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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月:银河奖征文(3)

“能!”丘处机说,“我在研究生物改造时,碰巧研制出了冬眠剂。它能让大汗沉睡于冰川中,同时保持大汗重要器官的微弱活性。大汗可以在沉睡中度过五个世纪的时光。等工程完工,大汗再苏醒过来,带领蒙古铁骑征服宇宙。”

“那真人你呢,会跟寡人一起沉睡,见证那伟大的一刻吗?”

丘处机摇摇头,说:“我要选定开挖点,画出施工图,定下工程技术规范。这些事会花掉我余生的所有时间,但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些事只有我才能做。”

成吉思汗上前一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两个男人像朋友一样紧紧拥抱。他们一个是天下霸主,一个是科学精英,原本不应有交集,此时却在拥抱中热泪盈眶。

“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成吉思汗闻到一股酸臭,忍不住皱眉道。

6

四百五十年后。

天还没亮,年轻的工人李自成就被踢醒了。

“还睡?”监工冷笑,“工期这么紧,你还睡得着?要是没有按时完成,嘿嘿,你们都得掉脑袋!”

李自成揉揉睡眼,爬起来,默不作声地穿上工作服。其他人也被踢醒来了,一边整理工具,一边悄悄看着李自成。李自成把大家默默看了一眼,弯腰跟着监工出去了。

李自成的工作是给地心通道的内壁灌浆,以充实岩石缝隙,增加内壁的稳固性。地心通道的修建已经持续了四百多年,主体项目已经完工,只剩下灌浆了。

为了节省时间,工人的驻地就建在地心通道的中心。李自成在腰间绑好绳子,慢慢下到灌浆孔口,小心地让钻杆探进去。

这个工作很危险。不久前,一个工人因为缺乏休息,不小心输错了参数,钻探捅穿内壁,滚烫的液体金属从地球内核喷涌出来,当场把工人浇成了铁像……在附近施工的几百个工人也遭了殃,受到不同程度的伤。更不幸的是,大汗王听说后震怒不已,又斩了几千个在这个工作面上施工的人。

李自成小心再小心,一整天盯着钻杆,不断调整,整个施工都很顺利。但晚上监工过来验收的时候,测孔斜发现有1度的偏差,立刻揪住李自成的头发,连扇了好几个耳光。

李自成本来想说,按照丘处机定下来的工程规范手册,在1.5度以内的偏差都算合格。但他被扇得耳朵轰鸣,眼睛里都是星星,说不出话来。

“小子,”监工拧着李自成的耳朵,狞笑着说,“你是不是想拖工期?如果我往上报,你们整个机组都要掉脑袋!”

李自成知道监工还有话要说,便没做声。

果然,监工接着道:“上个月的份子,你们这个机组还没给。我知道其他工人都服你,你赶紧交了,我就可以查得松一点。”

“可是,”李自成说,“我们不是交了吗,每个人三百帝国币?”

“那是以前的标准了,现在,每个人要交一千二。”

李自成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脑袋,眼睛迅速红了,说:“每个人的月俸才两千,交一千二,那我们吃什么?还有兄弟要攒钱回家娶媳妇,岂不是更没指望了?”

监工嘿嘿冷笑,“在大元,我们是一等人,你们才是第四等。你们吃猪食就够了,还想娶媳妇?”

“你说什么?”李自成的声音突然沉下来,脸上阴郁,眼睛里有寒光掠过。

“怎么着?”监工扬手又是一巴掌,再踹一脚,“还想反了不成?”

其他工人闻声也围过来,站在李自成身后,沉默地看着监工。

“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李自成爬起来,又问了一遍。

监工看着衣衫褴褛的工人,满脸不屑,说:“我说你们跟猪同类,睡猪笼,吃猪食,还想娶媳——”

他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李自成已经扑上来了,一截削尖的钢管插进了他的肚子。他浑身的力气随同血一起迅速流出。

李自成拔出钢管,血顿时喷了一身。他的眼睛依旧在血污后面闪着寒光。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举着染血的钢管,大声说,“这个见鬼的通道工程害死了太多人,是时候停下来了。兄弟们,你们是跟我一起杀出去,用自己的手开辟一条活路,还是继续在这里被剥削?”

