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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积雪似撑空 野店荒村歼巨熟憝 余波浑不静 青山红树起遥思(1)

这日早起,主人因觉天气太冷,转眼便是小年夜,大家无事,近来村人因他家酒好,均托代制,年下所用熏腊之物、猪羊野味也都制全,都愿尝新,内有几个酒量相等又最投机的酒友,昨日曾经约好来此同饮,这样寒天,必早赶来,刚把火盆添旺,又将隔夜做好的腊肉野味、各种酒莱分别切好配齐,正和家里人说:“今天你看,人来必多。好在谁家都办有吃的东西,中午饭不够用还可回家去拿,否则还许不够呢。你看生意多好?”

赵妻方埋怨道:“都是你爱多事,无缘无故开什酒店,又不真个卖钱,一时高兴,却成了常例,好些人都往这里来,都是至亲至友,一个忙不过来,招呼不到还得罪人,何苦来呢?”

四公公还未及答,先是方岳夫妇带了一子一女入门来讨酒吃,跟着又来了两个好量的村人。全村的人亲如骨肉,也不分什宾主,吃完照例记账,到时再用物产作酬,银钱向无人用。

刚刚坐定,由主人夫妇端上酒菜;十面曹操褚文乐和风流道士邰凡、麻姑爪销魂娘子何艳玉,男女三贼忽同赶到。为了山路奇险,别无通路,后有强敌,又不敢返身回去,在乱山风雪中窜了半夜,好容易天明风止,遥望前途,四外都是危峰峭壁,一白如银,休说道路,连樵径均未见到一条,朝阳起后,一看途向,知离前山越远,昨夜惊急大甚,慌不择路,已窜到乱山深处,想要觅路绕回,无奈所经之处到处都是绝壑危崖,下临无地,深不可测,冰雪又极深厚,险滑非常,照着沿途暗中观查,除却回到金鞭崖一面更无道路,天气酷寒,休说人兽踪迹,连树林中的冻雀都未见有一只飞呜,一眼望过去静荡荡的,除却通体积雪的峰峦崖(山就)而外,见不到一个生物,先想寻人间路决无指望,又不敢往回走,只得仗着一身轻功硬走过去,本未想到前面谷中还有村落,走着走着,忽然发现雪中现出好些脚印,跟着又发现好些梯田,虽然被雪堆满,仍可看出,心中一喜,知道前面有了人家,女贼又正口渴,再赶几步,峰回路转,前面山口忽有一楼炊烟冒起,还未赶到,便望见口内好些人家,并有青帘挑出,以为这里既有酒铺,必是游人往来之区,哪知厉害,忙同赶进。

方、钱二人均已年老,无故不愿多事,村人在他二人领头之下,虽都学过武艺,一则均不甚精,性情又都善良。三贼行辈均低,只有一贼昔年见过方岳两面,彼时还是一个小道童,相隔年久,形貌早变,谁也看不出来,下余男女二人更是素昧平生;如其老实安分一点,假装游山迷路往买饮食,非但无事,主人见有生客上门,只要高兴厚待,白吃上路都在意中;偏是生来骄狂凶做,无意之中见此酒铺,也不想深山之中,大雪寒天,怎会有此酒菜精美、炉火温暖的整齐酒店?进门便喊酒保,口气骄横,旁若无人。

方岳早已看出三贼身带兵器,这样冰雪寒天,一清早来此买醉,当地离开前山险阻远隔,怎会来此?一个手上还有血迹,用布包扎,本就疑心不是什好路道,再听这等口气,更加留意,但是还未发作。二贼偏不知趣,始而呼五喝六,随意大声喧嚣,跟着由外面进来一群酒客。

二贼不知这里山野之人平日相亲相爱,共同力作,从未受过外人轻侮,见对方都是一身自制的老布衣服,穿着朴素,酒量甚豪,宾主双方也极亲热,不等招呼,便将酒菜大量端上,见有生人,都带着惊奇的眼光看上一眼,有两个似还在低声议论,心已不快,一问店家,又说都是当地村人,昨日约好来此饮酒,越发心存轻视,又知这类山中居民虽然多半穷苦,有那得天独厚,或在山中发现珍奇药材荒金,秘不告人,暗中运往山外买卖的,却比城市中的小富翁还要殷实。

可笑贼道褚文乐,那么心深机警的人,坐了些时,还在留神访听,因为这班村人衣冠古拙朴素,差不多一式打扮,男女笑语,亲如一家,也无什么嫌忌,认为隐居山中的富民,首先盘算酒足饭饱之后,借一题目翻脸、将人斫翻几个,拷问威逼,顺手牵羊,捞他一票,旁边坐着三个克星,竟丝毫不曾看出。另外二贼先未想到抢人,被贼道暗中一提,也觉出这里必有油水,全动了心,因欺山民老实,各用黑话暗语公然议论如何下手之法,一面并朝店家和旁坐的村人设词探询,这一来,全被方岳父子三人听去,本就不能幸免,正说之间,忽然瞥见门帘起处,进来一个村姑,三贼眼前,当时一亮。

