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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两人本是当地有名恶霸,水旱两路俱都来得。这时旁观诸人见双方快要动武,俱知两恶霸的凶威,虽然纷纷远避,众目之下毕竟难看。正自进退两难,又听马蹄响动,前面黄尘起处,箭也似驰来一人一马,比前马还快得多,两大汉面上立现喜容,首先朝马迎去。紫面的也厉声喝道:“鼠辈休狂,这里人多,恐有误伤,是好的到我铁鹰寨中分个高下。”话未说完,马已驰到。那马又高又大,马上却是个穿罗汉衫、头戴草帽的白面黑胡的老头,快到镇口,被麻子迎住,说了两句,也未下马,便缓辔跑来。到了陕客前面,满面春风问道:“阁下贵姓大名,何事见教?”说时,把手朝前一拱。余式虽然不会内家劲功,见老头打拱时手朝外推,与寻常不同。那陕客自从一口唾沫将屋瓦打碎两片,便低头大吃,若无其事,人马到了面前也未理睬。直到老头拱手,才把左手一抬,掌心向外微挥,斜视老头,冷冷的说道:“你还不行,三日之内找你哥老鹞子去,说三年前华山所遇那讨厌鬼嫌他纵容手下烂鱼小泥鳅欺人,又寻他来了。你哥两个趁这几天好打主意。还有这两天我犯湿气,不爱走路,将你这马借我一用,我也许转借别人。愿意留下,到日准定奉还;不愿意,也听便,省得说我欺你。”老头自从对方把手一挥,仿佛被人用力推了一下,连马倒退,面带惊异之容,转眼恢复原状,勒马静听对方把话说完,方始含笑从容说道:“竞是冉朋友么?自从家兄华山回来谈起阁下,久欲一见,不料在此巧遇。区区一马,何必说借,只请到日光降便了。”说罢从容下马。麻子立将自己的马与老头骑上,不俟陕客答言,二次把手微拱,说声“寨中恭候光临,到日再见”,拨转马头,便往来处驰去。麻子立将所骑白马牵过,说道:“马在此地,任凭阁下骑用。”随唤店家:“客人酒饭账归我算。”陕客正喝鸡汤,忙道:“不必,我有人会账,你们那钱腥气烘烘,各自走罢。”麻子已回身去,紫面仍似觉无颜,早命对门店伙另备一马,与麻子一同飞驰而去。

余式见看热闹的人早各归座,有几个还在偷眼回望,有的直如未见,心中奇怪,陕客已喊会账。店家哪里还敢怠慢,忙赶过去赔笑道:“酒菜账小店候了。”陕客把怪眼一翻道:“胡说,谁吃你的!教那姓余的过来。”余式早想过去,应声赶往陕客面前,拱手说道:“冉老先生,有何见教?”心方纳闷,方才未通姓名,我姓余他怎知道?陕客已笑答道,“我因今天毛贼人多,恐我一人照顾不来,故不令你上前。难得他们知趣,会完酒账,随我同骑此马走罢。”余式见对面店伙正在偷看,知道当地不便说话,酒饭账早交店家,还有富余,闻言立即应诺,把余银做了酒钱,不令再找。陕客随命上马,余式方想谦谢,陕客把面色一沉道:“你真作死,如非想借马用,那驴日的能整身子回去么:我想这方法还不定行不行呢。”余式闻言,猛想起昨晚狗爪划过之处已由痛而麻,心中也似有些烦热,试揭小褂一看,肩头已然发黑,不禁大惊,料令骑马必有原故,忙道:“后辈遵命。老先生你骑什么?”陕客道:“你莫管我,也许前途还要分手,能否免去一场大病,看你的造化罢。”余式依言,刚取衣包上马,陕客令走昨夜回路,把手一指。余式拱手方说:“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手中缰绳动处,那马已一声骄嘶,翻蹄亮掌,绝尘而驰,往前路飞一般跑去。

这等猛烈的马余式尚是初次骑到,如非下盘功夫坚实,差点没被甩下马来,心中一惊,想将马勒住,回问陕客姓名,似听马后远远喝道:“你由它去,不可用力,少时见面再说。”听到未句,马已驶出好几十丈,端的快极。余式只得信马疾驰,晃眼跑出五六里,行经旷野无人之处,暗忖:“马行太快,异人不曾随来,前行又无一定所在,马认归途,先前马上老头必是盗魁之一,万一被马驮往贼巢,岂不送死?异人又不令停马用力,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心里越发烦恼,再从领缝中一看,右肩头已黑了好大一片,方自愁急,一股疾风忽由马后飞来,直扑后背,那马好似吃了一惊,越发拼命朝前猛蹿。余式渐渐头昏眼花,四肢绵软,已然控制不住,急切问也没留神后面,忽然眼前一黑,心如油煎,方道“不好”,猛觉身上一紧,被人抱住,宛如周身上了铁箍,休想转动,昏迷中似乎有人塞了一块药在口内,清香扑鼻,随听陕客耳旁喝道:“快咽下去,免得少时毒发疯狂,救你费事。”药进口后,余式头脑略清,才知陕客已由后面追来,将自己抱住,知是性命关头,忙即咽下,一会人便昏沉欲睡,只心中稍微有点明白,觉着马行更快,身后火热,被人抱定,纵马疾驰,别的全不知道。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渐觉热退凉生,身上有点发冷,人也渐渐清醒过来,觉着身后一松,回顾陕客已不知何往。

