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杰心里一动，他干脆迎着那男人走过去，但那男人一见他过来，就迅速挪开目光，扭转身体像另一堆人群走过去。
路杰停了下来。
是错觉吗？他暗想。
也对啊，ake的新年晚会不是随便谁都能进来的，在这里面有陌生人对自己饱含敌意……这个，怎么都说不通的。
大概是错觉，路杰想到这儿，晃了晃头发，不再去琢磨。
他继续从船头向船尾方向，一路搜寻叶甜的影踪，走到一半，却被唐棠和沈璇给拦住了。
“大帅哥，上哪儿去？”沈璇顽皮地笑问。
路杰不好意思地笑道：“什么帅哥？我在替何诚语找他家叶甜呢。”
唐棠一听这话，咦了一声：“叶甜？刚才我好像看见她往船尾的方向去了，是不是走错了路？”
路杰抬头往前方看了看，此刻人群更加喧哗，音乐声也渐起，远处人群里，天野正和一个ake的高管交谈甚欢，目视范围之内他并没有看见叶甜。
“别找了！”唐棠拍了拍他，“Danny的老婆让他自己去找！马上就要到零点了！”
的确，还有两三分钟，四周人群已经嚣动起来，很多人在看表，还有人大声嚷嚷说“马上要放烟花了！”
“行了你就别替人家找老婆了！”沈璇故意说，“就留在这儿，和我们一起等零点吧！”
路杰抓了抓头发，他无意间回头，却看见刚才那个面色古怪的灰眼睛男人，在向他这边走过来。
奇怪的气氛，然而……
夜色愈发沉郁，周围的人开始倒数：十！九！八！七……
沈璇和唐棠都拍起手来，加入了倒数行列，就在这个时候，那男人突然向路杰这边猛冲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路杰的胸口！
路杰再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唐棠从斜下里冲过来，用身体挡住了路杰！
“小心！……”
“砰！”
枪响了，与此同时，烟花的巨响也在游轮上空绽放！那一声枪响顿时淹没在人们的欢呼声和烟花剧烈的响声里！
零点到了！
沈璇放声尖叫！
“小棠！”路杰惨叫，他一把抱住唐棠，子弹打中了唐棠的胸口，鲜血顿时涌出来，唐棠的前胸，路杰的手臂还有船甲板上，一片血红！
已经有人看见那个凶手，好些人在尖叫，班杰明和另一个车手冲过去想抓住他，然而那持枪行凶的家伙却三两下翻过游轮栏杆，向着苍茫夜幕里的大海纵身一跳！
“噗通！”
他跳进海里，在两三个小小的水花之后，游远不见了！
沈璇此刻，迅速恢复了神智，她跪下来抱住唐棠，撕掉她身上的衣服，又抓过旁边的餐巾等织物给她止血，她扬起脸大叫：“阿杰！去找天野！找我爸！快叫救护车！”
然而他们这个小小角落里的叫嚷，根本引不起其他人的关注，整个游轮此刻全都陷入新年的欢呼声里，很多人在拥抱，接吻，还有人在高声大笑，喊着“新年快乐！”……声浪高涨得要掀翻游轮！
路杰想去找天野，想去找John，但是他的身体是僵硬的，他的眼前一阵阵发晕，人影在他面前飘忽不定，周围震耳欲聋的喧哗仿佛将他密不透气地裹起来，烟花还在不停的盛放，刺目的光亮照得他眼睛刺痛，金黑色的天穹好像一点点朝着他压下来，要将他这个渺小的存在彻底压碎！
在急剧的混乱无措中，他偏偏看见了唐棠那张惨白的脸，还有她胸口那逐渐氤开来的鲜血……
是唐棠替他挡住了那颗罪恶的子弹。
……如果她死了，是因为，他。
唐棠被急救人员抬下游轮，送上了救护车，同行的还有路杰沈璇和天野。
“那男人你看清楚了？！”天野再三追问，“长得什么样子，你记得住吗？”
“当然！我当然记得住！”路杰咬着牙说，“只要让我再见到他，我一定认得出来！”
“好，这样一来咱们就有线索了。”天野又对沈璇道，“这件事不能引起轩然大波，不然对ake的声誉有影响，阿璇，此事你单独和你父亲沟通，我们一定得找到凶手！”
沈璇的声音在发抖，但是她的神情还算镇定，她点点头：“你放心，我爸已经在和警方沟通了。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
路杰却渐渐垂下头来，他的身上在轻微震颤，天野看着他，忽然心生怜悯。
好好的新年晚会，结果变成了这样，他甚至后悔当初给路杰他们票，天野一想到，刚才那一瞬如果不是唐棠冲过来，那么此刻躺在急救室里的就是路杰了。
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那个女孩子是哪里冒出来那么大的勇气？天野突然恍惚地想，她竟然在生死关头牺牲自己……
