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男子跳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路引凭证,守卫仔仔细细看了几眼,马车车帘晃动,上面下来一个身穿青蓝色直缀,看起来似一个书生的男子,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娃娃,一男一女,生的粉雕玉琢,长相有些相似,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女娃娃道:“爹爹,你说祖父就住在这里啊,这里看起来这么破旧,为何不把祖父接回家住呢?”
男娃娃撇嘴道:“你懂什么,祖父没法离开这里。”
女娃娃好奇眨巴眼睛问道:“为什么?”
男娃娃一时语塞,他怎么知道为什么,他从未见过祖父,这还是第一次过来拜见祖父呢。
站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的守卫,脸上露出了高然鄙夷的神色,没法离开这里,那定然是被流放过来的犯人,这些人估计是来犯人的家属。
既是家属,那就是说他可以要一点过路费了。
对面的男子看似穿着很普通,其实却很讲究,腰间缠着碧玉带,靴底雪白无污泥,而且这两个娃娃养得又白又胖的,守卫马上断定,这人绝不像他衣物所展现出来那般穷。
而且此人口才甚好,守卫还没有开口,对方就自觉掏出了一个银锭。
守卫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总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马车渐渐消失在城门口,那个守卫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最近新上任的楚副教的儿子吗?
守卫悔得肠子都青了,楚副教头的亲人,他怎么能收过路费呢!哎,他怎么就想不起来呢,诶,只能怪楚二公子长得跟楚副教头太不像了。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这是义子呢。
……
楚闻庭拉着自家女儿的手,走进武校场内。不愿拉着手的儿子,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没走两步,他就小步追上来,忍不住牵住了楚闻庭的衣角,小眉头微微皱着,亦步亦趋。
楚闻庭暗笑,默默将手放在身后,楚小少爷纠结了半天,才把小拳头放在爹爹手中。
“爹爹,这里的人都好凶好可怕啊,祖父在这里会不会受到欺负啊?”女娃娃颤颤巍巍,走了一半路就不肯走了,要爹爹抱抱。
“不会,祖父可厉害了,没有人敢欺负他。”
楚闻庭就把她抱起来,身后的中年男子马上走上来,冲着男娃娃挤眉弄眼:“小少爷,你要不要抱抱呀。”
楚小少爷鼻孔朝天,一脸傲然:“哼,本少爷才不要。”
走了差不多半刻钟,看见前面有好几列穿着铠甲的人,在那里演练,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是动作整齐划一,行如风,势如雷,十分威严凌冽。
楚小少爷瞪圆了双目,他呆呆地看着那些如同一个人复刻出来的队伍,眼中满是惊讶和钦佩。
一个年过半百,两鬓霜白的武将背着手站在阵前,身前飘着半白髯须,精气十足,吼声比队列中那些精壮男子还要更威武更震撼。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那支队伍才结束演练,楚闻庭和一双儿女早已经等在了楚子冀的房里。
“父亲!”楚闻庭。
“祖父!”声音如同惊雷。
“祖父……”声音如同蚊子。
楚子冀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小萝卜头撞到自己怀中,低头一看好一个虎目可爱的男娃娃。
“让祖父猜猜,你可是明儿?”
“正是孙儿!”楚白明立刻朗声回答,努力喊出方才在武校场上听到的气势。
楚子冀哈哈大笑:“很好,声音非常洪亮,以后定是个冲锋杀敌的大将军。”
楚白澜还躲在爹爹的身后,不敢走过去,楚子冀看到楚白澜的时候突然神色一僵,太像了,楚白澜的模样,简直跟楚岫玉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澜儿,过来,给爷爷抱抱。”楚子冀蹲下身,忍不住改变了称谓。
楚白澜扯着楚闻庭的衣架,在楚闻庭的目光鼓励下,她小心翼翼走到楚子冀的身前,把小手放到了祖父粗大的手掌心里。
楚子冀猛然抱住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近乎呢喃道:“乖孩子,乖孩子……”
楚闻庭微微叹息,然后走过去,扶起了楚子冀,措辞了半天才道:“爹,我有两件事要告诉您。”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要先听哪一个?”
楚子冀一手抱着楚白澜,又俯身抱起了楚白明:“你小子从哪学得这一套,好吧,先说说坏消息。”
“大哥失踪了。”
“你说什么?”楚子冀拧着眉头,“那混小子不是说准备开个镖局,说要去招人手?什么时候的事情?在哪失踪,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谁?”