夕阳已快平西,河风阵阵,十二分凉爽,人却疲软不堪。且喜那马经过半日奔驰,马性大减,累得浑身是汗,马头上热雾如蒸,口中直喷热气,早把势子收住,缓步往前面庄园跑过去。刚到庄前,想要下马问路,觅地歇息,忽听连声断喝,由当中大门内飞也似跑出一伙人来,全都手持器械,纵到马前,拦住去路,大声喝道:“鼠贼竟敢来此窥探,快快下马受绑,免得老爷们动手。”余式知被误会,忙答:“我非歹人。”正下马问答,猛觉头晕眼花,底下话未出口,内中一人朝余式看了看,忽道:“这人好似远路来的,并还有病,不似铁鹰寨老贼手下,不知怎会骑了贼马来此。我们且把他带见庄主,问明再作计较。”余式听出对方是贼党对头,心神一定,再者四肢无力,就遇敌人也难动武,忙问:“庄主贵姓,我实在不是贼党。”那人答说:“姓魏,你是哪里来的?”余式忙问:“可是魏国梁么?”那人答说:“正是。”余式大喜道:“小弟余式,持有红旗杨武师的信来见庄主,昨夜途遇水寇,为恶犬所伤,幸遇异人解救,强借贼马护送到此,烦劳通报一声。”众人闻言,忙道“得罪”,见余式站立不稳,一面命人通报,一面扶同走进,俱说:“水寇恶狗爪牙有毒,伤人必死,客人居然死里逃生,事隔多半日,身上不现紫斑爪印,岂非怪事?”称奇不置。

余式下马之后,人更疲乏不堪,略微谦谢,便随往里走进。刚进二门,便见前面大厅中迎出一个身材高大、声如洪钟、年约四旬的壮士,见面把手一拱,笑说:“余兄此时病重,不必劳动多礼,稍微养息,再说不迟。”说完,便令将人扶送西偏院内书房中养息。余式人已不支,只心还明白,也不再客套,只把手一拱,强挣着说道:“多谢庄主,杨师父信在衣包之内。”魏国梁道:“余兄无须劳神,便无此信,也必竭诚款待,详情晚来人好一些再说,东西也吃不得,只有静养,小弟自会命人料理。”随将余式身背包裹兵器解下,亲率众人送往书房榻上卧倒。下人绞上手中,国梁亲代余式把身上灰尘擦去。余式心虽不安,身不能动,只得听之。不多一会,人便昏昏睡去。醒来天已黎明,觉得精神回复,和好人一样,只是腹痛,刚一下床,便有人走进,领去人厕,解了大堆紫黑块,腥秽已极,解完身上越发轻快,回忆昨日,宛如梦境。

回房洗漱后,正觉腹饥,主人已得信赶来,说不两句,下人端上馒首稀饭和几盆菜肴,也颇精美。国梁陪同余式吃完,笑道:“余兄真个吉人天相,否则,水寇之首老贼牛蛟有名的阴险诡诈,党羽又多,尤其所养恶狗均是青藏问异种,爪牙奇毒,咬上一口,或是稍微划破一点皮,照着伤势轻重,至多一个对时,人便发狂而死。死后全身紫斑,并还传染,端的万恶。我久意想要除他,均因老贼人多势众,本乡本土,我家在此地,不能一网打尽,便留后害,家人又再三相劝,隐忍至今。老贼父子也知我不好惹,遇事留神,来人只一提我名字,不特不敢下手,反而有好待承。余兄必是未提小弟,才有此事。那狗非但奇毒,猛恶异常,其行如风,又是四条齐上,不将人扑倒不止,何况身上又有那多金银,对方一望而知,就说本领真高,也不容人逃出那远,何况身上连受两伤,无论逃出多远,贼党均会带狗寻来,竟平安出险。难道那四条狗都被余兄杀死不成?”余式答道:“那狗端的猛恶,纵扑轻快,均被小弟杀死,才得逃走。先只觉狗爪在肩头上划了一下,裤子咬破,并未受伤,想不到如此奇毒。”国梁闻言,将信将疑,略一寻思,笑道:“非我小看余兄,那狗灵巧敏捷,余兄虽得杨老师真传,遇上一两条或者无害,四条齐上,多大本领想全数杀死也非容易,何况贼党人多,均是能手呢。余兄杀狗,可曾见到那救你的异人么?”余式答说:“斗时四狗相互扑到,只两照面死亡殆尽。异人乃逃出之后在一柳林环绕的镇店所遇。”随将详情说出。