她和路杰真的就那么要好吗？
“那人是来杀我的。”路杰突然哑声道，“枪口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小棠却替我挡了子弹。”
天野怎么会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愧疚？他立即用力按住路杰的肩膀，声音坚决无比：“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杀人的凶手！阿杰，不要把过失都包揽在你自己身上！”
沈璇也劝道：“既然有了模样，游轮上也有监控，凶手一定抓得住的！阿杰你放心！”
“可是，如果小棠死了……”
天野哑声道：“不管怎样，我们都会陪着她一起，阿杰，小棠她一定能熬过来！”
彼时，三个人坐在医院急救室的门口，沈璇有些不忍，她轻轻推了一下路杰，小声说：“去把脸上的血洗洗吧。”
路杰茫然无知般站起身，跌跌撞撞向着卫生间走去。
沈璇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心里一阵阵的发颤，她低声啜泣起来：“万一唐棠出事，阿杰恐怕承受不住……”
天野轻拍着沈璇的胳膊，他良久地注视着急诊室门上“手术中”的红灯。
如果唐棠没能熬过来，路杰一定深受打击，纳斯卡车赛都会受到影响，这太棘手了！决不能发生这种事！
可如果唐棠真的没熬过来……
那么这个成天围着自己，满脸花痴地叫“师兄”的女孩，他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个念头太令天野不舒服了，他用力摆脱它的纠缠，心中对自己说，不会的！
当今医学如此昌明，她一定能逃过一劫！
路杰进来医院的盥洗室，他打开水龙头，一点点冲洗着手上几近干涸的鲜血，水非常冰冷，冷到刺骨，他的头顶上方，惨白的照明灯无声闪烁着，狭小的空间像个阴森森的盒子，将路杰死死封闭在其中。
通体的麻木中，他的耳畔，又响起那一声枪响……唐棠中弹倒在他身上的样子，再度出现在路杰面前。
路杰双腿无力，他慢慢蹲在水池边，放声大哭。
手术持续了七个钟头。期间路杰始终守在手术室的门外，谁劝也不听。
他只喝了一点沈璇送来的热汤，他不吃东西，也不肯离开，好像要一直在那扇绿色的门外面，守到天荒地老。
最终，经过手术抢救，唐棠活了下来。
那颗子弹穿透了她的肺部，再往旁边一点点，就打中了心脏，连医生都说她“大难不死”，因为当时的情况实在太危险了。
等到唐棠被推出手术室，路杰站起身来，想走过去看看她，但还没走两步，人就踉跄着差点跪倒在地上。何诚语慌忙架住他：“行了先回去休息吧。”
周洋洋也抓着路杰的胳膊，他叹道：“现在先别过去看了，肯定得在ICU里呆好几天，等人醒过来再说吧。”
他们俩一人一边架着路杰往外走，路杰脸色惨白，双腿却怎么都挪不动，他轻声道：“我有点不舒服……”
那俩一听这话，顿时被他吓到！
周洋洋赶紧叫医生来，担架先把路杰抬着进了病房。
医生检查过后，才知道，疲劳加上过度的紧张，导致路杰心脏有些不适，不过眼下看不出什么大问题，只需要用点颐养的药物，然后静卧休养就好了。
何诚语和周洋洋被路杰给吓得满头是汗，何诚语嘴里还心疼地念叨：“小棠没过去，你这差点过去了！谁叫你一天一夜都不吃东西不睡觉！”
此刻，得知唐棠逃过一劫，路杰的心也总算放下了，他笑起来：“小棠没事就好，我不会有事的，我的身体强得很！”
但终究是太疲倦，此刻一放松，路杰很快就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等他再醒过来，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又是一个气朗神清的早上了。
“醒了？”
是天野的声音。
路杰赶紧起身来：“你怎么过来了？”
天野不悦地盯着他：“我还能不过来吗？你和唐棠一边一个，俩人一块儿住院，我还能神经大条到在家睡大觉吗？”
路杰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只是累了而已，没什么大问题的。”