工人们激愤地举起钢管和榔头,互相敲击。

巨大的声响在地球深处回荡。

7

五百年后。

成吉思汗醒过来时,听到山洞外寒风呼啸。

“老家伙,”一个年轻人站在一旁,一边啃羊腿一边招呼他,“睡了这么久,终于醒了。”

“你是?”成吉思汗的声音很怪异,毕竟口轮匝肌在冰封中僵硬了五个世纪,一时还不能支持他流畅说话。

“我是你的后代,孛儿只斤·忽必烈。”

成吉思汗看着忽必烈:这个年轻人的头整个是“爆炸式”,头发张狂地向四周伸展,形似一顶蘑菇;他的衣服更是奇异,是薄薄的金属片,贴在皮肤上,不时发出彩光。

成吉思汗刚想开口问话,忽必烈上前给他注射了一针活泛剂。他感到四肢慢慢涌动出一股热流,肌肉群纷纷苏醒。

忽必烈引着他出了山洞,一股寒风顿时袭来,成吉思汗打了个哆嗦。

“寡人的马呢?”成吉思汗环视一周,问。

“喏,在这里呢。”忽必烈不耐烦地指着洞口拴着的一匹瘦马。这马实在太瘦,像骨架子拼成的,而且毛皮的枯褐色与荒野混在一块儿,稍不注意都看不到。成吉思汗上前用手一摸,老朽的马骨都扎手。“怎么是这种马?”他问,“还有,寡人的骑兵们去哪儿了?他们不是应该守在洞口等候吗?”

“得了吧,老祖宗,都五百多年了,世界早就变了。”忽必烈啐了一口,大声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你还在做美梦!那该死的通道整整修了五百年,劳民伤财,花了多少钱不说,光累死的工人,就够塞满整个通道了。后来动乱爆发,帝国完了,现在都是共和国了。没有魂斗罗神马,没有骑兵,连孛儿只斤这个姓氏都早被剥夺皇族荣光了!”

成吉思汗默默听着,寒风掠过,他一头凌乱的白发飘飞起来。五百年光阴匆匆逝去,他已经是真正的老人了。

“地心通道呢,没有完成吗?”

“那倒不是,共和国建立后,议会经过商讨,还是决定继续。因为地心通道都快竣工了,它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工程,放弃了可惜。现在,通道已经完成十几年了,不过只作观光和运输用。没有人疯到想把军队送到这个无底洞里去。”

成吉思汗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幸好你冬眠的地方无人知晓,不然他们肯定会把你连冰带人,活活敲碎。我是趁没人注意,才把你放出来的。”忽必烈说着,拿出一套早已蒙尘的甲片,“对了,这就是你的盔甲,它能让你在通道中切割磁感线加速,抵消一部分空气摩擦,不过过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还管不管用。话说回来,你留给我们的除了指责和骂名,也就这个值钱了,现在还给你。”

成吉思汗接过盔甲,手在甲片上摩挲,沙沙,沙沙。

“你要是想过日子,就跟我回家,家里虽然穷,但还过得下去。”忽必烈抱着肩膀,斜睨着自己的先辈,“你要是还想去宇宙,就向南走,地心通道在那里,我就不陪你了。”

一人,一马,一副旧盔甲。

成吉思汗在荒野上踽踽独行。下雪了,雪片落在他头上,跟头发混在一起。前方巨大的黑色建筑露出轮廓。

他开始加速。古老的控马术使垂垂老矣的马快速迈动四蹄,雪花飞扬,一条雪中的路被迅速冲出来。

地心通道的外墙有两米多高。成吉思汗猛一提缰,老马爆发最后的冲力,一跃而过。

“嘿,你还没买门票呢!”大门的售票员发现了这个闯入者,朝他大喊,“别逃票,我给你打折行不?”

老马落地,“咔嚓”,不知哪条腿折了。它哀鸣着,一瘸一拐地驮着成吉思汗来到通道旁,看见了令人敬畏的黑渊。

这个通道直径达几公里,由闪着冷光的合金浇筑而成,巨大的“嗡嗡”声在四周响起。这是通电后的电磁线圈在轰鸣。而洞口亦有呼啸之声,星球另一端的风穿涌而来,仿佛在向成吉思汗示威。

成吉思汗没有犹豫,蒙住马眼,提缰向前。

他在长达一万二千多公里的通道里飞驰,速度越来越快,他的耳朵听不到呼啸声,只感觉到炽热。

空气摩挲着他。他纵声狂呼,一头怒发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这个来自五百年前的迟暮霸王,曾经征服了整颗星球的男人,现在以一团火焰的姿态,冲出地表,冲出大气层,将尸骨洒在星光照耀下。

注:文中挖空地球的构思,来自于刘慈欣先生的《地球大炮》和高考物理真题解析。谨以此文,向上述两部伟大的作品致敬。

【责任编辑:刘维佳】

偷窥

文/阿缺

晚上九点半,女人准时回到了家。此时天空跟烂掉的苹果一样,郁青中带着几缕红色,没有云,只有孤零零的黯淡月亮。

女人先是把宽大的呢绒外套脱下来,挂到门后的衣钩上,然后习惯性地伸了一下懒腰。这个动作让她纤腰毕露,胸部如山脊一样隆起并且延伸开去。她的脖子扬起,曲线优美,在银白灯光的浸染下,下巴尖部凝出了一粒光点。

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他旋动望远镜的焦距,让视线紧跟着女人。他是趴在阳台上的,很小心,而且关了灯,隐在一片黑暗里。如果女人不站在她家窗前仔细凝视对面的阳台,是不会发现他的。

