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却听到后面一阵小跑的声音，赵云戈从屋里跑出来，笑眯眯地将那块银牌递给云苓，恭敬地道：“娘说，这是云叔叔的东西便要归还。”
云苓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小男孩对他笑了笑，便又转身跑进了屋内。云苓看着那银牌上古怪的花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痕迹，看昭雪的表情，难道这块银牌上又有什么秘密？
“大小姐……”他对着陷入沉思的昭雪叫了一声，昭雪回过神，忽然抬手从他手中抢过那银牌，对他歉意地道：“云大哥，我和诩儿出去一会儿，你在这儿照顾一下朵利珎……”说着将颛孙诩的手腕一抓，跑了出去。
突然间想到的，滕翁曾经对云苓的身世说得分外含糊近乎一笔带过，而日磾又仿佛认得那块来自匈奴的银牌，这会不会意味着云苓与匈奴人有关？
再联想一下那两个陌生的淮南男人刻意将她引去那个贫民窟，这些事情……总不会是偶然的吧？
昭雪和颛孙诩快马来到医馆后门，白青他们见是昭雪过来，都很高兴地围了上去：“大小姐怎么来啦？”“大小姐是来找师祖的么？”
“既然知道我是来找师祖的，就要麻烦你们通报了。”昭雪微笑道。
滕翁有些急匆匆地赶来，昭雪正喝了一口茶，也不多说话，扬手将那枚银牌丢了出去。滕翁扬手接过，面色微微有些变化，还是轻轻笑道：“莫不是苓儿将这银牌赠与颛孙小姐用作定情了么？”
颛孙诩面色大窘，忍不住瞪了滕翁一眼，要不是因为这老头儿是云苓的师父，而且还曾经与淮南颇有渊源，她当真要好好教训一下这老滑头。
银牌因为被云苓长年带在身上，触手感觉非常圆润，宛如被磨得光亮的玉石。滕翁将银牌在掌中摩挲，微微笑道：“这是老朽赠与苓儿……”
“你是不是想要我把休屠王子请来对质？”昭雪冷冷地打断。
颛孙诩有些无奈，果然只有大小姐才敢这么毫不顾忌啊。她看到，滕翁的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凝重，握着银牌的手也渐渐收紧。“大小姐，这已是上一辈的恩怨，你又何必再牵涉他们。”他的声音随之渐渐冷了下来。
上一辈的恩怨……吗。
难道会和匈奴的休屠王有关？看那群人能够那么冷静地听日磾的指挥，只怕也只有休屠部的人才会那么顺从那个少年王子的意思。
昭雪看着滕翁大义凛然的表情，嘴角忽然溢出了笑意，却有些冰寒。站起身在颛孙诩的手腕上搭了一把，她淡淡地道：“如此便打扰了，只是这银牌，我还是带回去给云大哥好了。”
伸手一捞，连着长长细银链的银牌被昭雪重新收回手中握住。昭雪将银牌收入怀中，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大门。滕翁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却浮现了一个影子。
那个骑在马背上的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上谷，回去了他的故乡。最终，他什么也不能留下，更是什么都不能带走。
滕翁闭上眼，面前仿佛又绵延起了那场战火，又重新出现了那满地的荒凉和狼藉。
上谷郡，是云苓的家乡，也是曾经大汉的耻辱。
那一年，经历了匈奴人的铁蹄践踏之后，这个地方只剩下血和火。当滕翁弯腰从废墟中将云苓抱出来，看着他那永远阖上了眼的年轻母亲，滕翁心中的痛苦无法言喻。
那个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遭受了这样的灾难？他究竟身在何处？滕翁并没有在长安的休屠部贫民窟找到他的踪影，从他离开上谷之后，滕翁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踪影。
原以为在他们的身上，能看到匈奴和汉人和谐共处；可是到最后，还是走到了那样的结局。
昭雪有些愤愤地走出医馆，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大小姐稍安勿躁。”颛孙诩在一边劝慰着，“滕翁或许有着不得已的缘故啊。”
“可是，我讨厌他总是卖关子的样子。”昭雪冷冷道，渐渐控制了几乎要暴走的情绪。曾经关于卫巡的身世，他也总是各种推诿卖弄，延误了她与巡儿的相认，昭雪当真已经有些受够了他的脾性。
她喘了口气，看向颛孙诩：“诩儿姊姊，我要去贫民窟找那位匈奴王子日磾，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强迫你过去。”
白龙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情，“吭哧”地打着响鼻，甩了甩头，不耐烦地原地踏了几步。颛孙诩看到昭雪的神情就知道她心中的坚决，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要去的。”