原来那村姑年约十七八岁,虽是一身荆钗布裙,但生得长身玉立,肌肤雪映,一双秀目黑白分明,顾盼之间美艳非常,虽和别的妇女一样,下面一双大脚,却比谁都要显得整齐干净,青鞋白袜仿佛刚刚穿上,俏生生立在地上,别具一种清丽朴素的丰神,进门瞥见座有生人,只朝三贼瞟了一眼,便大大方方转向主人说笑,要讨酒吃,看意思,似往东首老少三人的桌上走去,口中还喊了一声“伯爹”,不知怎的中途折转,退到近门一张空桌坐下,同时便有两个少年村人离座走去。

三贼只顾看那村姑,也不想想,这样深的积雪,别人进门,脚上多少也沾一点残雪碎冰,有的并在外面台阶上将所套草鞋脱去,或是踏上几脚去掉雪污,方始走进。这村姑进门以前并无声息,当地人家又是因势利建,分住两崖上下,每家都有一片竹林菜园果树之类,相隔最近的也有好几丈,高低相差尚不在内,对方脚上怎会干净得一尘不染?

贪心正盛,色心又起,竟昏了心,正在评头品足。

贼道商计,一个美女分不过来,最好少时仔细搜寻,也许美貌女子不止一个。邰贼讨好淫妇,便说:“那倒不必。我们急于出山,没有多少工夫,你要这个,我还是和小妹子算一对,只请她恩爱一点好了。”

女贼笑说:“大雪深山,昨夜强敌是死对头,明已认出褚兄,竟未追来,不知闹的什鬼?我此时心神不定,连在这里打油飞都觉不必,到了山下,由你两人快活不是一样?真要爱这丫头,带走好了,这样猴急作什?”

褚贼方答:“本来也是带走。”

猛一回顾,旁边桌上本坐着一对老年夫妇,不知何时离开,东首那个老汉却坐在自己身后,正朝当面冷笑,这一对面,方始看出那老汉年纪虽似在七十以上,非但精神健朗,鹤发童颜,身腰笔挺,一双上覆寿眉的双目更是炯炯有光,英气逼人,一望而知不是寻常人物,心方一动,忽又听同党微“噫”了一声,再侧脸一看,原来另外五六张桌子上的酒客,不知何故相继走去,有的挑帘走出,有的竟走往里间,桌上酒食尚多,均不似吃完神气。为了村人欢喜热闹,常在当地欢会,门外风景又好,赵家全屋建在半山坡上,本就宽大,见人来越多便容不下,还要分出多半坐到外面,遇到风雨暴作或起云雾、冰雪酷寒之时,便觉讨厌,后经公议,由村人合力,将全屋重新建过,除做临时酒铺外,并作四时佳景宴会行乐之地,当日不是正式聚会,越显屋大人少,方才还坐了六七桌,忽然散尽,连两店主夫妇也不知何往,全屋除东首老汉父子女三人未走、老的并还移坐身后外,只剩村姑一人坐在门口独酌,面上微带一丝冷笑。

三贼俱都机警,猛想起自己怎的这样粗心大意,这等荒山野境,怎会有这酒食丰富的酒铺?方才并还问出当地并无外人足迹,吃客都是同村自己人,却有这许多的座位和大片地方,分明内有原故,只为这座酒铺四外风景极好,外观竹篱茅舍,内里陈设均极朴实,不加修饰,所见的人又是那么天真纯善,除看去个个体力健强,面色红润,生活似乎颇好而外,别无他异,就此忽略过去;照此形势,大是可疑,越想越非好惹;虽然有些警觉,转念一想,凭自己三人的武功剑术,差一点正派中人均非对手,这里至多隐居两个洗手入山的江湖豪士,这些山民平日受过一点训练,衣食又好,看去显得精神,并无足奇,这样心虚作什?想是方才暗语黑话被人听出,存有敌意,身后老汉也许便是为首之人,反正被他识破,酒也吃得差不多,不如当面叫明,说好便罢,稍有不合,就此动手搜劫全村,杀死为首的人,将那美貌少女掳走,这等荒僻之区,正可任性而为,难道连这类洗了手的老江湖都非敌手不成?