他看到女人脱了高跟鞋,换上毛绒绒的拖鞋,嘴唇轻轻张合,似乎哼着轻快的乐曲。她从冰箱里拿出食物,进了厨房,于是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窗子上晃动。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半,女人洗漱完,关灯后睡下,望远镜里只剩一片化不开的黑暗,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是一个偷窥者。

这个城市太过冰冷,人人行色匆匆,压力大,节奏快,许多奇怪的癖好如黑夜滋生的腐烂一样被孕育出来。但他的偷窥癖与别人不同,不是因为生理冲动,他也并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他只是单纯地想让那个女人的身影在自己视线里多待一会儿。

女人是在一个夏日雨后搬到对面楼上的。那一夜电闪雷鸣,浓云汇聚,天空如同漏勺,雨和电接连不断地从漏口处落下来。为了安全,小区拉掉电闸,他的家里漆黑一片,只有不时划过的闪电将他的脸照得惨白。他甚至以为这是世界末日了,或许沉沉睡去后,再也不能醒来感受这个世界……

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醒来了,不但与这个世界再次相逢,还看到了对面楼新搬来的女人。

那时雨后初晴,空气清新舒适,阳光也显得格外纯净。他抱着被子到阳台上去晒,正好看到她。她把自家的窗子打开,探出头,深深吸气。在晨光的笼罩中,只见她明眸皓齿,脸颊带着微微的潮红。她张开两臂,像是要拥抱这个布满阳光的世界,但在他看来,更像是要拥抱自己。

虽然她还穿着毛衣,与这个夏季格格不入,但她这个动作仍让他产生了瞬间的失神。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说:“你好。”

女人却对这个离自己不到十米的男人视而不见。她轻晃着头,发丝在晨风中轻轻拂过,深吸了几口清新空气后,退回屋子里。

她那窗子露出的缝隙,成了他窥视的通道。为此,他专门买了一架望远镜。

他的生活单调乏味,朝八晚六,没有朋友,白天在办公室里处理资料,晚上早早回到家里熬过长夜。但自从对面的女人搬过来以后,九点半到十一点半这段最难熬的时间里,他就有了寄托。

对他而言,她更像是一个近在咫尺的梦境,每晚上演,却又脆弱得经不起任何一丝触碰。他不敢想象他的偷窥被发现后,她把窗帘拉紧的后果。

对面住的女人是个舞蹈演员,这从她的妙曼身姿可以看出来,从她放在客厅里的合影也可以看出。她偶尔会放着音乐,一个人在客厅里练舞,动作或柔美或性感,每每都令几米开外的他心驰神往。

有一段时间,女人显得很亢奋。每天晚上都在家里练习舞蹈,很轻柔缓慢的古风舞,嘴里念念有词。而且她还经常把自己那个造型奇特的手机拿出来,看几眼又放回去。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他纳闷过后,明白过来:她应该是在排练某场舞台剧,同时等待着确定演员名单。

某天夜里,手机突然亮起,向四周散射着球形的迷彩光芒。女人连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说了几句,放下电话,神情有些怔然。

他的心也替她揪了起来。

但女人随即兴奋地跳起来,似乎才从惊喜中缓过神,发出欢呼——这一点是从她的口型看出来的。他与她相隔不到十米,但她的欢呼声却一点儿也传不过来。对面好像在上演着一幕哑剧,看似热闹,却寂静无声。

正当他怀疑女人是不是真的是哑巴的时,她突然停下,向门口看去。似乎有人敲门。她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脸不悦,对她叫嚷着什么。

显然,她并不是哑巴——她的欢呼引来了邻居的不满。

他疑惑地转动旋钮,视线穿过窗子缝隙,落到中年男人脸上。这个人大概四十多岁,面容上写满了失意与潦倒,左眼角下有一道一指来长的骇人伤疤。

这副样子显然吓到了女人,她一直不停地低头道歉。中年男人却趁着这个间隙,眼神往下瞟,神情微妙。

望远镜后的他有些生气。

他熟悉那个男人的表情:只有独居的、常年没有接触女人,性格怯弱却又欲望充盈的中年男人,才会这样。他生着气,却突然苦笑——一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有什么资格鄙视别人?

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大概说了句“以后不要再吵到别人”之类的话,就转身走了。女人关上门,拍拍胸口,脸上却又浮现出欣喜。

几天后,她抱回来一张大海报,仔细地贴在客厅墙壁上。海报中间是一条波涛滚滚的江河,河面上烟气弥漫,船只隐隐,一个穿着前卫时尚的男子站在河头,穿旗袍的女子蹲在河尾,表情哀怨。

旗袍女子的脸,正是她。

看来,她已经被确定是这出舞台剧的女主角了。

他也替她高兴。

一连好多天,他上班都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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