“真要弄出大问题来，我第一个不饶你！”天野狠狠瞪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知道你对ake有多重要吗！”
路杰苦笑，他早料到天野会来这么一番精神轰炸，好在，如今唐棠脱险，就冲着这一点，天野不管怎么骂他，他都不会生气。
天野说：“唐棠目前还没醒过来，但是伤势已经趋于稳定了，你可以放心了！”
他停了停，又道：“我去ICU看过了。”
想起唐棠，路杰赶紧问：“行凶者的情况查得怎么样了？”
天野在他身边坐下来，他拿了个苹果，慢慢削起来：“警方已经在调查了，从当晚的监控视频里，已经获得了对方的五官信息，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人是个职业杀手。”
“职业杀手？！”路杰听得叫起来，“ake的新年晚会怎么会进去职业杀手的！”
“嗯，听上去确实不可能，但是后来Mr.Lope和手下人一同追查线索，发现他是使用了另一个人的请柬上的船，而那个被冒用请柬的人，是某大型内燃机制造企业的高管——请柬的真正主人也找到了，他被人打晕了捆在家中，反锁着门。”
“这么说，请柬是偷来的？”
“确切地说是抢来的，抢来的请柬，职业杀手，因此这么一看，我们能捕获的证据依然非常少。”
路杰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野削苹果的手，天野的手指修长纤细，漂亮，而且十分灵巧，他能将整个苹果的皮一口气削下来，连绵不断。
所以，他也是以相同的技巧把事情的内核，剥茧抽丝找出来的吧？路杰突然想。
“在想什么？”天野看了他一眼。
“在想，为什么要杀我，以及，谁想杀我。”路杰慢慢地说，“虽然我很笨，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和史密斯车队的那个老家伙有关系。”
天野笑起来，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路杰：“谁说你很笨？明明非常聪明。”
路杰接过那个苹果，他咬了一口：“那家伙对我，就这么恨之入骨吗？”
“谈不上恨之入骨，只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野淡淡地说，“他已经非常清楚了，你在未来一定会阻挡史密斯车队夺冠，而一旦史密斯车队从冠军的宝座上跌下来，成为二流，那么就连他所操控的黑市地下赛车都会受到影响——阿杰，你不仅仅是ake的一个车手，还是James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的出现，让他本来视为囊中物的一大笔金钱，全都没有了。”
“那他也不能杀人害命啊！”路杰愤愤叫道，“这个人的心里，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和道义！”
“良心和道义？”天野大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James那颗黑漆漆的心里！对他而言那都是累赘。”
路杰听得心中一动，突然问：“那你呢？天野？你是怎么想良心道义这一类东西的？”
天野笑了笑：“道德是组成公序良俗的重要环节，虽然我对它们不是特别感兴趣，但也认可它们的重要性。阿杰，我可不是James那种反社会分子。”
路杰不太听得懂这些话，他只是隐约觉得，天野和自己的想法似乎不大一样。但是他转念一想，天野比自己聪明，可能以他的视角，看世界的方式也和自己不同吧。
“但是现在职业杀手也跑了，码头游轮和新年烟花，再加上混乱的人群……这一切简直太方便逃生了！”路杰恨恨道，“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但是依然拿他没办法！”
“没错。”天野淡淡地说，“James可比David厉害得多，咱们将会面对更多更复杂的挑战。”
手术之后第三天，唐棠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路杰守在病床前，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唐棠动了动嘴唇，她想说话，却没有力气。
