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的冬天,从这座四合院走出一位小丫环,才十五岁,单薄得很。她出门往左,沿着三忠祠,去往上水关。这位小丫环是嘉禾最大的财主白祖寿三姨太的使唤丫环,也是三姨太娘家的远房侄女。三姨太失宠多年,促居在这座小四合院中,她很长时间没见过白祖寿的面,甚至,白祖寿不允许她到上水关大宅子里来。每逢年节,三姨太只好打发小丫环去大宅院中替她给老爷太太磕头拜节。
现在这位小丫环就是去办这件事,她双手冻得皴裂,不停地往手上呵气。小丫环从小门进了大宅子,首先要做的是去跟老爷太太拜节,然后再去账房领拜节钱,其实就是生活费。
拜节要进那个大院子,这里住着大太太,逢年时节日,老爷也在,接受小老婆们的朝拜。三姨太是被二姨太和大太太联手斗倒的,而且一败涂地,甚至连这座大宅门也再不能进来了。她只有委托小丫环来替她现身,拜年节之后,领年节钱过日子。说实话,很近于乞讨。
所谓拜节,就是站在堂屋下,远远的看到老爷和太太们坐在屋内,凑近前站着,等屋内出来一个丫环,跟她说明来意,然后就跪下,向着堂屋磕头,说几句拜节的吉利话。丫环进去禀告老爷大太太,然后出来知会:“老爷太太知道三姨来过磕头了。”
基本上拜节就这么个程序,很简单,但又不能少,哪个年节没来拜,那就是自外于白家,白家很有可能将她们赶出小四合院。
小丫环十三岁开始,代替三姨太来拜节,这些礼数是熟悉的。拜完节之后,她就再去账房,账房先生见到她,会先问:“拜了节吗?”她点头之后,账房便打开一本账簿,翻到一页,让她在上面按手印,然后再数出几张钞票,有时会给银元,小丫环拿上钱,就可以回家。
这一年,账房很晚才见到三姨太的那个小丫环,见到时,却又小小的吃了一惊。小丫环衣衫有些凌乱,走路蹒跚。进来之后,账房将旧例准备就绪,小丫环却不肯按手印,沙哑地说:“老爷让我转告,给三姨太的拜节钱多加十元。”
账房半信半疑,最终只多给了两元,说剩下的等问明老爷之后再给。小丫环将钱揣进兜内,蹒跚离开。出了宅门,一路扶着墙回到家。三姨太一见,心里就有三分明白。
探问之下,还在惊吓之中的小丫环讲述了她所遭遇的全过程,非常简单。
当她走到堂屋前的时候,白祖寿刚好出来,他喝了酒,正打算去净手。看到小丫环就站住,问她是谁,得知是三姨太派来的,遂点点头,吩咐道:“你搀着我上趟茅房。”
白祖寿早年在外,学了个洋派,不肯在房内的马桶出恭,常住的地方都辟有一间厕所,其实,也不过将卧室里的马桶放到特定的房间而已,而那个房间,他还是名之为茅房而不是厕所。小丫环不敢违抗,搀扶着白祖寿去了茅房。
懵懂的小丫头卖力地将白祖寿搀扶到茅房的时候,白祖寿猝不及防地将她就地奸污了。这期间,没有一声惊喊,小丫头完全被吓蒙了。
此前,看到小丫头要搀扶白祖寿的太太姨太太和丫头们,她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一个个视若无睹。
从茅房出来,小丫环忍着剧痛向账房走去,而白祖寿则像丢掉一张手纸一般,早就扬长而去。小丫环知道自己的责任是带回拜节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必须把拜节钱带回去。
见到账房,她跟账房撒了个谎,说老爷让给三姨太的拜节钱加十块钱,白祖寿其实没说,但小丫环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而且她也直觉,这十块钱,自己拿了去没有什么危险。
精明的账房没给她十元,但小丫环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明白三分,出于怜悯,他给了两元,余下的钱,他说待他禀明老爷再给。至于他说了没说,反正没有下文。
三姨太问明原由之后,只骂了声“缺德”,便不敢声张。她嘱咐小丫环多上马桶,多排尿。为了多上马桶,小丫环拼命的喝水,将肚子喝得鼓鼓的。两个月之后,她再不用喝水,肚子就鼓起来了。
野种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出生出奇的顺利,少女妈妈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就生下来了。基于此原因,三姨太给野种取名为“易生”,容易生下来,希望能容易养下去的意思。也许名字确实取得好,在清汤寡水的哺育下,易生活下来了。
易生十三岁前一直没有姓,胆小的三姨太没敢给他姓,而小丫环对此则无可无不可。只是,多了一口人,三姨太的拜节钱越来越不够用了,小四合院有一间常年上锁的房子,是个套间,要是能租出去,就能改善一些。但这必须去找白祖寿,钥匙在他那。
小丫环已不再懵懂,变得很狡黠了。这些年,还是她去白宅拜年节拿年节钱,由于她生了野种,她成了脏人,受尽了侮弄。而就是这人间的残酷与无耻,锻就了她的狡黠和机变。
她找个机会,在路上堵住白祖寿,云山雾罩地扯着话,断断续续提到她生的野种,以及生活的不易。最后,她提到那间上锁的套间,表达了想出租出去的意愿。
白祖寿听完,意外的答应下来,只提出一个条件:“只能租给女人。”
当天,白家的一个佣人送来钥匙。两天后,租房的客人进了门。
她是一名年轻清新的女子,提着一只藤箱,说着好听的北方话。看房子的时候,她对自己单人租下一个套间有点犹豫,但狡黠的小丫环连比带划的将她劝下,她最终答应租下,并拿出一叠钱,付了全年的租金。
易生站在母亲的身后,看着这场简单的商业谈判。他矮小瘦弱,看上去不足六岁。沉默得近乎暗哑,眼睛木木的,看上去像个傻子。
而那个以后将改变他一生的圣洁的女子,放下藤箱时,伸手抚摸了一下他脏兮兮的头发。就在这个轻柔的抚摸之下,易生呆滞的眼珠子异常的转动了起来。
关吟,白易生精神上的母亲,就这样出现,像是专为解救他而来。