国梁一听异人姓冉,陕西口音,惊喜道:“这就莫怪了,这位异人便是余兄想往甘凉寻访的铁扇老人好友,临潼三怪侠中的冉肠谷,照此说来,必是余兄踪迹早被发现,知要误投贼巢,暗中相助,那四条恶狗至少有两条被他暗中打伤,也许有什事情,出手稍晚,狗虽打死,余兄却受了伤。知道老贼家中虽有解药,仍须半年始能痊愈,元气还要大亏,必须疾驰数十里,将毒气由热汗发出来,才易救治。所以先不出面,不知用什方法将贼党引回,否则余兄所行之路直达官柳镇,有好几处都是老贼父子和铁鹰寨的耳目党羽。他们两下原是一路,到处罗网,断无不追之理。冉老侠一面止住贼党,一面近来算计贼党必不罢休,本身也许有什过节,便在当地等候,用内家罡气毁去凉床,以防有人再睡,染上狗毒。再试出余兄人好,越发着重。因那恶狗贼党最是珍贵,一旦被杀,自不甘休,命两贼党骑马来追。为了天热,又知敌人决逃不掉,下马歇息,并向贼店打听,有无此人经过;才到,便遇上了冉老侠这位杀星。后来骑马老头乃铁鹰寨二寨主钻天鹞铁爪侯元与乃兄金翅神鹰侯元洪,连那牛蛟号称黄河水陆两路的活阎王。老贼武功高强,机智绝伦,想系闻报,去往牛家问出狗死大怪和其他可疑之处,恐逃人是个能手,或是昔年对头,有意生事,所派两贼不是对手,亲身追来,遇见冉老侠。上来还想逞强,及见不敌,知难而退。老侠先抱着余兄纵马急驰,将昨夜所得解药塞向口中,在日光下奔驰大半天,等药性发透,再将人送来本庄。余兄到后,由衣包中发现一张纸条,内包两丸药,上写临睡服用,天明前可愈。小弟先不知救余兄的异人是冉老侠,虽知人已脱险,痊愈决非容易,哪知天明起身,便听人报余兄已愈,还不信如此快法,不料果然。可是这一日夜也够受的。余兄照镜,就知狗毒有多厉害了。”

余式接镜一看,二目深陷,面容已瘦了好些,所幸神气尚好,死里逃生,大为惊奇。问知冉肠谷和另两位老侠一名华山樵,一名寇浮,均是师父旧交至友。昨日不曾细间,不知日内能否相见,甚是惋惜。国梁说:“我看此老对余兄似颇器重关切,也许知道余兄来历,他日内必往铁鹰寨去。既在这一带走动,早晚当能相遇。他纸条上还说,愈后尚须将养些日始能上路,真力气还用不得;否则,铁鹰寨前不远有一大镇,隐居着小弟的好友孟登云,我们只须去往他家等候,此老三日之内必往寻贼赴约,也许能见一面。只是贼党耳目众多,新近又为一事与我结仇,此去被他发现,不免动武。余兄刚脱险境,如何去得?”余式急于见面,打算养上两天,如若复原,便寻了去,也未明言,随说别事,宾主甚是投机。到午饭后,主人有事辞去。余式才觉出心身虽然轻快,却似大病初愈,气力锐减;试背人略用武功,便脸红心跳,气喘力乏。想起前事,方自惊心。随侍下人忽然进房劝阻,说:“庄主现赴至友之约,行时留话,说余相公刚脱险境,至少也须调养四五日,如觉烦闷,后园庄外松林之中均可随意游玩,气力万用不得,务望保重才好。”余式知道主人好意,只得罢了。因天太热,懒得出去,便在凉床上睡到下午。下人来请用饭,酒肴甚丰,由主人之侄魏凯作陪,说:“家叔身有要事,未得亲自款待,务请原谅。适才听一朋友说,恶犬伤人必死,就有老侠解救,也须多日才愈;大叔虽蒙异人赐救,元气仍是大伤,务请保重,调养个十天半月才可用力,上路更不必提。家叔也为余大叔不会就走,就便寻找一位高人名医请教,方始离开。晚饭后无事,可去后园一带乘凉。小侄尚还有事,不能奉陪。好在家人均知大叔下榻舍间,如有什事只管吩咐。松林内有一小庙,庙外有亭,乘凉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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