路杰赶紧笑道：“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事，天野他也没事，大家都没事！”
唐棠这才放心下来。
路杰看着她，他忽然轻声说：“小棠，谢谢你救了我。”
唐棠绽放出一个微弱而苍白的笑容，她想说不用在意，可是她太累，转眼又睡了过去。
……所以唐棠并没有发觉，路杰弯下腰来，捧起她的手，嘴唇轻轻落在她右手的小手指上。
等到再睁开眼睛，唐棠觉得身上明显有了力气，这时候，坐在她面前的人，换成了天野。
唐棠整个人，仿佛灌注了一剂振作的药剂！
“天野……”
她的嗓子还是哑的，而且她竟然试图想坐起身来。天野慌忙上前按住她，他俯身下去，温柔地看着唐棠：“你就别乱动了，小心伤口又流血。”
唐棠觉得，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让自己的皮肤滚烫滚烫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小声问。
“阿杰在医院守了你三天，人都差点昏过去。”天野笑了笑，“刚才我好说歹说，才把他撵回家去了。”
唐棠也笑起来：“他太担心了，其实没那么危险。”
“还说没那么危险，你是在鬼门关那儿打了一转，再回来的呢。”天野柔声说，“小棠，接下来你别忧心，只专心致志把伤势养好就可以了。”
唐棠想起那个凶手，她赶忙问：“开枪的人抓到了？”
天野摇摇头：“没有。那是个职业杀手，当时他跳海逃生了。”
“职业杀手？”唐棠不寒而栗。
“对啊，你想想，你是从职业杀手的手里逃过一命呢。真是危险。”天野停了停，语气突然变得异样郑重，他看着唐棠，“我很钦佩你，小棠，那种危急关头，你竟然会扑上去，替阿杰挡住子弹。你太伟大了。”
唐棠的脑子一阵阵发晕，她不知道这份眩晕，究竟是因为天野还是因为重伤未愈。
“我……我是习惯反应而已。”她结结巴巴地说，“条件反射，没想明白就冲上去了。”
天哪，天野和她这么接近，天野这样温柔感激地看着她！天野还如此郑重其事的赞扬她！谁有过这么好的待遇！沈璇她有过吗？想都别想！
就冲着这个，她哪怕中弹一百次，都没关系呀！
天野看她脸红，不由心中一动。
他忽然笑道，“你们俩的交情确实不一般。阿杰倾其所有买项链送你，你呢，干脆替他挡子弹。”
唐棠的思维，忽然停住，她没想到天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并不是的。”她语气艰难，干笑道，“项链是他借给我的，加上房租，我得还他很大一笔钱呢！”
“嗯，不过我不认为阿杰会收这笔钱。”天野说到这儿，鬼使神差似的突然说，“小棠，如果那个杀手想杀的人是我，你也会扑过来吗？”
话一出口，天野才觉得不妥，他这是……嫉妒吗？
“当然！”唐棠立即嚷道，“就算飞檐走壁，我也会冲过来的！”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莫名的，天野放下了一颗心。
这时，护士探身进来：“病人还需要休息，不能讲太多话，这位先生您请离开吧。”
天野这才道了歉，又对唐棠笑道：“明天再来看你。”
等他走了，唐棠把目光慢慢移向天花板。
她当时，到底为什么会扑上去呢？
唐棠自己也说不清，那就是一种直觉，非常危险，她必须挺身而出。那是在电光石火一瞬间产生的反应，现在时过境迁，她再回头看，自己也闹不明白那么做究竟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有些东西，深深藏在她心底，可是……
她好烦去思考它！
“弄不好，是小时候听雷锋叔叔的故事听多了吧。”唐棠暗想，心里不由郁闷起来，见义勇为好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了。
能救路杰一命，这固然好，被天野如此郑重感谢，也非常让她高兴，但是天野刚才那句话，却让唐棠心里起了个大疙瘩。
阿杰倾其所有买项链送你，你呢，干脆替他挡子弹……
谁都可以这样说，唯独天野，不能这样说。唐棠万分忧伤地想，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并不想当正义热血的女英雄。
她只想当他心里的唯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