雷放之所以同意让她提前回来长安，一个重要的目的正是要她好好保护昭雪的安全。她渐渐明白，所谓的“守护”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说曾经雷放是因为爱情而默默忍受在雷沙的身边，而对于昭雪，或许只算是纯粹的守护吧。
颛孙诩和蓝氏兄妹都怀疑过雷放对昭雪的情感，但雷放向来滴水不漏，曾经也并无越矩之举。再加上，如今昭雪已是霍去病的未婚妻子，想必雷放也知道了那消息。
或许，真的只有“守护”，才能解释雷放的举动和心情吧。
想到这里，颛孙诩只是笑了笑，点头道：“一同去罢，我也对云大哥的那枚牌子有兴趣呢。”说着，自己不禁有些脸红。
不过这时候，昭雪可无暇取笑她心里的小九九了。
她们迅速策马离去，趁着如今日磾还在贫民窟里，昭雪需要紧急找到他，确认云苓的身份是否与淮南那群人有联系。
这条街道，昭雪原本是很不想光临的。她知道自己有着这种莫名的心软，她看着那凌乱肮脏的道旁，看着那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她心里难过，可是又痛苦和纠结。
只因为他们的战士侵略了大汉的土地，却将她们这样无辜的平民推上了不归路。昭雪和颛孙诩不约而同地下马，周围的匈奴人看着她们的神情都冷冷的，仇恨并未散去。
日磾仍然很快地出现在了昭雪的面前，对着她一躬身道：“大小姐可还有事情吩咐？”
昭雪深深地看着他，拿出了怀中的银牌，缓缓吐出一口气：“日磾，我想麻烦你告诉我，这块牌子你是否见过？你见到的时候，它是由什么人持有的？”
日磾眼神微微有些闪烁，只能低下头去。“这块牌子，我曾在王叔身上有见过。”他小声地说，“等到王叔去世，我再也没见过它。”
“是在他去世之后才没见过，还是在他去世之前一段时间，你就没见过这块牌子了？”昭雪继续问。
日磾有些惊慌，他不知道昭雪为什么这么执着，但是昭雪凌厉的语气让他害怕。
是不是因为她是上过战场的女人，又是战神霍去病的未婚妻，才因此有这么慑人的气魄？
看到自家王子似乎遭遇了逼迫，周围立即有几个年纪大些的男人围了过来，神色凶恶地看着两个少女。颛孙诩立即握紧剑柄，却被昭雪一把按住了手。
“对不起，我方才并不知道你的王叔已经去世。”昭雪叹气，诚恳地道，“方才多有冒犯，但我还是希望你回答一下刚刚的问题，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需要他一个俘虏的帮助？
那个面对刀刺肋下依然不叫哪怕一声痛的少女，那个汉人大将军的女儿，会需要他一个匈奴俘虏的帮助？
日磾迅速转头掩盖自己的心潮澎湃，和周围的长辈交流起来。只听他们说了好半天根本听不懂的话，日磾终于转头面对她，吸了口气道：“王叔于十多年前便因病去世，因此长辈们也并不记得那银牌的情况。”
看到昭雪流露出微微的失望，日磾立即又道：“然而，曾有人见过王叔拿着那银牌，笑说是要留给未来的孩子……”
一瞬间，事情似乎都清楚了。昭雪默默地点头，云苓是匈奴人的后裔，甚至，还是日磾的堂兄。世上的事情未免太过微妙，有时候也只能用缘分来表示了罢。
辞别了日磾，昭雪和颛孙诩默默地返回从骠侯府。颛孙诩的神色显然更为凝重，她已经决定了将与云苓过一辈子，可云苓身上有着这样的血缘，她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诩儿姊姊，这不是问题吧。”昭雪忽然说。
颛孙诩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昭雪呼出一口气来：“身世，毕竟是无法选择的。况且他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而且，他的匈奴父亲也已经去世了，不会再带来什么麻烦，是吧？”
颛孙诩细细地想了想，也只能点头。昭雪微笑道：“既然他不知道，我们也就不要多嘴，就像滕翁说的，事情都已经是上一辈的了，我们不必再牵连进去。”
颛孙诩点头笑了笑，摇头道：“看起来，是不生滕翁的气了吧？”
昭雪闻言，脸上微微红了，哼了一声：“才没有那么简单！”
二人又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刚刚走到从骠侯府门口，便看到拴着一匹熟悉的马。昭雪心中疑惑，下马走了过去，就看到侍卫莫西从侯府里冲出来。
“大小姐，平阳公主请您往平阳侯府一叙。”莫西急促地道，“公主说，请小姐尽快去。”
尽快？去平阳侯府？昭雪心内诧异，又想起之前被刘斐和清瑟联合暗算的那次，顿时生出了畏惧和抵触，皱眉道：“只请了我一人？”
“正是。”莫西的脸上也写满了不解。
昭雪更加怀疑。但是毕竟这次是平阳公主出面，而且平阳侯曹襄已经随着卫青一起出征去了；若是皇帝想做什么，应该也会顾及在外征战的卫青和霍去病吧？
直到坐上马车，昭雪心中还有些疑惑。她本是骑马过来从骠侯府，如今要去平阳侯府，当然不能那么草率地骑马过去，而莫西他们非常聪明地带了马车过来。
再次来到平阳侯府，感觉有些不一般。昭雪提了裙摆，有些忐忑地扶着小萱迈过门槛，前面引导的侍女微笑道：“卫小姐这边请，公主在偏厅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