们说些什么,内中一个忽似有什警兆,抬头连望了望,朝同伴打了个手势,便向林外分头赶去。二人见黑衣人借着树荫隐蔽,东西分驰,料他们还要回到原处,忙往先放酒食之处掩去,隐身在侧,向外窥探。

待不一会,黑衣人果然回转,都是貌相凶悍,身材高大,年纪约在四十开外。一个背插单刀,腰挂百宝囊;一个双手臂上套着一个长约七寸半圆形的铁管,背插单刀拐,寒光闪闪,似颇锋利,一同到了石前,各就两旁石块上坐下。一个说道:“六哥吃罢,我真饿了。管他是什原故,且先吃饱再说。”佩拐的答道:“谁不饿谁是孙子!傍晚在黄沙铺和你起身时,早知道老鬼住的地方前不挨村,后不靠镇,必须吃饱再来。惟防到时太晚和事完上路前途荒凉,没处去买吃的,我们坏饮食又吃不惯,难得那家卤有鸡肉,锅魁又好,还想吃完买些带走。不料遇那穷酸惹厌,抢在头里全数包圆,和他转买不成,白怄了一肚子气。如非老头子有命,不许路上和人争执,真恨不能将那厮斫死!后来吃了一顿堵心饭,向店家商量,搜遍了左邻右舍,出了加倍的价,才买到两只病鸡和一些剩馍,赶了七八十里,因先前饭未吃好,肚子空虚,正想取用,不知怎的竟会被我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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