三贼不约而同想到这里,非但肆无忌惮,反因方岳二目斜视,英光炯炯,隐含杀气,以为对方有眼无珠,竟敢无礼,又见全堂酒客一齐走光,先去两少年却又回房,一个手中拿了一个革囊交与村姑,内中好似藏有短剑兵器之类,两少年农人身边也似带有兵器,人门似朝老汉这面使一眼色,便和少女同坐,三人一桌,有说有笑,语声甚低,内中一个斜视自己这面,大有鄙薄之意,隔壁房中也有兵器隐隐响动之声,越发气往上撞。

贼道褚文乐一向欺软怕硬,自信如吃得住,下起手来又狠又辣,照例抢在人的前面,比谁都快,稍见不妙,逃走之时也比谁都滑溜,一则色令智昏,一心在那村姑身上,又断定当地只是一两个退隐深山的江湖老人,至多带些徒党成一村落,自耕自吃不与世通,凭自己三人的本领,对方决敌不过,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刚阴恻恻狞笑一声,一个“老”字未喊出口。

旁坐老汉正是方岳,早已听出三贼来历,冷笑问道:“你三个叫什名字?都是华山派的门人么?”

贼道见人,向例不说实话,当日打着洗劫全村的主意,知道深山无人,又当封山之际,这样深厚的冰雪,除却像自己这样会剑术的人,就是武功多好,也难随意上下飞驰;这些都是网中之鱼,只要三人分头堵截,一个也休想逃走;再见方岳山中农人打扮,穿着一身厚棉袄裤,棉鞋肥大,只觉人甚老健,别的丝毫看不出来,口气又是那么从容,一时自恃过甚,脱口刚喝:“祖师父姓褚!你这老狗叫什名字?这里共有多少党羽?”

底下的话还未说完,方岳已起身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昔年华山余孽妖道朱济的小道童褚十五么?我真年老眼花,隔了四十多年就认不出来了。”

三贼见老汉倏地起立,声如洪钟,震撼屋宇,业已吃了一惊,同时又听有人大喝。

“此是三个异派余孽,多少会点剑术。你们不可上前,由方伯爹擒他便了!”

三贼闻声惊顾,东首桌上两少年男女,手上各人多了一件兵器,门前少女和另两少年也正起立,跃跃欲试,另外门外还有一个老人,刚刚走进,正在发话。里屋本有六七个少年男女,拿了兵器想要走出,被老人一说,全都退了回去,同时贼道一听对方这等说法,再朝对方敌人上下定睛一看,不禁大惊,急呼:“方老前辈,有话好说!此是一时误会,恕我无知。”

方岳为人心直,虽早知道贼道万恶,难得巧遇,上门送死,想要除此一害,因见另外男女二贼年纪都在三十以内,不知来历,一听贼道认出自己,意欲问明之后再行下手。

哪知贼道好狡异常,一听对方姓方,身材那么高大,猛想起昔年背叛本门的两个大对头正隐居在青城山中,后虽不知何往,并无死的消息,记得小时初入师门还曾见过,喊他师叔,左耳根上生有一丛红毛,颈上还有一条伤痕,形迹甚显,容易认出,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知道此老曾得正邪两派传授,有他一个已敌不过,何况人这许多,看去也非弱者,后来老人必是随他降敌的好友钱瑜无疑,当时心魂皆震,这一惊真非小可,门口已被来人把住,决逃不出,侧顾旁窗紧闭,木料虽极坚牢,还拦不住自己,外表假装害怕,暗中已生出急智,打好主意,倏地转身,口喝:“这两老狗,正是方岳、钱瑜,你们还不快逃!”

声随人起,左手一扬,先将旁窗击碎,窗棂断木四下纷飞中,人却不曾穿窗逃走,随手捞起整张方桌,照准方岳迎面打去。

这时贼道刚冷不防扭身纵落,表面好似夺门而逃,等把窗户击碎,倏地身形一扭,双手齐扬,飞身直上,只一下便将茅顶打破一个大洞。贼道神力惊人,情急之际,竟将那上铺厚雪,业已冰冻的屋顶打通,由上面窜将出去,身法快得出奇,忽东忽西,转眼便破屋逃去。整座茅屋均受震撼,一齐摇晃,屋顶窗棂碎裂激射和桌椅杯盘纷飞落地之声响成一片。

方岳没料贼道这等滑溜,一见桌子迎面打来,褚贼已纵身逃走,怒吼一声,将手一扬,便将那张桌子打退回去,因料三贼难于逃走,又想生擒拷问,还未及施展兵器。就这时机瞬息之间,邰、何男女二贼也早看出不妙,瞥见诸道先逃,又听对头便是方岳、钱瑜,越发心慌,忙即往旁纵起。对面五个少年敌人也同时发难,追将过来,内中两女一男,正是方、钱二人的子女。双方本要对面撞上,吃方岳一掌把桌子打飞,反击过来,贼道业已抽身,穿屋而上,不曾打着,却搁在男女二贼的中间,屋中当时一阵大乱。

邰凡心慌意乱,妄想夺门而逃,转眼便被那几个少年男女围住,各取兵器,动起手来,只二个照面便被钱瑜看出敌人凶狡,带有毒钉,喝退众人,亲手上前将其擒住。方岳自从贼道一逃,便跟踪往屋顶破洞窜将上去,钱瑜方喊:“大哥留意贼道毒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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