“您别急,前几日我收到了秦叔的来信,半个多月前,他在京城待了几日。”楚闻庭停顿住,看着楚子冀。
“然后呢?”
“然后他跟一个人见了几面。”
“你小子能不能一口气放完?扭扭捏捏、磨磨唧唧,别以为老子现在不敢抽你。”
楚闻庭:“……爹,你先坐下来。”
楚白澜把小手放到楚子冀嘴巴上,意示他不要说粗鄙之语。
“爷爷方才说错话了,澜儿什么都没听见啊。”楚子冀深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瞪着楚闻庭,用目光意示,若是还不直接说主题,有你好受的。
楚闻庭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喜帖,以及一封书信。
楚子冀先是拿过那喜帖看了一眼,惊讶道:“沈沛白要成亲了?谁家的千金啊?”
楚闻庭指了指他。
楚子冀莫名其妙,又仔细看了一眼:“苏太师?”
楚闻庭道:“苏映雪,半年前在京外別庄,因为重病亡故。”
楚子冀皱着眉看他,好像看着什么奇怪的玩意:“神神叨叨奇奇怪怪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闻庭把两个孩子送出去,然后才沉声敛目道:“爹,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楚子冀拧着眉头,看着楚闻庭,显然是没有料到楚闻庭会问这样的问题。
“爹,看信吧。”楚闻庭显然也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清这件事情,直接将手中的信递给他。
楚子冀展开信笺,只看了一行,他就猛然站起身,一双虎目厉视楚闻庭。
楚闻庭一瞬不瞬的揪着心看着楚子冀,生怕他突然心悸昏厥,然而楚子冀只是胸膛起伏了一会,就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下去。
这个信是苏映雪亲笔写的,她简单的描述了这段时日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然后写了自己要跟沈沛白成亲的事。
楚子冀看完之后,一掌将信笺拍在桌案上,“啪”的一声,桌案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烂木头。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又小心翼翼拿起了信笺,看着楚闻庭,声音有些颤栗:“你看了?”
楚闻庭点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楚闻庭印象中,父亲乃大周镇国大将军,是楚氏一族的支柱,更是他心中的大英雄,父亲一直都是威严而肃穆,严己律人,对楚越川和楚闻庭尤其严格,他活了三十年,只看到父亲掉过两次泪。
第一次是母亲去世那一日。
第二次,就是此刻。
楚闻庭默然,他突然发现看起来健硕清癯的父亲,双目早已经浑浊,他想着,混账岫儿,等到京城中,若是父亲要教训她,他一定不会再站住来阻拦!
……
转眼到了中秋之日,苏映雪坐在院子,面前摆着一盘月饼,她心理想着也不知爹爹和二哥收到自己的信没有,她算了一下时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爹爹和二哥会赶到京城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只是她不知道爹爹能不能离开荆州,还有大哥,大哥究竟去哪里了?他知道自己婚礼的日期,应该也会来参加的吧?
弦月做了七八种口味的月饼,有奶黄、红豆、五仁味的,还有苏映雪最爱的蛋黄月饼。
弦月读书写字没有任何天赋,但是做吃食,却是天赋全点满,或许她天生对美食有一种诚挚的热爱,每次做吃的,皆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好像在完成什么艺术。
苏映雪觉得自己远远比不上她,自己虽然爱吃,却不爱动手,她看到什么都想要尝一尝,弦月却是看到什么美食都会动手去做一做,这大概就是理论派和实践派的区别吧,弦月若是出生在现代,或许会成为一个美食大师,而自己最多只能当一个吃货。
用筷子夹起半个月饼,切口处是橙色的蛋黄,饼皮混入了绿豆泥,光泽细腻,口感清口爽滑,咸香的蛋黄融入了在绵软中融化。
苏映雪咽下之后,感觉有些反胃。
奇怪,晚上没有多吃啊,难道是刚刚跑步跑太快了?
中秋佳节,本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团圆家宴,然而太师府里的宴会,却显得有些萧瑟寡淡了些。
大夫人被送家庙,苏秋露进了宫,四姨太和四少爷苏孟元被禁足庭院,苏碧云自从皇宫中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连中秋宴会都没有出来。
一张桌子原本一家人还坐不下,现在却是虚虚空了一半的位置。
老夫人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回佛堂念经去了,临走前,她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扫了苏映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